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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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錦衣?”奚皓軒上前一步,將裴練雲擋在了身後。

    裴練雲卻踮腳,繞過奚皓軒的肩頭往遠處張望。

    奚皓軒不留情地給了她一個爆栗敲在她腦門,又是眨眼又是打手勢。總之一個意思,提防遠處那個妖孽好看的男人。

    裴練雲摸了摸額頭:“這裏神識用不了,我就看看環境。”

    阿珠那早就在視線觸及謝錦衣的瞬間,躲在了奚皓軒身後,此時聞言,立刻獻寶似的指著身邊三四具屍體,語氣中滿是佩服讚賞:“環境嗎?周圍都是這東西,我目測了一下,起碼有上萬具屍體,如果不是從戰場上運來,單純屠戮的話,還真是大手筆。”

    裴練雲的目光掃過那些屍體,隻見屍體腐爛的臉上白骨若隱若現,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蟲穿透屍首的皮肉裏外翻爬,過重的陰氣如水一般纏繞在屍體的各個部位,讓其整個身體都好像溺水而亡,泡得鼓脹。

    她的臉色瞬間不好了,默默地捏住了鼻子。

    奚皓軒的小心謹慎,換來的是謝錦衣冷嘲一笑。

    “既然來了,何必畏首畏尾,不如過來聊聊?”陰測測的聲音遠遠飄來。

    裴練雲的目光還停在那些屍體上時,奚皓軒突然往前快步走去。

    更為詭異的是,阿珠那也猛地躍起,跟著奚皓軒往前衝。

    留下裴練雲一個人站在原地。

    裴練雲怔愣一瞬,跟上奚皓軒,張望過去,隻見奚皓軒雙眼無神,目光呆滯,眼中半點清明也沒有。他的雙腳明明飛快往前走,雙手卻仿佛在和什麽抗爭,極為艱難地彎動手指,好像要掐動法訣。

    她看出了奚皓軒的抗拒,棺木上的謝錦衣也看出了她的不同。

    “唔?”謝錦衣的目光深如潭水,顯然對裴練雲此刻的舉動有些意外。

    但他並沒有阻止,反而饒有興致地觀察裴練雲會怎麽做。

    裴練雲喚了好幾聲奚皓軒沒有反應,叫阿珠那亦然。眼見兩人就要衝入小山般的屍骸中,她立刻取出了卓雅竹贈送的符篆,選了其中清魄鎮魂作用的,往奚皓軒和阿珠那頭頂砸去。

    然而符篆的力量還未衝入兩人身體,就如石沉大海,臨空消失,沒了蹤影。

    接連數道符篆祭出,消耗了裴練雲不少真元,可惜半分作用也沒有。

    謝錦衣冷冷地笑了,他的移魂術受法寶增幅,無聲無息,突發而至,讓人防不勝防的同時,也不是尋常外力就能喚醒的。

    要麽重傷中了移魂術的人,要麽重傷他這個施術者。

    在他看來,裴練雲這麽個金丹期的仙修,兩方麵都做不到。

    雖然,他的移魂術明明連奚皓軒這樣的分神初期修士都能控製住,偏偏漏掉了裴練雲這個低了兩個境界的金丹期修士,但是他自負滿滿,又憐香惜玉,根本沒打算對裴練雲這個漏網之魚下殺手。

    “小美人,你要怎麽做呢?”謝錦衣雙眸一眯,悄無聲息的力量驟然加劇。

    奚皓軒兩人的步伐更快了,眼見就要小跑著衝入屍堆裏。

    裴練雲卻突然收起了符篆。

    她素手輕揚,兩團豆粒大小的火焰從掌心升起。

    隻聽接連兩聲哎呀、哎喲的叫喚,奚皓軒和阿珠那雙雙倒地,痛得在地上打滾。兩人後背皆被燒了個窟窿,潔白的肌膚也被烤出了焦黑色。

    謝錦衣瞪圓了眼睛,什麽情況?用火把人砸醒?

    裴練雲看也沒看一眼棺木上的謝錦衣,徑直走到奚皓軒身邊,從自家乾坤袋裏拿出數個小瓶擺在他麵前,難得大方地揮手道:“看上哪種選哪種,力神丹、百轉丹、血氣丹……”

    清醒過來的奚皓軒望了眼遠處身形有些僵直的謝錦衣,臉上原本小心翼翼的神情反而淡了下去。

    他眨了眨眼:“裴師妹,咱們先說好,這算送的還是賠償我的?”

    裴練雲淡淡地開口:“我為何要賠償你?”

    “我的後背……”

    “要還是不要?”裴練雲直接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奚皓軒忙點頭:“要!怎麽不要?”

    他隨便選了兩三種,一口氣服了下去,眉梢微挑看向謝錦衣:“我們這邊消耗多少補多少,慢慢耗咱們總有希望製住他。”

    裴練雲默默地看著自己手裏的瓶子,奚皓軒還真不客氣,直接拿走了她煉製品級最高的三種。

    回去還是找他還回來吧,這些好東西自家小徒弟還沒用上,怎麽能便宜別人?

    謝錦衣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反而沉默起來。

    奚皓軒原地打坐,催化那些丹藥的藥性,嘴裏卻沒閑著,淺笑著問裴練雲:“裴師妹,我來考你,對麵那位花了數百年時間,隻抓了十多個魔修,為何近幾個月卻要大肆抓捕,事敗還要被逼得催動陣法之力來煉化普通人?”

    裴練雲一本正經地答:“因為他做事沒計劃。”

    謝錦衣的身體微微晃了晃。

    奚皓軒清咳一聲:“呃……這麽說也沒錯。”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道:“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在著急。”

    謝錦衣冷哼一聲。

    奚皓軒又轉頭望向裴練雲:“可是他既然著急,見我們闖入也隻用移魂術來控製,甚至讓我們有時間閑聊,這說明什麽?”

    眼見裴練雲滿臉“他傻”的鄙夷表情,這回沒等她回答,奚皓軒直接說了答案:“因為他的力量正在維持這個陣法或者其他,分不出多餘的來對付我們。”

    奚皓軒臉上的笑容帶著春日般的明媚爽朗,人畜無害。

    裴練雲卻明白了什麽,鄭重地點了頭:“好。”

    她的視線鎖定謝錦衣:“先不說城裏無辜的人,就這裏的屍體數量,也該趁人之危,先打他一頓。”

    奚皓軒輕聲提醒糾正:“咳!裴師妹啊,以前我怎麽教你的,就算要做壞事,借口也一定要夠光明正大。你這個‘趁人之危’太貶義,換個冠冕堂皇點的說法。”

    裴練雲纖手一指:“替天行道!”

    奚皓軒滿意了。

    謝錦衣卻黑了臉。他沒法反駁奚皓軒的話,因為對方說的是實情。

    從一開始他就小瞧了他們,連他們會尋到這裏也在他預料之外。

    要知道當初在昆侖,玉清宗宗主和其他宗門高手都沒能追蹤到他的蹤跡,他怎麽會料到,自己的氣息能被一個金丹期的仙修捕捉,還順藤摸瓜的過來。又怎麽會料到,他引以為傲的移魂術,居然對裴練雲這個金丹期修士起不了作用?

    謝錦衣本能地感覺到了裴練雲的身上有古怪。

    眼見裴練雲就要動手,他也慢慢地收聚起了部分真元,準備用來對付她的攻擊。

    可就在他全神戒備的時候,裴練雲卻直接走到了阿珠那身邊,伸手指向那些屍堆:“把那些東西弄開!”

    阿珠那正橫躺在地上裝死,不想再卷入謝錦衣和裴練雲他們的爭鬥,突然被叫住,隻覺幾道視線都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心悸之餘,隻能不情不願地睜眼。

    她表情都有些扭曲地對著裴練雲:“都到這裏了,您老人家就不能自己動下手啊!”

    裴練雲嫌棄地掃了一眼四周,隻吐出兩個字:“太髒。”

    奚皓軒倒是頗為體貼地轉頭,對阿珠那神秘一笑:“弄開有好處,哪個陣法沒有幾件法寶支撐。越大的陣法,法寶越多,如何?先找到先得。”

    阿珠那被此人一副“這種事情本大爺很擅長”的表情給弄得無語,她非常誠懇地問了一句:“你對殺人奪寶很有經驗啊?這種事沒少做吧?”

    奚皓軒抬高下巴,滿臉自豪:“我隻奪寶,不殺人。”

    還真的沒少做啊!阿珠那滿臉鄙視。仙修就是這樣,裝模作樣,要做xx還要立牌坊!要是她,肯定會義正言辭地回答:老娘殺人奪寶,不亦樂乎!

    所以她給奚皓軒的回應是一句“嗬嗬”。仙長你這麽強盜,你家宗門知道麽?

    被幾人徹底無視的謝錦衣臉色越發難看,他冷哼一聲:“不是說要打我嗎?”

    裴練雲靜默一瞬,滿臉“我同情你”的表情:“找打還急什麽?”

    怒火熊熊的從謝錦衣心裏升起,他首次有種想罵人的衝動!

    謝錦衣一怒,讓本來就暗無天日的環境,更加灰暗。

    阿珠那剛剛摸到一副底子是修真者的屍骸,正在驚喜材料的好,就被突然劇烈震蕩起來的屍山給瞬間掩埋。

    紅的血、黑的風,無數招魂幡升到半空徘徊,血水如瀑布般從招魂幡內傾瀉而下!

    血瀑布非常駭人,周圍完全彌漫出讓人幾乎作嘔的腥臭之氣,血水沾染之處,屍肉溶、骨骸碎,這等腐蝕的效果,是萬萬不能沾於身上半點的。

    奚皓軒趕緊攜裴練雲步步後退。

    “看來那家夥是真的不能隨意移動。”他的視線還不時飄向謝錦衣的方向。

    被激怒到這一步,謝錦衣都隻是借用陣法威力來對付他們,根本沒有親自出手的打算。

    裴練雲倒是很能快速明白奚皓軒的意思。

    “你覺得我真能打到他?”

    奚皓軒:“你不可能連呆立著不動的靶子都打不中。”

    裴練雲避開一股血水,商量道:“要不我來頂著血瀑布,你去偷襲?”

    奚皓軒反問:“若是你失手了我還有機會救你,若是我失手了,你能和那家夥硬扛?”

    當然,身為大師兄的他不會自打臉地說,裴練雲的火遁才能真正做到無聲無息潛入靠近,自己卻是不行的。那樣的話,就太丟臉了。

    裴練雲默默地點頭:“我知道了。”

    謝錦衣怒而出手,瞬間用血瀑布將奚皓軒兩人給淹沒。他還沒來得及確認對方生死,隻見眼前火光一閃,妙曼的女子身姿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裴練雲墨發飛揚,衣袂飄飛,紅色的衣衫仿佛和火焰合為一體,讓她彷如火中妖靈,瀲灩耀目。

    謝錦衣好女色,明知裴練雲來者不善,心裏也惱她。但當真直麵這樣一個膚白腰細、瞳如秋水的美人兒時,他還是不免眼神發直,怔愣了一瞬。

    一瞬的時間,足夠裴練雲出手,翻手間將一簇火焰拍入了謝錦衣體內。

    這火焰本就是裴練雲從古蓮燃燈裏抽取,非同凡物,瞬間入體,就攪亂了謝錦衣體內真元運轉,衝擊他的五髒六腑和經脈。

    謝錦衣猝不及防,一口鮮血噴出。

    整個陣法的力量激蕩起來。

    尖銳淒厲的嘶叫從棺木中竄出,巨大的血色棺木猛烈地晃動,咚咚地叩擊聲不斷傳出,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鑽出來。

    謝錦衣飛速地掐訣,按壓住體內混亂的真元,牙齒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棺木上。

    “主上莫急,交給我處理。”他動作如愛撫情人般地輕柔,身體微微前傾,五指撫摸著棺蓋。

    他抬眸,視線陰騖,仿佛萬年寒冰,滿是殺意。

    盯著偷襲成功後,轉身就跑的裴練雲,謝錦衣依舊斜身倚在棺木上,卻有東西慢慢從他體內冒出,煙霧一般,鑽入跟前無數屍首中。

    “小小金丹修士,也敢放肆!”

    這個仙修差點傷到主上,謝錦衣豈能饒她!

    三股黏稠的血水毫無征兆地從裴練雲四周噴湧而出,就像是有意識般,鎖定裴練雲傾瀉而下。

    裴練雲動作不慢,幾次險險避開。

    然血水覆蓋之處,留下無數深坑,竟全是被腐蝕所致。幽黑惡臭的毒氣飄若鬼魅,如影隨形。饒是她動作再快,血水也已近到她身前,呈三角將她完全包圍。

    裴練雲避無可避,正要祭出最後手段。突然眼前一道人影閃過,一把紫花油紙傘在她頭頂撐起。

    漫天血水從頭淋下,全數被那看起來不起眼的油紙傘格擋開。裴練雲自己,則穩穩地跌入了一個幹淨溫暖的懷抱裏。

    外間的腥臭邪氣都被油紙傘隔開,清爽的環境裏,她抬眸看見了熟悉的俊美眉眼。

    裴練雲的表情卻並不高興,反而有些惱怒:“阿敘,不是讓你不準出來嗎?”

    東方敘容色癡醉,將她全部怒意收於眼底,隻覺得別有一番風味,不悅的心情也變得異常美妙。因憂思自己而發怒的師父……也是美極了。

    待她惱怒發作完,他才緩緩地開口:“師父極少有這種表情。”

    他說著,抬手捏了粒丹藥,喂進裴練雲嘴裏。

    裴練雲還要說的話被堵了回去。

    秉著不浪費東西的原則,她花了大半心思來催化丹藥的藥力以恢複自己的真元。

    東方敘當然沒閑著,趁著這個空檔,恭順地說道:“師父放心,是墨潯帶弟子來此。手上法寶也是他所贈。”

    雖然,中途卻是他引墨潯他們過來的。

    “墨師叔?”裴練雲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落在紫花油紙傘上,終是開啟了某些塵封的記憶。

    百年之前,同樣的漫天血雨之下,那雙抱起自己的溫暖大手,撐著同樣的油紙傘。縱然記憶已經模糊,她還能記得傘中散發出的清雅藥香。

    撐傘的人長身玉立,聲音輕柔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那時候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廝殺,麵無表情地回答:“阿緋。”

    ……

    但是同樣的雨夜,撐傘的人,身上卻不再有藥香,隻留滿身血腥。

    明明在他麵前,如卓雅竹一般有著清澈目光的少年,那樣痛苦地哀求著……

    裴練雲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刺了一下,痛得讓她呼吸一窒。

    突然戳了戳東方敘的胸膛,喚他:“阿敘。”

    “師父有何吩咐?”

    “抱我。”

    東方敘一怔,二話沒說,熟練地將她抱起,不讓她的腳尖沾染地上的絲毫汙穢。

    裴練雲伸手摟住他的脖頸,目光平靜地看著正在被什麽東西給吸走的血水,聲音疏離,意有所指地說:“東西髒了,我就不想再看見。”

    “那麽,”東方敘埋頭,用墨發擋了她的視線,溫熱呼吸擦過她小巧的耳垂,“師父隻看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