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剛買的。你瞧好看不？”

    “好看。可是戴你頭上嘛……多大年紀了，還戴這小姑娘樣的玩意兒。也不害臊。”

    “有意見？阿臻，你說好看麽？”

    “好看……”

    “你看，咱們阿臻都說好看。”

    “娘親最好看……”

    女孩甜甜地笑了，忽然“吧唧”一口親在女子臉上。

    女子一把將女孩抱在懷裏，親著她的額角，她的唇分明是柔軟的，卻不知為何冰冷而苦澀，“咱們家阿臻最好看了。”

    “翊寧，蘭心，怎麽又扯這些不正經的？”男人的眉眼有幾分模糊，像是從記憶深處用零星碎片拚湊起來的一般，還帶著裂痕，“阿臻，又皮呢。今日的功課做了沒？”

    “早就做完了。”女孩頗有幾分驕傲，“爹爹，女兒還把劍法練完了。”

    “喲，這麽自覺？”男人摸了摸她的頭發，忍俊不禁，“想要什麽獎勵？”

    “爹爹今兒有空麽？女兒看上了一家店鋪的首飾，想要買下來……是整個店鋪哦……”

    “這麽貪心……小鬼頭……”

    她沒有說，其實隻是記得，明天是娘親的生日。

    *

    “葉氏謀逆，其心可誅。輔國公葉氏鶴堯，楚國夫人江氏翊寧，秦國夫人江氏蘭心，去其爵位，貶為庶民，賜白綾毒酒，以示皇恩浩蕩……嫡女葉氏，朕念其年幼無知，****之。著令三日之內離京，永世不得返。”

    *

    猛地從床上坐起，少女的眼眸還帶著幾分惺忪。她不知為何眼角又有了濕意。她甩了甩頭發，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忽而咧開嘴笑了，眸色明明渙散，卻那麽冰冷，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有些詭異。

    她笑了一會兒，直到眼角發澀。幾縷碎發糊在了額上，她並沒有去理會。

    重新倒在床上，她呢喃著：“都過去了。明天會很好。葉臻，你現在應該睡覺。”

    *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也許睡著了也是醒著的。八年了，準確的說，應該是七年六個月零十四天，她在夢魘中睡去又醒來，醒來又睡去。

    被魘住的久了，便再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娘親，心姨，爹爹，我怕再睡下去，我真的會忘了你們的樣子……

    *

    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人山人海，車水馬龍。

    江州的早市素來是最熱鬧的，至於這條朱雀大街，則是熱鬧中的熱鬧。

    男人一早上工，或是外出進貨，女人就抱著牽著孩子走上前來。街上到處都是賣糖葫蘆的，還有滿手褶皺的老人在眾人的拍手叫好聲中澆出一個又一個糖人。

    茶館裏的說書，梨園裏的唱戲，劈劈啪啪，咿咿呀呀。

    “聽說沒，南方平定了。”

    “去去去，早知道了。你這消息過時多久了。”

    “我知道啊。我樂意講唄。這梁王殿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真是當之無愧的戰神。”

    葉臻原本對這些話不屑一顧的，但當聽到“戰神”二字時，隻覺得一下子被牽住了腳步。

    “梁王殿下這麽厲害，聽說皇上要封他為一字並肩王。你說，皇上會不會立他為太子啊？”

    “怎麽可能。這女帝製，可是那高祖皇帝在的時候，定死了的。”

    “有什麽不可能的。當初女帝製立下的時候，多少人都不同意，現在雖說過去了三十多年，可這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萬一哪一日，就改了呢。”

    “我跟你們說啊，這梁王殿下呢，說白了也就是個武將，天下若是由這樣的人來管，還不知道一天到晚都會打到哪裏去呢。這還不亂套啊。”

    “對嘛。這折騰來折騰去的，可憐我這把老骨頭喲！你說老朽我都活了七八十年了，這一半在水裏，一半在火裏的，什麽時候能改回去啊。”

    “就是，過去的生活多好，這三十多年啊，唉……”

    葉臻不由微微攥緊了拳頭。

    齊國民風開放，極力推崇男女平等，借由女帝製強行扭轉人們眼中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更是不對百姓的言論加以約束，人人暢所欲言。

    葉臻忽然感到心口堵得慌。

    她看著周圍擁擠的人群，方才說話的人已不知被人潮衝到了何處。

    江州夏季的陽光顯得如此晦澀無力，周圍一切都好似攏著薄薄的霧，讓人不大看得清楚。

    陽光似乎要揭開那層霧，最終還是縮了回去。

    *

    “話說那平地一聲驚雷，隻見……”

    鑼鼓聲在此時很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葉臻便也在此刻跨入了茶館的大門，尋了個空的位置坐下。

    “喲，寒爺。您早。”小二端著壺茶水過來，原本不是給葉臻的，卻頓住了腳步，點頭哈腰地將茶水點心都伺候好了。

    葉臻瞥他一眼，那小二拿袖子蹭了一下額角的汗珠，說道：“寒爺，小的再去泡一壺上好的茅山雲霧。”

    “不必。”葉臻毫不客氣地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你們冉姑娘呢？”

    *

    這冉姑娘，正是當年的阿冉。

    她如今也不過十六七歲光景，半挽著雲髻，穿一身高腰襦裙。

    “聽他們說寒爺來了，我以為你又穿男裝上街呢。”阿冉眉目含笑，說道。

    雅間內分外安靜，連那說書人的聲音也聽不到了。這家茶館是她開的，雅間多半是供給有錢之人焚香彈琴，慢慢烹製好茶的所在。隻是後來旁邊開了家青樓，就漸漸變了味。

    “沒穿男裝，就不能稱呼一聲‘爺’了？”葉臻似笑非笑，抬手將阿冉麵前的茶盞滿上。

    “打小便知你心中有這般願望，從前……相爺也總盼著你能成為第一位真正受人尊重的女將軍。”見葉臻笑得完美無缺的臉，似乎是並不在意從前的那些事的樣子，又歎了口氣，“聽說你昨日與你四哥他們玩牌，你五哥六哥就被罰了一個月的……”

    “正是與你來說此事。”葉臻的麵容沉靜了幾分，“我原本隻想著讓六哥教我劍法，一月的賭約不過一時興起。不想四哥此番如此決絕，超出我的預料。”

    “可是察覺了什麽？”阿冉品了口茶。

    “我身上的秘密。”葉臻眸中有幾分偏執的瘋狂，“當年的真相。”

    一聲脆響，上好的青玉茶盞被阿冉生生握碎，“你還在意？”

    葉臻笑得酸澀而冰冷，“八年前我既然選擇活下去，就不能不在意。”她站了起來，透過窗戶，仰望江州夏季沉悶的天空，“阿冉，也許人就是犯賤吧。明明已經死了心的，卻偏偏不肯放過那突然激起來的一星半點的希望。”更何況，她心裏，總歸還有那自小便紮了根生了芽的願望。

    “你想回帝都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