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多情卻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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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儀王。”顧元溪不敢托大,彬彬有禮地拱手回答道。

    隻不過他意想不到的是,僅憑儀王李璲這一句話,他就成為在場王孫公子、達官貴人眼中的香餑餑。若是他能猜到這些人內心的想法,恐怕得說一句“躺著都中槍”了。

    以顧元溪如今一個九品小官的身份,讓這些達官顯貴費盡心思想要拉攏,看起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難以理解。但以顧元溪最近在京城的表現來看,的確是值得拉攏的一顆棋子。當然,也僅僅是棋子而已。

    這些人久經官場,浸淫宦海多年,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不會看不到顧元溪表現出來的一些突出優點,畢竟以顧元溪如今文武方麵的表現,無疑是頗有前途的。

    這些達官顯貴都是政治投資的好手,自然不會看清楚這一點。

    事實上這種現象在如今是很常見的。世家大族通常會網羅籠絡一些嶄露頭角的年輕文人武士,以為自己家族的鷹犬。拉攏這些年輕有前途的士子武人,其實隻需要很少的投入以及區區十年不到的時間而已,那些被他們網羅到門下的武者或多或少都會成為他們在邊陲塞外的臂助,而才子文人則會成為他們本家在道義上的搖旗手。

    這種投入低,回報高的政治投資無疑吸引很多世家豪門的矚目。以開元朝的中書令、如今退休在家的太子太師蕭嵩為例,他出身蘭陵蕭氏,是江南士族集團裏碩果僅存的頂級門閥。

    他在開元前期任河西節度使時,便大力提拔裴寬、郭虛己、牛仙客以及張守珪這些名聲未顯的年輕人。而後來,他所提拔的這些人無不位至邊疆大員,成為玄宗一朝的名將重臣。

    死去的牛仙客不僅接替他為河西節度使,還位至豳國公、左相兼兵部尚書。乃是玄宗一朝,純粹武人階層裏出將入相的第一人。而張守珪則是大胖子安祿山的老上司,位至幽州節度使、右羽林大將軍兼禦史大夫。

    至於尚存於世的裴寬則是以範陽節度使入朝成為戶部尚書,郭虛己如今則是劍南節度副使,但誰都知道他即將接任章仇兼瓊而成為劍南兩川之主。

    所以這些達官貴人,親王皇子想要拉攏顧元溪這樣的官場雛兒,看起來雖然有些難以理喻,但其實這件事,對他們來說,的確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投資。

    不過,在場之人還有一個顧慮。那便是他們明確看到顧元溪是跟這建寧王李倓而來的,兩人看起來也是關係頗佳。李倓雖然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皇孫郡王,但他的父親可是東宮儲君,太子李亨。若是李倓與顧元溪的結交是經過李亨的授意,那麽他們接下來若要拉攏顧元溪,就得仔細思量掂量了。

    在場之人各懷鬼胎,以秦國夫人楊玉珮和萬春公主李婧宸的聰慧,自然心知肚明。不過作為女兒家,這種朝政大事,一向就不是她們所能插手,也不是她們所關心的。

    對於眾皇子、諸親王的狼子野心,勾心鬥角,作為姐妹的李婧宸自然見怪不怪。畢竟皇家自古便是沒有親情這種說法。如今朝廷各種勢力有如犬牙交錯,而諸皇子之間的黨派也是旗鼓相當,李婧宸雖然是李隆基女兒裏麵頗為受寵的公主,卻也不能跟奪嫡之事有所觸及。畢竟高陽、太平、安樂等公主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如今諸公主懲羹吹齏,自然不敢與哪位皇子有所勾結。

    李婧宸把目光放到顧元溪身上,忽然似笑非笑的開口問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在,桃花依舊笑春風。顧公子這首詩,似乎是親身經曆而有所感觸。隻不過讓顧公子悵然若失的那位桃花女子,到底是那位名門閨秀呢?”

    李婧宸這麽一說,在場所有人都收起了各自的心思,倏然把眼光盯到顧元溪身上。畢竟,這種八卦的事情,是最讓人好奇的。而詩中所描述的,無疑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這種故事,無疑更引人側目。

    顧元溪暗暗叫苦,心裏暗罵李婧宸這臭妞總是跟自己做對過不去。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總不能隨意敷衍當朝公主,於是嘴上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回答道:“其實這故事乃是顧某有感而發。乃是吾一個好友前幾年到長安參加進士考試落第後,在長安南郊偶遇一美麗少女,頓時一見鍾情,心生愛慕。但次年清明節重訪時,桃花依舊,卻已經不見佳人芳蹤,於是悵然歸鄉。顧某今日忽然想到此情此景,大感人麵桃花,物是人非。所以才適逢其會,作了這首詩。”

    眾人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紛紛若有所思,大為感慨。一些哭點較低的名門仕女,甚至眼角都溢出一些淚水。畢竟這樣的傳奇故事,即便是在影視發達的後世,都能改編成為一部受人追捧的苦情戲,何況是在如今生活單一的古代。

    隻有李婧宸心中有數,這個故事八成是顧元溪胡扯瞎掰出來的。她雖然與顧元溪相識不久,卻深深了解顧元溪的秉性。這無恥之徒生的一張伶牙俐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像“人麵桃花”這樣的故事雖然唯美淒涼,但若從顧元溪的嘴巴裏說出來,其真實性就得好好掂量了。

    顧元溪的信譽跟人格,她是深深表示懷疑並且帶著各種鄙視的。

    不過除了她之外,大多數人對此都是表示深信不疑。畢竟唯美而淒涼的傳奇故事,世人都是寧願信其有。即便秦國夫人楊玉珮也忍不住露出惆悵之色道:“人麵不知何處在,桃花依舊笑春風。此詩字字珠璣,顧子日後在青史上必有一席之地。”

    眾人聞言都是舌橋不下,須知秦國夫人楊玉珮可是很少誇讚別人的。當世文采不菲的詩人名士甚多,而能入秦國夫人楊玉珮法眼的,在此之前,隻有王維王摩詰、李白李太白以及賀知章三人而已。

    如今,或許又要多了一個顧元溪。即便是楊玉珮偶感而發,但對於顧元溪來說,著實值得誇耀了。

    而一旁的楊曉、辛景湊以及一群自認風雅的王孫公子更是恨不得將顧元溪生吞活剝。他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種王公雲集的貴族宴會,竟然會被一個剛剛步入官場的小角色搶盡風頭?

    楊玉珮唏噓歎谘不已,許久後才愾然嗟傷道:“顧郎的確才華橫溢,此詩意境難得,我想讓將其譜成樂曲,顧郎意下如何?”

    顧元溪不禁眉頭大皺,一臉眩惑的問道:“國夫人的意思是,將其改成曲詞,用以編譜為樂府坊曲?”

    “不錯。正是如此。”楊玉珮點點頭,囅然一笑,有如遠山芙蓉、洛陽牡丹,頓時豔驚四座:“片時春夢,江南天闊。我聽聞顧郎在坊間作出一首喚作‘樓陰缺’的曲詞,被譽為堪與李太白比肩。想來奴家這一點小小請求,顧郎必然不會拒絕。”

    她說雖然說是請求,但語氣與態度卻儼然不許絲毫拒絕。況且如此風雅文事,令人追捧。有誰會因此去拒絕豐姿妍麗、美若天仙的堂堂秦國夫人呢?

    秦國夫人的話語放落,眾人又是將注意力轉到顧元溪身上,雖然依舊無法避免楊曉那些人的嫉恨之色。但停留在顧元溪身上的眼光,更多的是期待與激動。

    劉長卿無疑是其中一個,本來他聽聞顧元溪在坊間的名聲,尚有不服。今日比試後,才知盛名之下,果無虛士,早已經是甘拜下風,轉而生出敬服之心。

    即便是崔淑真與李婧宸這兩個死對頭,臉上也明顯帶有期待之色。而李婧宸其實在衛清兒那次,便已經見識過顧元溪當場作出《樓陰缺》的場景,那首曲詞她也很喜歡,甚至還用飛白書寫下,藏於深閨。隻是這種事情,自然不外人所知了。

    李婧宸雖然鄙視顧元溪的德行,但是對他的才華,還是頗為敬佩的。故而當秦國夫人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李婧宸臉上竟然很稀罕地露出一絲紅暈,明顯有些激動。

    顧元溪見眾意難違,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晤歎息悒道:“既然國夫人看得起顧某,顧某也隻能勉而為之。若是作的不好,還請國夫人與諸位貴人不要見怪。”

    楊玉珮目光一閃,旋即笑著點頭道:“我相信以顧郎之大才,想要作出佳作,也是輕而易舉,水到渠成。顧郎不必有所顧慮,我身後都是宮中的樂府能手,隻待顧郎曲詞作畢,便可譜寫成曲,以讓朝野朝外歌頌吟唱。”

    顧元溪見楊玉珮開口閉口一個顧郎,心知是她籠絡手段,也不免感到受寵若驚。於是躬身高聲道:“既然如此,顧某便獻醜了。”

    顧元溪昂首闊步走到長案前,心裏暗暗思忖道:“既要與春天郊遊有所關係,又得附冀那人麵桃花的故事,甚至還需要體現男女感情之事,著實有些難以下手啊。”

    華夏五千年,詩詞歌賦之多,有如浩蕩雲煙。隻不過一時之間想要找到個應景應時應物的,著實不易。

    顧元溪仰望天際,眼中射出苦心思索的神色,夢囈般道:“唉!春光易逝,物是人非。人麵桃花,有情無情——”

    思忖半刻,終於亮光一閃,在萬眾矚目之下提筆撒墨,旋即高聲詠歎道: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