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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此事, 夫人們唏噓不已,都是心思通透之人,驛站失竊哪兒有什麽不明白的,塞婉怕是得罪了人,有人故意暗中使壞。

    塞婉到京城後,整個京城氣氛就不對勁了,冷冷清清, 空空蕩蕩的,沒了往昔繁華熱鬧, 尤其趕著給府裏兒子說親的人家,更是對塞婉恨之入骨, 她錢財盡失,多少人暗地拍手叫好呢, 京兆尹府和刑部自然是能推則推了。

    眾人議論紛紛,夏薑芙好像沒聽見似的, 到了小院, 吩咐人將寫話本子的姑娘們叫到院子裏來。

    晉江閣話本子賣得好,常常剛到鋪子就被哄搶一空, 不僅夫人小姐們喜歡, 少爺們也愛看,蕩氣回腸的愛情,手足情深的兄弟情, 身臨其境, 感同身受, 映射出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

    天邊露出明晃晃的光,地上的雪瑩瑩發亮,夏薑芙拉緊披風,黛眉紅唇在光照下愈發嬌豔濃烈,仿佛下凡的仙子,往院子裏一坐,周遭都亮堂起來。

    姑娘們整整齊齊站成兩排,穿著淡紫色的襖子,妝容淡雅,渾身上下充斥著書卷之氣,人人懷裏抱著手爐,氣質端莊秀雅,夏薑芙表揚了姑娘們一番,鼓勵她們繼續創造更多與眾不同的故事。

    “元宵節會挑出最受歡迎的話本子排成戲,屆時京城有名望的人家都會來,你們的名氣會被更多的人知道,不單單是晉江閣,而是以你們自己的名字。”男兒寒窗苦讀,遺詔金榜題名名揚天下,女兒家則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極少有展露才華的機會。

    如今,她們也能如同男兒揚名立萬,是好事。

    語落,跟前的姑娘們果真露出難以置信欣喜若狂的表情,撫著胸口,激動不已,三四個腦袋湊一起竊竊私語,好像已經在展望未來了。

    她們動筆寫故事已經不敢想象了,還能排成戲,有姑娘按耐不住喜色問,“排出來的戲會像花木蘭那般有名嗎?”

    花木蘭的故事流傳很多年了,老老少少都喜歡看,幾乎耳熟能詳,她們要是能寫出那種故事,豈不是和大儒一樣名留青史了?

    念及此,姑娘們蠢蠢欲動,迫不及待想回去寫話本子了。

    她們身份低微,以前仰仗男子鼻息過活,如今從良,有了不同的差事,但打心底瞧不起她們的還是多,有朝一日聲名大振,喜歡她們的人便會忘記她們以前的種種不堪,沒有人會討厭別人推崇擁護自己,她們也一樣。

    “大家攢了些經驗,再接再厲,假以時日一定會寫出更多生動有趣的故事,要是好的話本子多了,咱每個月,每個季度都挑受歡迎的出來排戲,隻是......”夏薑芙斜著眼,漂亮的眸子掃過安靜下來的姑娘們,聲音清脆悅耳,“有些人物是杜撰出來的,排成戲沒什麽問題,有些還活著的大人夫人,哪怕是傳奇雲生的姑娘都拿捏不好情緒,我琢磨著,以後寫話本子盡量避免涉及活著的人,也不牽扯朝堂的大臣們,後宅女子不得幹政,要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別說你們遭殃,我也會受牽連。”

    青樓是個尋歡作樂的地兒,但去的次數多了,再隱秘的事兒也會露出蛛絲馬跡,她對文武百官私底下的事兒不感興趣,朝堂紛爭更是堅決不涉及的,姑娘們不能寫那方麵的事兒,不然最後背鍋的是她。可是也不能因噎廢食,有兩位姑娘寫女扮男裝參加科舉步步為營寫得極為精彩,少了這類型的話本子會流失許多客人,她沉吟道,“你們寫朝堂之事,盡量模糊背景,別指名道姓,含沙射影,讓其他人看不出你們意有所指就行。”

    她擔心自己說的不夠明白,給秋荷遞了個眼神,示意她舉例細說。

    太陽冒出頭,樹上的積雪慢慢融化成水滴,晶瑩剔透的掛在樹梢,好像未經雕琢的晶石,純粹而美好。

    秋荷清了清嗓子,將事先夏薑芙交代的話一字不漏複述了遍,姑娘們明白過來,不能泄露大人們的私事,也不能描述朝廷內裏爭鬥和陰暗,如果要寫,就寫南蠻亦或者東瀛亦或者不存在的朝代。

    “諸位姑娘寫的時候掂量好度,要是超出範圍,這話本子就不能放到鋪子賣。”最末,秋荷補充了句。

    姑娘們知道自己的話本子在晉江鋪子賣,有些時候會偷偷差人打聽話本子賣得好不好,人心裏都有虛榮,聽說自己的話本子得到認可不高興是假的,如果不能拿到書鋪賣,寫出來的話本子還有什麽意義?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她們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知道了。”姑娘們異口同聲答了句,脊背挺直,臉上一派肅然之色。

    冬日的陽光最是難得,夏薑芙懶洋洋坐著不想動,擺了擺手,紅唇微啟,“寫話本子不是一蹴而就的,沒有靈感的時候就好好休息,別逼太緊了。”

    她希望看到更多話本子,但更希望姑娘們活得開心快樂些。

    “是。”姑娘們福了福身,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留下許多小巧精致的腳印,有些甚至躺著水,夏薑芙仰起頭,閉目假寐。

    這時候,丫鬟稟告說梁夫人來了,夏薑芙心下疑惑,梁鴻受傷,梁夫人不在府裏照顧他怎麽跑雲生院來了?

    “請她進來吧。”

    有些時日未見,梁夫人臉色憔悴了許多,鼻翼兩側的皺紋深邃散開,看著老了好幾歲,額前的碎發凝結著冰霜,夏薑芙起身,“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不用管這邊的事嗎。”

    戶部尚書夫人來幫忙,晉江閣平日沒什麽事,用不著梁夫人兩邊跑。

    梁夫人雙目充斥著血絲,眼角濃濃一圈黑色,看著優雅端莊的夏薑芙,衣衫下的手縮了縮,臉微微泛紅,“聽說你來雲生院了,我來碰碰運氣。”

    見她穿著單薄,夏薑芙指著西次間,“天冷,去屋裏坐會兒吧。”

    旁邊的寧婉靜扶著夏薑芙,嬌俏道,“我去晉江閣看戲了,待會再過來。”

    梁鴻的事兒她從顧越皎嘴裏聽了許多,梁鴻咬著承恩侯不放,得罪了好幾位大臣,禦史台的人彈劾梁鴻在去東境前收受賄賂,證據確鑿的話,梁鴻估計要被革職查辦了,皇上勵精圖治,對貪汙受賄之事查得甚嚴,梁鴻在朝中沒有根基,一經證實,革職是免不了的。

    梁夫人出身鄉野,在京裏沒什麽朋友,她此番前來,估計就是想求夏薑芙幫忙的。

    “你看你的戲,待會我也過去坐坐,領著朝廷俸祿,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夏薑芙和寧婉靜說話時目光溫柔,輕聲細語的,極為慈祥,梁夫人歉意的朝寧婉靜點了點頭,寧婉靜笑著頷首,帶著丫鬟去閣樓看戲了。

    走出院子,轟隆隆的聲音格外響亮,工部的人夜以繼日建造容納更多人的閣樓,雲生院整日彌漫著雜音,要不是夏薑芙嫌棄灰塵大工部的人用布圍了起來,晉江閣的生意估計會大打折扣。

    幕布上覆蓋了雪,混雜著灰塵,罩上了層淡淡的灰白,遠遠瞧去,別有番意境,凝香小聲道,“奴婢看見國公府的下人了,六小姐應該來了。”

    寧婉靜低頭整理身上的裙衫,漫不經心道,“是嗎?待會要好好和她敘敘舊。”

    “六小姐說話陰陽怪氣,小姐您理會她不是自尋煩惱嗎?”凝香善意的提醒。

    寧婉靜笑了笑,收回手,扶了扶發髻上的玉釵,“六妹妹說話難聽,但她心不壞,她說什麽我都不會往心裏去的。”

    寧婉如從小不懂人間疾苦,有個溫和的父親,對她好的母親,心直口快,說話做事難免欠了些考量,對自家而言,不算是缺點。

    凝香還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六小姐心不壞,但她善妒,寧婉靜看似低嫁,但日子愜意,寧婉如心頭嫉妒著呢。

    “鄭嬤嬤可偷偷和國公府裏的人來往過?”寧婉靜抬手轉著手腕的玉鐲,一臉平靜。

    凝香麵色凝重,“奴婢跟著鄭嬤嬤,她和鋪子的掌櫃聯係上了,說了什麽奴婢不知。”

    國公府陪嫁了間虧錢的鋪子,寧婉靜命掌櫃的放出風聲賣掉,但一直沒有消息出來,不知是不是鄭嬤嬤從中做了手腳。

    “我知道了,你不用跟蹤鄭嬤嬤了。”她有待自己視如己出的奶娘,出嫁前卻被國公夫人支走了,送了鄭嬤嬤過來,算著日子,她奶娘該回京了,“你派人在城門守著,接到奶娘直接來侯府。”

    有了奶娘,她就能將鄭嬤嬤送回國公府。

    夏薑芙那邊,是不會搭理這種小事的。

    凝香俯首道了句是,扶著她進了晉江閣大門。

    西次間,秋翠給梁夫人奉茶後便退到了門外,梁夫人泛紅臃腫的雙手握著茶杯,自手心升起股暖意,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開口,梁鴻收了錢是事實,但承恩侯做得太絕了,他自己賄賂的銀子,轉身就叫人彈劾梁鴻,似乎是要玉石俱焚,實則是置梁鴻於死地。

    “不瞞你說,我是受了我家大人的囑托來的。”梁夫人哈出口氣,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繼續道,“承恩侯翻臉不認人,我家大人底子薄,哪兒承受得住他的報複,放眼整個京城,能和承恩侯抗衡的就隻有長寧侯了,侯夫人......”

    她咽了咽口水,喉嚨幹澀難忍,喝了口茶,接著說道,“你能不能在侯爺跟前美言幾句,我家大人要是逃過此劫,一定會記著這份恩情的。”

    夏薑芙把玩著桌上的花,雲淡風輕道,“這事兒我恐怕無能為力。”

    顧泊遠在外邊的事兒她向來不摻和,美言幾句的事兒,她愛莫能助,但是看梁夫人神色疲憊,完全沒了之前的幹練爽朗,她於心不忍,“梁大人受賄之事皇上不是沒有找到證據嗎?”

    身子太冷了,梁夫人又抿了口茶,雙手摩挲著茶杯,不住左右轉圈,她道,“承恩侯位高權重,無中生有的事兒尚且做得滴水不漏,何況這種鐵板錚錚的事實。”她的頭埋得很低,脖子全掩在領子裏,聲音輕輕的,“你真的不能幫幫我家大人嗎?”

    長寧侯統領京郊五萬大軍,在南邊威望甚重,深受皇上器重,要是他能出麵,承恩侯定會有所顧忌,最起碼能震懾住承恩侯身邊的那群小人。

    夏薑芙看她似乎凍得發抖,差人拿個熱手爐給她,斬釘截鐵道,“朝堂的事兒我幫不上忙,倒是你,梁大人丟官,你怎麽想的?趁著大理寺的人沒找到證據,你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才是。”

    梁鴻真要被革職,梁家就沒落了,梁夫人該有個打算才是。

    梁夫人茫然地抬起頭,會錯了夏薑芙的意思,“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沒想過拋棄他?”

    夏薑芙噗嗤聲,沒忍住笑了起來,“誰讓你拋棄他了,朝廷對收受賄賂的官員會抄家,真到那一天,你們往後怎麽過日子?”

    梁夫人還是不解,“換作侯夫人,侯夫人會怎麽做?”

    “當然想盡辦法把銀子藏在沒人找得到的地兒,梁大人丟了官職,用錢的地兒多的是,總不能老老小小大眼瞪小眼吧,你要是在京郊置辦了田產宅子的話記得把地契房契藏好了,隻要有錢,以後好日子多的是。”夏薑芙細心叮囑。

    梁夫人慢慢反應過來,夏薑芙是認定梁鴻翻不了身了,不免露出悲戚之色,“我家大人遭了殃,府裏上上下下怎麽辦?”

    “不做官活得好的人多的是,你別想太多了,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自是怎麽瀟灑怎麽來,做官有做官的苦處,不做官有不做官的樂趣,以前梁大人沒做官的時候你們怎麽過的?”夏薑芙好奇的問。

    梁夫人想了想,老老實實答道,“在鄉下有幾畝地,租了些給當地的農戶,留了點自己種,他在屋裏看書,我就外出幹活,運氣好的話還能在山上獵戶挖的陷阱裏撿著獵物。”比較過去和現在,多年前的她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過上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官太太隻在她聽說的故事裏出現過。

    其實,以前的日子沒什麽不好,身邊沒有爾虞我詐的人,用不著時時刻刻提防身邊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要在心裏過幾遍才敢說出口,鄉野日子質樸,更讓人覺得自在痛快,這般想著,揪著的心忽然敞亮不少,最差的結果就是卷鋪蓋回鄉,以前條件艱苦的日子都經曆過了,如今回去又算得了什麽。

    她真要好好聽夏薑芙的,把府裏的錢財藏起來,留作回鄉的盤纏,剩餘的在老家買些田產宅子,日子不會比現在差。想清楚了,她便覺得沒有什麽好和夏薑芙說的了,梁鴻將來如何,聽天由命吧。

    不過她詫異件事,夏薑芙為什麽會如此安慰她,她在來找夏薑芙之前,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求過尚書夫人,尚書夫人為人圓滑,說了許多,沒一句到點子上,不答應也不拒絕,態度模棱兩可,哪兒像夏薑芙幹脆。

    她想起夏薑芙的出身,據說夏薑芙家境不好,小小年紀就給人跑腿傳信掙錢,後來靠盜墓發家,家世和自己差不多,她忍不住問道,“要是有天侯爺遭人陷害深陷囫圇你怎麽辦?”

    秋翠抱著手爐進來,聞言,步伐頓了頓,片刻才回過神,將手爐遞給梁夫人,慢慢退了下去,心道梁夫人真不會說話,顧泊遠威名遠播,立下過汗馬功勞,哪兒會有那一天,真的是杞人憂天了。

    “沒想過。”夏薑芙語氣顯得漫不經心,“你覺得長寧侯府會沒落嗎?”

    梁夫人說不上來,長寧侯府根基深厚,顧泊遠和先皇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當今聖上也對顧泊遠敬重有加,顧泊遠哪兒會遭人陷害,“是我冒失了......”

    夏薑芙撫著襖子上的花,咧嘴輕笑,“與你無關,侯爺會怎樣我沒想過,我倒是想過我自己,要是哪天和侯爺和離了,我就拿著我攢的錢買他個幾條街,顧泊遠經過一次我叫人潑他一次糞,然後自己躲得遠遠的。”

    梁夫人驚愕的張大嘴,和離?怎麽可能,顧泊遠用情專一,這麽些年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據說為了夏薑芙忤逆自己的母親,他如何會答應和離。

    夏薑芙看她吃驚,臉上笑得更歡,“都說我配不上他,總要為自己想好後路。”

    身為女子,出嫁那天就要想到和離的結果,而身為官員,穿上官服的那刻就該預料到自己最慘的結局,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梁夫人雙手插進手爐的口袋,臉上慢慢有了神采,“你和侯爺天造地設的一對,你想多了。”

    夏薑芙微微一笑,沒有吭聲,老夫人刁難她的那兩年她真是想和離的,沒有顧泊遠她尚且過得風生水起,沒道理離了他就活不下去了,這世上,隻有自己放過自己才能過得舒坦。

    聽了夏薑芙的話,梁夫人若有所思,夏薑芙的心態約莫就是書裏說的居安思危吧,她受益匪淺,然而回到府裏,迎接她的是梁鴻的暴怒,“你怎麽不用腦子想想,她是安慰你嗎?出的盡是昏招,回鄉過日子,朝堂的人怎麽看待我,鄉裏人怎麽看我,我還有沒有臉活了?”

    梁鴻氣得額頭突突直跳,他讓她去求求夏薑芙,結果倒好,被夏薑芙帶陰溝裏去了。

    不做官是能活,但活得沒有尊嚴,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要他舍棄榮華富貴回鄉當個士紳,門都沒有。

    “回鄉有什麽不好?咱在鄉裏待了多年不也好好的嗎?”梁夫人不明白梁鴻怒從何來,官都丟了不回鄉做什麽,死皮賴臉留在京裏丟人現眼嗎?

    “你......”梁鴻連踢了兩下被子,雙手捶著身下的褥子,“好什麽好,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求侯夫人幫忙?”

    梁夫人也來了氣,嗆聲道,“人家憑什麽幫你,當日你抓□□抓到人家兒子頭上人家沒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還有臉求人家,要去你去,我是不丟這個臉了。”

    牆倒眾人推,彈劾梁鴻的折子數不勝數,顧泊遠恩怨分明沒趁機報複就好的了,梁鴻還得寸進尺了。

    “你這是要和我唱反調了是不是?我要是丟了官職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就不想想孩子們?”梁鴻爬不起來,要是爬起來非動手打人不可,夫榮妻貴,從沒見到盼著丈夫倒黴的妻子,他要是僥幸逃過這次,一定要休了她這個潑婦。

    提及孩子,梁夫人愣了下,梗著脖子道,“他們好好念書,將來參加科舉,機會多的是。”難道靠著他就能萬事無憂了,梁夫人以前還抱著個希望,現在是壓根不指望他了,禦史台彈劾梁鴻的罪名提及許多事,都是些不光鮮的私密事,她好好的兒子跟著他還不得叫他帶壞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梁鴻能中進士,她的兒子也能。

    念及此,她一錘定音道,“這件事就按我說的做,先把京郊宅子清掃出來,置辦些家具物件,真到抄家那天也有個去處,你就在床上養傷,我還有許多事要做,讓姨娘過來伺候你。”

    “無法無天,我看你是和夏氏待久了不把我放眼裏了是不是......”

    啪。

    一耳光狠狠落在梁鴻後背上,差點打得梁鴻斷了氣。

    “侯夫人心胸比你開闊多了,再說侯夫人,信不信我將你扔出去,愛管誰管去。”梁夫人雙眼鼓得直直的,梁鴻不敢吭聲了,他沒受傷的時候尚且不是她的對手,更別論屁股上帶著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索性雙眼一閉,裝死。

    太陽暖融融的,夏薑芙處理好晉江閣的事兒看了會兒戲,午時過半從雲生院出來,準備帶寧婉靜去聚德酒樓用膳,順便給顧越澤帶些飯菜回府,經過晉江書鋪門前,隻看門口人山人海,眾人跟瘋魔了似的,排著隊要給自己喜歡的話本子投票,男女排兩列,討論的都是話本子的故事,有的看自己喜歡的話本子票數少了,來來回回排隊,竟是要用作弊的法子,鋪子請了四位掌櫃,低頭記錄票數,腦袋就沒抬起來過。

    冷靜的街上,門庭若市的書鋪顯得格格不入。

    夏薑芙讓馬車停在旁邊,沒有下去,和寧婉靜說道,“這麽下去,書鋪還怎麽做生意,看來投票的事兒還得找個其他法子。”

    都是排隊投票的,買話本子的客人寥寥無幾,長此以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票數上。

    寧婉靜手撩著簾子,寬慰道,“三弟才智過人,一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掌櫃的,《科舉》寫得這麽好怎麽才三十票,你是不是記錯了,小爺我就想看這本排練成戲,你再給我多記兩票,為我三哥投的。”

    “掌櫃的,還興這樣啊,那我府裏共有一百四十六人,都投給《盛寵媽寶》了,趕緊給我記上。”

    “掌櫃的,還有我,我跟顧三少可是過命的交情,我祖母喜歡《黃四娘家花滿蹊》,你給我記一千票。”

    “走開,我祖父說《朝花夕拾》寫得好,掌櫃的記兩千票,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四人爭著爭著就吵了起來,你推我我推你,推著推著就動起手來,夏薑芙看得皺眉,烏煙瘴氣的,比花鳥市還鬧騰,她讓車夫回府,不下去了。

    “大家稍安勿躁。”書鋪樓梯口,侍從扯著喉嚨,粗噶聲吼道,“還請保持安靜,聽奴才說上幾句。”

    “年紀各位少爺小姐貴人事忙,排隊投票浪費時間,我家少爺特想了另外個辦法,明日起,會在鋪子裏安置幾個箱子,一兩銀子算十票,到時間了,依照投的票數和箱子裏的銀子計票,票數最多的會排成戲,元宵節當天不用花錢買對牌就能看,至於排隊投票的,一天頂多一票,還請遵循鋪子的規則,是金子總會發光,同樣的,好的話本子,遲早會排成戲。”侍從嗓門大,馬車裏的夏薑芙聽得清清楚楚。

    “還是越澤有法子。”如此一來,元宵那天買對牌的錢可全進他口袋裏來。

    排在最末的少爺小姐們聽聞這話,也不急著投票了,一兩銀子算十票,明日再來。

    少爺們不搶票數了,更不守著排兩輪隊了,仔細斟酌番,晃悠悠掉頭離開。

    鬧哄哄的鋪子安靜許多,掌櫃認真記著票數,心頭壓力少了不少。

    顧越澤看到夏薑芙,姿勢僵硬的迎了出來,一兩銀子當十票的辦法是掌櫃建議的,京城少爺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錢,與其讓他們排隊,不如讓他們花錢省事,而且以他們對話本子的癡迷,絕對舍得花錢。

    鋪子的客人少了大半,有客人選了幾本話本子到櫃台結賬,井然有序,稍微有點書鋪該有的氣氛了。

    “娘,大嫂。”顧越澤拱手作揖,問道,“要不要去樓上坐坐?”

    二樓裝飾得和侯府差不多,一應家具都有。

    夏薑芙垂眸,眼神擔憂的落在顧越澤身上,“不是讓你在府裏休息嗎?”

    冬天傷口愈合得慢,顧越澤再不注意些,過年怕是好不了了。

    顧越澤臉色僵硬了瞬,撩起車簾,拿下馬車裏的木凳子擺放在旁邊,“不怎麽疼了,娘,您去二樓坐坐,吃了午膳回府吧。”

    鋪子開張到現在,夏薑芙還沒上樓坐過,二樓的裝潢是依著夏薑芙喜好來的,她見了一定喜歡。

    夏薑芙伸出手,穩穩搭在顧越澤伸過來的手臂上,小聲道,“你別太大動作了,小心傷,下回你爹再打你記得喊娘,娘給你撐腰。”

    顧越澤笑笑,不接話,夏薑芙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一世,夏薑芙越是護著他們,落在顧泊遠手裏挨得越慘,前些年慘痛的經驗告訴他,與其蒙受短暫的庇佑,不如讓顧泊遠給他個痛快,否則心裏總記著一頓打沒有挨,提心吊膽的。

    二樓有四間屋子,地上鋪著毯子,紅木桌椅,靠牆的書架邊擺放了張雕花的美人榻,炭爐子裏的火滋滋滋燃著,溫馨又舒適,“你布置的?”

    “工部的人在雲生院修建閣樓,每天都是鋸木頭的聲音,您要是嫌雲生院吵,可以來這邊休息。”顧越澤執起桌上的茶壺,親自斟了三杯茶,一杯推給寧婉靜,一杯遞給夏薑芙,“晉江閣的事兒處理妥當了?”

    夏薑芙接過茶杯,細細打量著屋裏擺設,歡喜不已,答道,“和姑娘們說了,今後的話本子還得好好翻閱過才能送到鋪子裏來,萬一疏忽被人鑽了空子就得不償失。”

    顧越澤拉開椅子,扶著她坐下,讚同道,“是該審核過後再流通到市麵上,書院放假,六弟沒事正好可以攬下這門差事,年後再找人審核。”

    牽扯到朝堂中事,審核話本子的人要好好選,萬一被有心人察覺到什麽,後果不堪設想。

    寧婉靜心思聰慧,將夏薑芙在雲生院說的話稍微聯想就大致猜到其中發生了什麽,她主動請纓道,“娘要是不嫌棄我看書慢,明年我可以幫著娘審核話本子。”

    她準備賣了虧錢的鋪子,在這邊買個鋪子放著,明年沒多少事。

    晉江閣的話本子她看過些,家長裏短,人生百態,挺合她口味的。

    夏薑芙聽到這話,眉梢眼底全是笑,“好啊,你才華斐然,還能指點她們幾句,有些話本子入木三分,有些還是太過平平無奇了,總麻煩裴夫子不好,你能指點她們就再好不過了。”

    寧婉靜被夏薑芙稱讚得不好意思,臉上泛起了紅潮。

    顧越澤陪她們坐了會就下樓叫人去聚德酒樓買桌飯菜過來,他屁股上帶著傷,走路幅度不敢太大,上樓下樓是最艱難的,回到樓上,他沒去找夏薑芙,而是去旁邊屋子上藥,走路拉扯到傷口,又痛又癢,滋味太難受了。

    要是知道會這樣,顧泊遠還不如不手下留情。

    他解開衣衫,雙手擋在屁股後,小心翼翼脫下褲子,趴在床上,自己勾了藥膏往受傷的地方抹,抹了一半,外邊響起咚咚咚叩門聲,“三少爺,六少爺在晉江閣鬧事了,要不要知會夫人和大少夫人。”

    侍從聲音壓得低,怕不小心傳到夏薑芙耳朵裏。

    顧越澤提上褲子,扯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淡淡道,“進來說。”

    雲生院就在旁邊,稍微有風吹草動知道得一清二楚,顧越流大搖大擺進了雲生院的門,指責工部的人動靜大,姑娘們要扯破喉嚨才能讓在場的客人聽清楚,要求工部停下動作,等姑娘們不演戲的時候再動工。

    工部上頭有摳門的戶部盯著,日夜輪流幹活就是想早日竣工,哪兒能停下,大雪紛飛,工部的人忙得哭爹罵娘,顧越流還跑去添亂,一言不合跟人打了起來,用不著說,很快就會傳到侯爺耳朵裏了。

    “三少爺,要不要將六少爺請回來?”工部的人奉命辦事,顧越流鬧也沒法,而且被侯爺知道,顧越流一頓打是少不了的,顧越澤參與其中,估計也難逃責罰。

    顧越澤緩緩翻了個身,屁股貼著褥子,涼爽疼痛的感覺交織,他擰緊了眉,“不用管他,他鬧夠了自然而然會停的。”

    顧越流在書院和人打架昨晚沒挨打,今個兒想方設法往顧泊遠鞭子下湊,他當哥哥的當然要助他一臂之力,“除了六少爺還有誰?四少爺五少爺呢?”

    “隻有六少爺。”侍從立在床邊,看被子沒有展平,彎腰拉了拉,問道,“要不要奴才侍奉您上藥?”

    自小到大,三少爺屁股都不知挨了多少鞭子了,都是他上的藥。

    “不用,你去門口守著,聚德酒樓的飯菜到了叫我。”顧越澤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出去,想起什麽,叫住他,“六少爺要是來店裏,別告訴他夫人在。”

    侍從心有不解,但沒有多問。

    顧越澤想多了,顧越流壓根沒來也來不了,他被向春帶走了,大冷的天,向春騎著馬,將他綁在馬背上,風呼呼的揚長而去,向春是顧泊遠的人,顧越流落到他手裏,後果可想而知,他將消息告訴顧越澤,顧越澤勾唇笑得甚是開心。

    夏薑芙和寧婉靜回到侯府已經是傍晚了,甬道上鋪了厚厚的積雪,踩上去咯滋咯滋作響,形形□□的雪人動物身上掛著燈籠,晶瑩剔透,看得夏薑芙心情大好,管家稟告說有夫人求見,想要回輸給顧越澤的玉佩,夏薑芙問身側顧越澤,“你贏了人家小姐的玉佩?”

    顧越澤搖頭,“不記得了。”

    她們要和他賭,輸了哪兒有要回去的道理。

    管家心下為難,思忖片刻,道出實情,“孫夫人說玉佩是孫小姐的定親信物,輸了的話不好向男方交代。”

    信物也用來賭?夏薑芙皺了下眉頭,孫家是哪戶人家她好像沒有聽說過,問顧越澤,“你將贏來的首飾擱哪兒了,既然是定親信物就還給人家吧,別耽誤了人家。”嘴巴上說著,她心頭卻是有些不痛快的,轉身交代管家,“以後別是小姐就放進來,都說親了還往侯府湊個什麽勁兒,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她兒子哪怕千般不好也不會和人搶親,更何況她兒子壓根用不著搶。

    管家連連點頭。

    顧越澤指著旁邊堆砌的雪人,“我把首飾全掛在雪人身上了,孫小姐要是想要回首飾,估計隻有自己找了。”

    夏薑芙美目輕抬,掃過沿路並排立著的雪人,雪兔,雪獅子,雪老虎,露出無奈的神色,“罷了,明天將人放進來,讓她們自己找吧。”

    陰沉沉的天又飄起了雪花,顧越白和顧越武回府,遲遲不見顧越流現身,想起小兒子,夏薑芙問顧越武,後者納悶,看向悠然自得翻話本子的顧越澤,“六弟昨晚不是和三哥一起在書房受罰嗎?”

    “小六犯什麽事了?”夏薑芙壓根不知顧越流昨夜也去了書房。

    顧越武還真不知道,不過看昨晚顧越流的反應,肯定在書院犯了錯,否則早就嚷嚷開了,哪兒會老實去書房受罰。

    夏薑芙轉向顧越澤,幽幽道,“你可知小六犯了什麽錯?”

    顧越澤擱下書,不緊不慢的說道,“六弟在書院跟人比賽跑步,把人帶湖裏去了。”湖麵結冰,顧越流跑得快,將湖麵的病震裂,後邊慢的人全遭了殃,順親王世子跑在最後,撈起來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了,順親王以為兒子活不長了,到宮裏找太後哭訴,太後在皇上跟前添油加醋,經過皇上的嘴傳到顧泊遠耳朵裏,顧越流怎麽可能躲得過責罰。

    但是顧泊遠真的夠仁慈了,隻關禁閉沒有打人。

    夏薑芙愣愣的,“跑步,天寒地凍的,他怎麽想起跑步了?”

    尋常人巴不得躲在暖和的屋子裏,顧越流倒是有興致,她心思轉了轉,有些恍然,十二年裏,他唯一的長處就是跑得快,如果有天他速度慢下來,就不是與眾不同的人了,她恍然道,“小六既然喜歡跑步,我讓你爹在軍營裏挑幾個身強力壯跑得快的人天天陪他跑。”

    跑得快,以後遇危險才能逃命,顧越流喜歡跑步是好事。

    此時,被人惦記的顧越流打了個噴嚏,頭頂的雪花簌簌落著,他穿著單薄的秋衣,正不斷扭著腰肢繞練武場跑,旁邊穿著鎧甲撐著傘的顧越涵時不時吹哨子,“別停下,加快速度。”

    肅然冰冷的口吻簡直不是他親哥。

    他不就是疼惜姑娘們嗓子和工部的人起了爭執嗎,況且是工部的人先動的手,他總不能任由人打不還手吧,顧泊遠懲罰他跑步,沒天理啊。

    路邊燈籠微弱亮著光,冷風呼呼刮得他鼻涕橫流,他抬起袖子胡亂一抹,雙腳習慣性的朝前跑,經過顧越涵身邊時,他僵硬得打了個哆嗦,楚楚可憐道,“二哥,我冷。”

    “跑快些就不冷了。”

    顧越流:“......”

    果真不是親哥。

    昏暗的練武場上,他的身影單薄而蕭瑟,不遠處樹下,一群縮著脖子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他就是咱侯爺小兒子,挺能跑的啊,都一下午了,還有力氣說話呢。”

    “當然了,咱侯爺的兒子怎麽會遜色,咱要是穿成他那樣子跑一下午,估計直接暈過去了。”

    “不是說侯夫人最護短嗎,小少爺受罰,她不會鬧?”

    啪嗒聲,樹上的積雪掉落,剛好砸在說話人的頭上,嚇得他跳了起來,旁邊人提醒,“小點聲,被二少爺發現,你和小少爺一塊脫光了跑步去。”

    侯夫人護短又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

    翌日清晨,夏薑芙提著糕點去顧越流院子,灑掃的丫鬟說顧越流一宿未歸,夏薑芙眉頭緊鎖,顧越流不聽話,但從未有過夜不歸宿的現象,她問秋翠,“昨夜侯爺回來可說了什麽?”

    顧泊遠回來得晚,她隻感覺身邊凹陷了一塊,睜開眼顧泊遠已經走了,沒說上半句話。

    雪落在臘梅色的油紙傘上,不一會兒,傘被鋪成了晶瑩的白,夏薑芙抖了抖傘上的雪,眉頭擰成了川字。

    “侯爺沒說什麽。”離開前吩咐院子灑掃的丫鬟動作輕些,別驚擾了夏薑芙睡覺,其餘好像就沒開過口。

    “二少爺昨晚回來沒?”夏薑芙又問。

    秋翠搖頭,顧越涵近幾日常常不回家,估計歇在軍營了。

    “那你去把三少爺叫過來,府裏丟了人都不知道,出了事怎麽辦?”夏薑芙撐著傘往回走,她夜裏睡得早,以為顧越流回來了,不曾想他整夜不回來,雪下了整整一夜,入眼盡是白茫茫的雪景,夏薑芙握著傘柄,麵露擔憂之色,“你說小六是不是遇著麻煩了,整晚都不回府,難道遭人綁架了?”

    綁架的話綁匪會往府裏捎信,她好像沒聽到管家說有驚天動地的事兒發生。

    難道玩得太高興找不到回家的路?

    除非他真是個傻子。

    難道遭遇到某種不測?

    這個說法好像合理些。

    邊走邊想著,聽到前邊有人喊她,她抬起頭,正是顧越澤。

    “你六弟不見了,是不是被人殺了拋屍了?”夏薑芙語氣無波無瀾。

    顧越澤一噎,殺人拋屍,夏薑芙真的是話本子看多了,顧越流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管家早收到消息了,“爹沒和您說嗎,六弟去了軍營。”

    “好好的他去軍營幹什麽?”夏薑芙眉頭舒展,唇角勾著無奈的笑,“去軍營也好,裏邊能人多,沒準能找到和他一塊跑步的人。”

    遠在軍營的顧越流痛哭流涕:“娘哪,兒子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