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常清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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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常清沒有直接回答顧元溪的問題,反而問道:“顧子可知道攻打小勃律的困難在哪?”

    “不外乎是地勢險要,以及吐蕃的援助。”顧元溪不假思索答道:“不過如今吐蕃被王大夫重創,實力大損不說,恐怕接下來還要想辦法防備王大夫的兵馬。今年之內恐怕吐蕃的重心都會放在防備河西與隴右兩鎮的身上,被迫改勢攻為守勢。如此看來,吐蕃自顧不暇,是沒有辦法援助萬裏外的小勃律的。”

    “不錯。”封常清見顧元溪分析的頭頭是道,激動之下重拍自己的大腿,十分欣賞地大笑道:“我對顧子當真相見恨晚。不知道顧子可想去我安西軍效力呢?以顧子的本事,在長安當個太樂樂正實在是埋沒人才了。”

    顧元溪見封常清已經放下身段來拉攏自己,心裏苦笑不已。自己好不容易混了個京官,雖然是個不入流的樂府小官員,但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頭跳槽去邊塞啊。

    顧元溪隻得婉言謝絕道:“安西鐵軍,天下聞名。而安西四鎮也是我大唐男兒夢寐以求的建功立業所在地,顧某自然不勝向往之。隻是小弟今日才為唐官,恐怕一時半會是無法抽身前往西域了。”

    封常清感到大為可惜,反而勸解道:“顧子不必灰心,我會在高使君麵前為顧子美言,他日顧子來安西四鎮,安西節度司大門一定向顧子敞開大門。”

    顧元溪心道那都不知道何年何月的事情了。當下隻能轉移話題道:“安西軍的困難,封判官還未繼續說下去哩。”

    封常清一怔,意識到自己有點背離主題了,便正襟危坐正色道:“顧子方才所說的兩個困難,的確一針見血。我安西軍征服小勃律的困難,誠然不外乎是地勢險要,以及吐蕃的援助而已。然而這第二個困難,也就是吐蕃軍的援助,因為王大夫的威勢已經迎刃而解。”

    “雖然擋在小勃律國前麵的,還有蔥嶺的千山萬水以及連雲堡的吐蕃千人軍。但除此之外,至少今年來說,吐蕃國內完全沒有能力再派一兵一卒的援軍了。”

    封常清講到這裏,忽然得意一笑,欣然道:“至於險峻如地獄的蔥嶺,以高使君之能,以安西軍之強,自然全部能化險為夷。我身為安西兵馬使下的支度判官,雖然此次並不隨軍出征,但對我安西將士依舊滿懷信心,我相信他們定能凱旋歸來。”

    封常清臉上滿懷著自豪、驕傲與自信,而且言語慷慨激昂,一言一語都透露出自己對大唐以及高仙芝、安西軍隊的無限信心,在他眼裏,似乎已經浮現出安西軍得勝歸來的情景。

    顧元溪也被封常清的情緒所感染到,身體也是因此感到興奮不已,許久後,才終於平息心境,沉聲問道:“這麽說來,高使君如今麵臨的最大困難到底是什麽呢?”

    封常清忽然起身,來回走了幾步後,虎目神光電閃,凝視顧元溪道:“顧子可知道,有時候,內憂,甚於外患?”

    顧元溪蹙眉思索片刻,身子忽然一震道:“封判官的意思是,最大的困難,來自安西軍內部?”

    封常清麵色沉重的點點頭道:“顧子的確說到了問題的所在。高帥征伐小勃律最大的困難,其實還是來自我們安西軍的夫蒙靈詧大帥身上。”

    “夫蒙靈詧?”顧元溪搖頭不解道:“難道是夫蒙大帥反對?我記得高帥乃是夫蒙大帥所提攜起來的,而夫蒙大帥也是當代名將,難道看不出如此是攻伐小勃律的大好時機?”

    如今安西軍的老大是夫蒙靈詧,他出身羌族,如今是從三品雲麾將軍安西副大都護,安西四鎮節度使,兼經略支度營田等使,攝禦史中丞、左領軍衛將軍。

    這樣一個從三品的封疆大吏,集安西四鎮軍鎮大權於一身的人物,與安祿山、章仇兼瓊等人並駕齊驅,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這位夫蒙靈詧的成名之處,也是他的得力部下高仙芝後來的折戟之處,那就是恒羅斯城。

    開元二十六年,他與黃姓突騎施酋長莫賀達幹圍攻中亞恒羅斯城,潛兵偷襲攻克恒羅斯,生擒突騎施黑姓可汗爾微特勒,打敗吐火仙軍隊,隨後乘勝攻入曳建城,接回交河公主,悉收散發之民數萬給拔汗那王。他的勝利,使唐軍威震西陲。而天寶元年成為節度使後,他又率軍平定曾經並肩作戰過的突騎施酋長莫賀達幹叛亂。

    所以,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身經百戰的名將會看不到如今攻打小勃律的好時機。

    顧元溪略微思考後,忽然想到什麽,脫口而出道:“難道夫蒙大帥對高使君已經懷有戒備之心?”

    封常清沉默良久,才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他深吸一口氣道:“高使雖然是夫蒙大帥一力提拔上來的,但近年來在安西軍的威望已經隱隱要壓過夫帥了。而他的周圍,副都護程千裏,衙將畢思琛,行官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人都因嫉恨而在夫帥麵前謠言中傷高使。所以夫帥與高使之間已經是水火不容了。”

    “水火不容?”顧元溪身子巨震,霍然起來踱了好幾步,忽然目瞪口呆失聲道:“我知道了,閣下莫非是找我為你傳遞高使上奏朝廷的奏章?”

    封常清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瞠目結舌許久後才折舌道:“有無人說顧子委實多智近妖呢?”

    顧元溪心中生起一股壞了的想法,搖頭歎息道:“封判官方才說夫帥與高使之間勢如水火,那麽高使征伐小勃律的事情,夫帥不攪拌子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何況是答應高使的請求呢。”

    顧元溪臉上閃過一絲晦暗之色,壓低聲音道:“安西四鎮依舊是夫蒙中丞說了算,高使若要執行這個計劃,恐怕便隻有越級上奏這條路了,不知小子說的對不對?”

    封常清一臉服氣的表情,拊掌大笑道:“顧子說的一點都不錯,我如今越發想要將顧子拉到安西四鎮效力了。”

    顧元溪默默瞧了封常清好一會後,微微笑問道:“這奏折傳來傳去,在最後無非被兩個人看到而已。隻是我好奇的是,你們沒有渠道上奏到皇帝陛下那邊倒也說得過去。隻是晉國公李相國那邊的門路,還是不難走的吧。”

    “我們的奏章已經托人遞入相國府許久了,隻是石沉大海那樣毫無消息。”封常清常歎一聲,咬牙切齒道:“想來是當初打點相國府門丁的錢財還不夠多,這奏章根本沒傳給李相國看過。”

    顧元溪一怔,似乎沒想到這官場如此險惡,雖然宰相門前七品官,卻也未曾想到連相國府的幾個門丁權力都如此之大,居然到了能左右國家大事的地步。

    “所以這下子可難辦了。”顧元溪聳了聳肩膀道:“官員越級上奏天子乃是大忌,即便朝廷答應高使的請求,夫蒙大帥來日也能順著這個由頭治高使一個大罪。倘若有李相國支持那就不同了,他不僅是宰執大唐的首輔相國,最重要的他名義上還兼之安西大都護的官銜,嚴格意義上他才是安西的長官。若他能答應高使的請求,夫蒙中丞是很難借著這個原由對付高使的。”

    “李相國這條路我們安西軍自己恐怕很難走得通了。”封常清大皺其眉苦著臉道:“高使雖然是四鎮都知兵馬使,是夫蒙大帥以下第二人。隻是安西的軍製與其它方鎮是不同的,如劍南、河西等鎮,節度使以下大多是都是本鎮兵馬使兼節度副使掌握軍權,而安西四鎮都知兵馬使的權力並沒有這麽大。”

    封常清徐徐解釋道:“在安西內部,除了夫帥與高使外,分別還有四鎮的鎮守使。高使雖是四鎮兵馬使,但不過隻能實際掌握於闐、焉耆兩鎮而已,而龜茲乃是安西治所,自然是由夫帥親自掌控。至於疏勒鎮守使乃是安西另外一位副都護程千裏兼任,他名義上與高使平起平坐,對繼任安西節度使之位覬覦已久,跟高使一向是生死不容的死對頭。”

    “這麽說來,阻力就來自此處了。”顧元溪幹笑道:“恐怕夫蒙大帥跟程都護在朝中背後都有人吧,而且他們的靠山能量估計不小,連李相國都不會為之輕易得罪他們。”

    封常清無力的點點頭,眼裏凝聚誠懇之色道:“若無朝廷鈞旨,高帥是決計無法調動龜茲、疏勒兩鎮的軍隊的。所以我們隻能想辦法讓皇帝陛下親自看到高使的奏章了,而這件事,非顧子幫忙不可。”

    顧元溪怔怔道:“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如何能幫得上忙?”

    封常清眼中閃過一絲竊喜之色,欣然道:“顧子別妄自菲薄,你身上可是有別人沒有的得天獨厚優勢。”

    “得天獨厚的優勢,何以見得?”

    封常清神色一動,忽地湊近道:“重點就在於早上顧子授官旨意裏麵那句權內教坊、梨園行走了。有了內教坊、梨園行走的身份,顧子便可以隨時見到皇帝陛下,這得天獨厚的優勢自然是他人所遠遠不及的。”

    “這麽說來你們還是在利用我火中取栗。”顧元溪搖頭擺手道:“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未免有些一廂情願。且不說我能否像判官設想的那樣隨時見到皇帝,單說這風險實在太高,幫你們我又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封常清聞言一呆,雖然知道這世上之人無不外在乎利益,隻是沒想到顧元溪會如此毫不掩飾、**裸的直白說出來,苦笑許久後:“倘若我代表高帥結交顧子這個好友,能否被視為好處的一種呢?”

    代表高帥結交?顧元溪額頭頓時大汗,心道隻聽過合約可以代簽,沒聽過好友都能代交的,看來高仙芝與封常清這兩人的確基情滿滿,也不知道平時會不會互相撿肥皂呢?

    顧元溪亂七八糟想了片刻後,才擺起臉正色問道:“誠然高使君也是一方人物,但顧元溪雖然隻是個不起眼的角色,身後卻也有建寧殿下這樣的天潢貴胄,若高使君隻是一個區區四鎮都知兵馬使,正四品的安西副都護,我結交起來又要什麽好處呢?”

    “顧子還真是個難纏的人物啊。”封常清聞言苦笑,他坐在桌旁沉思了片刻,不由微微歎了口氣,許久之後,才鄭重地抬起頭道:“如果高使君是以未來安西副大都護,四鎮節度使的身份向顧子提出這個請求,不知能否因此獲取顧子的全力支持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