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室內迎麵走來一人，手裏捧著半碗藥種，低頭條件其中的雜石碎葉，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頭發半百，時不時的揪一下白的發黃的山羊胡，“小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走……”

    

    “歐陽管事，晚輩白衣書院新來的先生江長安前來……”

    

    “要是為了藥材，趕緊走吧，像你這樣的人每天都來的不少，都是自稱是哪個書院的誰誰誰，和誰誰認識，口口聲聲說的是為了弟子求藥，可是轉身就把所有藥材都收入囊中，這不僅僅是我這個老頭子的蔑視，更是對藥材的不尊，這裏的藥你沒有宗主的命令，休想帶走一點。”

    

    “人家將自己的一生燃燒給你，卻換不來一聲尊重，嗬，真是可笑……”歐陽昊笑聲蒼涼，也不知道是在笑人還是在笑藥。

    

    江長安早有預料，從儲物袋中拎出兩個大酒壇子，笑道：“晚輩知道歐陽管事最喜歡這嬴州的猴兒酒，特地去買了兩壇……”

    

    歐陽昊接了過去隻瞥了眼，平淡道：“每天送得多了，後麵的屋子都快成了酒窖了，還有，你這不是猴兒酒，而是穀酒，不過也好，再好的喝得多了也會膩了，換個口味也行。這酒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胡胖子你個臭小子。”江長安尷尬笑了笑，這一下已經將他的所有說辭都徹底堵死，看起來隻有無功而返了。

    

    江長安略微失落，這時他看到歐陽昊手裏的那半碗種子，神情一動，急忙攔道：“歐陽管事……”

    

    歐陽管事不耐煩道：“你回去吧，還要我說多少次！”

    

    “歐陽管事，我不是說藥材，而是你這手裏的藥種，恐怕是你倒騰倉庫時翻出來的都要壞了的藥種吧？”

    

    “你是如何知道的？”歐陽昊問道，這碗裏的種子雖然都是腐壞的種子，可也不盡是能夠表麵就看的出來的，這些不是一個真正對藥材了解的人是絕對看不出來。

    

    “你種過？”

    

    江長安不好意思的笑道：“小的時候爺爺教導，這世間最完美的丹藥，自從種子種下的一刻就是出自自身之手，精心嗬護灌溉，也就更加熟悉每一種藥材的習性，所以也種過，但卻不似管事這樣多，隻是幾株蛇苷芝，比起管事你，還是差的遠了。”

    

    幾句話拍的歐陽昊心裏暗爽，但同時心裏心驚，這蛇苷芝是出了名的嬌貴難養，可以說是藥材中的千金公主都毫不過分，強裝一臉鎮定道：“能種的了蛇苷芝這種藥，現在像你這樣懂得種藥的煉丹師不多了。”

    

    江長安淺淺笑著，也不戳穿，道：“那歐陽管事，這藥材的事……”

    

    “誒，這種藥是種藥，藥材是藥材，怎麽能淪為一談，你也趁早別打這藥材的主意了，我現在相信你是為了那些弟子，是一個懂藥的人，但是我也告訴你，哪怕是你有宗主的命令，在這一方儲藥室，沒有我小老頭子的同意，也休想拿到一株藥草。”歐陽昊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前一刻還和江長安相聊甚歡，下一刻就冷麵相對。

    

    江長安終於明白蘇尚君為什麽讓這樣一個固執的老頭來守這儲藥室，劉雄現在勢力強大，要是這個地方再失手那就麻煩了。

    

    江長安靈機一動，道：“我看歐陽老前輩是看著這半碗的藥種，丟棄了不舍得，可要是留下來，種了也是死的下場。”

    

    江長安看得輕輕楚楚，他是真的舍不得，眼神裏無比掙紮，丟了就像割掉他一塊肉一樣。

    

    “這又如何，難道說如何處置與你來尋得藥材還有什麽關係嗎？”歐陽昊的語氣柔和了不少。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江長安笑笑，故意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若是晚輩能夠把這藥種醫活，那不知道……”

    

    “你說的是真的？！”歐陽昊喜悅道。

    

    “晚輩怎敢欺騙歐陽管事您呢，更不會拿藥種開玩笑。隻是若是成了，歐陽管事您看我那藥材，弟子們可還都等著用呢……”

    

    歐陽昊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最後悠悠歎了口氣，說道：“進來吧……”

    

    江長安笑嗬嗬的跟去，這才發現在儲藏室的後麵還有一個小的別院，其中一半真的如歐陽管事所說，壘滿了酒壇，剩下的空地剩下一張石桌，兩張石凳。

    

    兩人剛一落座，歐陽昊迫不及待道：“小子，快說，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救活這藥種？”

    

    江長安不緊不慢的逃出來一個小拇指大的白玉瓷**，裏麵裝的正是九紋盤龍爐鼎裏生出的爐灰粉，為了好聽江長安還特地取了個名字：“逢生散！”

    

    “這……就憑這個小**子？”歐陽昊質疑道。

    

    江長安微微一笑，沒有辯解，將**塞打開均勻的將粉末撒到碗裏，迅速的青色的粉末化成無數道青色的流水般細線，眨眼滲透到底。

    

    歐陽昊輕視的眼神漸漸凝重，隻見那種子上麵的腐朽區域正在迅速褪去，完好如初，一些枯萎的種子像是充了氣的水囊迅速鼓起來，比從前還要飽滿。

    

    “壇子！”江長安道。

    

    “啊？哦！”歐陽昊這才反應過來，一口氣搬來十多個花壇，有的上麵還長著名貴花草的直接拔掉，江長安看得眼皮直跳。

    

    江長安快速把種子種在每個壇子中，蔫兒了的種子此刻像是有了生靈附體一樣鑽入泥土，落地生根！

    

    江長安悠閑地品著茶，歐陽管事則大氣不忍出一個盯著壇子，半盞茶的功夫，綠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所有的種子都是綠芽鑽出泥土冒尖之後停住，江長安默默記下來，看來這逢生散的極限隻能做到這種地步，接下來就還要靠藥種自身發展。

    

    “活了！真活了！”歐陽昊激動地拍打江長安的肩膀，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隻得好奇的看著這個還不到二十歲就自稱是白衣書院煉丹先生的人。

    

    “小子你真是真神了！不知這是何物啊？”他嗅著已經空了的白瓷**，他種植打理藥材多年，卻絲毫也聽不出這**中的青色粉末是什麽藥的成分，隻好笑嗬嗬的問道。

    

    “此藥乃是晚輩多年前曾得到一**神秘的藥粉，當時不懂什麽用處，揮灑浪費了七成，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才知道，這藥粉竟然有讓萬物枯木逢春的奇效。”江長安表現的分外惋惜，臉上悔不該當初，“隻可惜其中藥粉已然不多，幾經輾轉就剩下這麽一點，就用在了您這裏……”

    

    龍紋鼎爐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夠透露出去，除了自己和葫蘆叔，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江長安非常清楚，這樣東西要是泄露了消息出去，恐怕莫說夏周，其他諸國甚至整個盛古神州都會為之震動！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他可不想被一些動有歪心思的強者惦記上。

    

    不論歐陽管事的本意是真的出於種藥人的本心探知**，或是為了巨大的利益，江長安都隻能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並且讓歐陽管事也不再打它的主意。

    

    果然，聽到江長安這樣說，歐陽昊痛惜的哎呀一聲，癱坐在石凳上，“真是神物！也可惜了這神物用在這些種子上麵。”

    

    江長安笑道：“有什麽可惜的？佛講人人平等，一花一葉一世界，這珍貴的種子是一個世界，一個廉價的種子也是一個世界，您又何必為了救的是一捧廉價的種子而懊惱呢？”

    

    江長安心底還是相當佩服歐陽管事的，畢竟能夠將一袋已經發黴壞掉的種子保留到現在，可不是單純的還好藥材可以做到的，莫不是這種子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故事？

    

    誰知歐陽昊臉上露出一絲落寞孤獨，歎息道：“老頭倒不是在痛惜這個，相反，老夫高興地很。這藥種還是以前的幾個兄弟一起攢起來的，說著等著開春就種下，一起煉丹來著，結果，現在就剩我這把老骨頭一個嘍，嗬嗬……”

    

    江長安心中被深深觸動，他沒有想到這藥種竟還有這樣的來由，怪不得會願意答應自己的條件，要是擱在平日，碗裏的不是這些藥種，以這老頭的性格，恐怕斷然是不會答應的。

    

    “那為何您還這麽惋惜？”江長安不解。

    

    歐陽昊頓了頓，過了一會兒，道：“跟我來……”

    

    他走向院外的後山一片竹林，江長安緊跟其後，直到一處墓地，大小墳頭共有十八座，每一座前都豎著一塊石碑，而在每一個墳墓的旁邊都種有一株藥草相陪，各不相同，卻都是寓意高風亮節的藥材，其中兩株看來是得了重病已經瀕臨死亡，江長安大致明白了歐陽管事在懊惱什麽了。

    

    “逝去的，都去了，留下的，耄耋老矣……”

    

    “老夫從他們存下的種子裏各選了一株種在他們身邊，也算有個伴。”他臉上褶子笑起來拘成了一排，沙啞的聲音中混雜著平淡的滄桑：“喏！內個墳頭土比別的都高的，老李頭！那可是大功臣！當年門中大亂之時，一個人持長槍立足於山門之前，嗬，一夫當關之勇！大氣魄！就是不肯認輸的死性子，哪怕死了這墳頭的土也得比別人的高。旁邊兒那個狗皮老高，嘿，還真是個狗皮膏藥，當時讓他走非不走，這下死球了，看還怎麽嘚瑟……”

    

    語調比無風的竹林還要平淡。

    

    “哦，對了，還有最小的小李子，小兔崽子湊過身子擋飛箭，還真當自己是銅牆鐵壁啊！”歐陽昊的眼眶紅了，聲音哽咽：“那年，那年他才十三啊……”

    

    江長安雙肩微微顫抖，嘴唇翕動著，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