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針間上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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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鋼琴從不會出錯,這是從小培養出的‘良好’習慣。在小時候我的眼裏每一次鋼琴課都是一場酷刑,你懂那種走在一根兩頭拴在高樓大廈上的鋼絲上,邁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的感覺嗎,說來有些可笑我每次彈鋼琴都是這種感覺。你看我這雙手,漂亮吧?”

    申屠鳴良笑著舉了舉他指節分明白皙修長的雙手,拇指微微摩挲了下其他幾根手指上早已結痂隻剩零零散散幾道並不明顯淺白疤痕的指肚。

    確實是一雙彈鋼琴的好手,盧禪點了點頭,靜靜的聆聽著沒有出聲接話,做一個合格的聽眾。

    “嗬,但曾經它卻布滿傷口,常年是青紫紅腫的狀態,冬天裏甚至皸裂,從傷口裏淌出泛黃的濃汁。

    每當我彈錯一個鍵,那個女人就用鐵尺,沒錯,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我一直好好地保留著它,毫不留情的打過來。那時候的我還學不會忍耐疼痛,她一打我便忍耐不了疼痛蜷縮著收回手,但她不允許這樣的動作。

    每當這個時候她也不碰我,就一手拿著戒尺抱臂坐在我的旁邊,就是這個位子,淡淡的開口說:‘把手放上來。’”

    說著申屠鳴良提了提眉毛拉長臉學著他的母親擺出一副冷漠刻薄的模樣,抱臂一手輕點著手臂,一手好似拿著鐵尺般手腕下垂的放著,提著嗓子學著他母親的話。

    “一開始我還想撒嬌,乞求的看向她希望她能可憐下我,但並沒有一點效果。每一次我越躲打的便越狠,有時候她狠厲的表情讓我有種我不是她親生兒子,而是她仇人的感覺。

    但可惜這麽訓練的效果甚微,因為尺子打的太重了。雖然我忍耐疼痛的能力越來越強,但身體受到的傷害並不是我主動忽視或屏蔽大腦那根傳輸疼痛的神經就能屏蔽的。青腫越來越多,淤血阻隔了經脈,腫的跟饅頭似的手根本不能很好的完成一首曲子。

    那女人一直固執己見的這麽訓練著我,脾氣越來越暴躁,我彈得越差打的就越狠。

    直到一次家裏舉行的聚會,是爺爺的六十大壽,來了很多社會名流,申屠昆少有的在家,讓我表演鋼琴給老爺子祝壽。

    不知道是心大,還是天生對不相幹的事情都沒有多少在意。第一次公開在外人麵前表演的我沒有半點緊張的情緒。

    但受傷過重自己不停抽搐的手讓我連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彈不下來。最後勉強完成了一個堪稱惡劣的演出。

    當時聚會時申屠昆沒有說什麽,強笑著打了個過場就過去了。

    但宴會後我那親愛的父親找到了他親愛的申屠夫人,指問她怎麽教育的孩子。

    一如既往,他們又開始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過後,我親愛的父親又去找他的各種紅顏知己尋找安慰,而我被那個發瘋了的女人關進了地下室,就是這棟小樓的地下室,現在被我改成手術室了,有時間帶你參觀一下,話說回來,我當時被關了一整夜。

    第二天出來那個女人沉默的拽著我把我帶到鋼琴前,讓我開始練習,中間不可避免出現了錯誤,我以為會挨打,但沒有......你以為怎麽著,有時候我真佩服那個女人毫無愧疚的殘忍......

    她換了個辦法,不在彈琴的中途打斷我了,變成記下我每處錯誤,彈錯的手指,等一首練習完,用繡針,就是牆上那些可愛的家夥,我也保存下來了,之後你就知道了,彈錯哪根手指紮哪隻。

    聽完什麽感受?好吧,其實也可以勉強說成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吧。

    甚至可以說我現在被人所誇讚的琴技都拜那個女人小時候的嚴格要求所賜,確實如此......嗬嗬。

    但,其實一直讓我在意的不是這些啊,我在意的是,我那些練琴受的傷那個女人從來沒有關心過。沒有給我塗過一次藥膏,買甚至是遞都沒有一次,指尖的傷就是簡單的貼個創可貼她也沒有幫我貼過一次。

    有時候愛不愛,她有沒有把我當成她的兒子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啊,她,根本不像一個母親......

    我不介意她把我當成籌碼,我一直知道她把我當成綁住父親的籌碼,但......我介意她不愛我,甚至對我這個兒子一點感情投注都沒有。”

    申屠鳴良手指無意識的在鋼琴上隨意的彈按著,語氣有些嘲弄的說道。

    盧禪此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在那隨意彈按不知曲調,因為在低重音區如同醇香的黑咖啡般依舊很好聽的旋律中,輕輕將剛剛一直拿在手中的晃動著深紅酒液散發著微微甜酸味的紅酒,放回了桌子上。

    他沒經曆過這樣的情況,他四個世界,一世孤兒,一世沒比孤兒好多少,一世家庭圓滿父慈母愛還有個疼愛他的爺爺,但那個世界穿越的時間原主已經成年了,工作原因經常沒多少時間和父母在一起,加上那個世界沒呆多久就走了,現在這個世界雖然母親時不時精神狀態失常,但在正常狀態下依舊對他十分疼愛。從來沒有一次在完整家庭成長經曆的他,一直有些天真甚至有些向往的認為那樣家庭環境都是幸福美滿的。

    真實的聽到申屠鳴良的描述,他不由有些幻夢有些破碎的感覺。但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這個家庭出了申屠鳴良這種和他一樣披著正常人皮的瘋子。

    扭曲的婚姻、扭曲的家庭塑造出了個扭曲的怪物。這時完整的家庭更像一個牢籠,將所有的扭曲壓抑病態都死死的籠罩其中,屏蔽了牢籠裏所有人逃脫的機會,也隔絕了外界的探查,給出一個和諧美滿的假象。

    一個孩子依戀母親是天性,但當他發現他所依戀的母親不愛他,把他當成一個冰冷的工具,沒投入任何感情,甚至是把他當成仇人,傷心、難受、委屈、忐忑或是恐懼?還是其他更多更多複雜的情緒,這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他知道申屠鳴良現在不需要任何安慰,因為他們這種受過傷的人都學會了自愈,既然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說明他們已經走出來了,不需要別人的安慰勸解或者其他,他們有著自己的驕傲。這時候需要做的就是安靜地陪伴。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既然申屠夫人是這樣一個存在,她可遠成為不了申屠鳴良的羈絆。

    他們這種天生比正常人就少了些共情的家夥,可不會輕易把感情、信賴、性命托付出去,對於他們來說這幾個詞的含義等同,也就是說,得到了他們的感情就等同於得到了他們以性命相托的信賴,以及為之拋卻性命的付出。

    既然申屠鳴良能如此精心得為申屠夫人複仇,甚至變成這種蠶食同類的怪物......一定是後來申屠夫人做了什麽。

    他很好奇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很奇怪為什麽申屠鳴良言語神色不經意間會有那麽濃重的死意,他絕對沒有看錯,那就是死誌,沒有半點活著的向往和意誌......到底發生了什麽,讓申屠鳴良明明那麽不想活,卻一直能硬撐著到現在。

    盧禪在等,等申屠鳴良自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