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溪這句話無疑在眾人頭頂炸了個響雷。許多人頓時變得目瞪口呆，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許久後才楞著兩隻眼睛發癡地瞪在顧元溪身上，像是看著一個奇葩與怪物一般。

    堂堂秦國夫人楊玉珮首次拋出橄欖枝，並且還把顧元溪介紹給“楊家五貴”的領頭羊，鴻臚寺卿楊錡。如此前所未有的一遭，要是換成別人，少不得深感受寵若驚，然後跪在地上痛哭鼻涕，回去鐵定要燒香拜佛慶賀自己的天大運氣了。

    然而顧元溪居然拒絕了，這已經不是一句“給臉不要臉”所能形容了，許多人驚奇得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完全反應不過來。

    連楊曉與辛景湊這兩個死對頭，聞言都是耳朵裏哄了一聲，全身都有些麻木了，許久後終於忍不住，破天荒地豎起了大拇指，“真有種！”

    “純爺們啊。”原本許多嫉恨顧元溪的年輕男子，此時都是忍不住“讚賞”道：“難怪這廝能在長安城混的風生水起，就憑他敢拒絕人家秦國夫人這一點，咱們望塵莫及。”

    他們都是會心一笑，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敢當麵拒絕秦國夫人楊玉珮的要求，在他們看來，無疑是在羞辱近年聲勢顯赫的楊家。而既然得罪了楊家，那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連李婧宸與崔淑真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心裏紛紛暗罵道：“這無恥之徒到底在發什麽瘋？真是膽大包天！”

    秦國夫人楊玉珮顯然更是驚訝，對她來說，顧元溪是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請求”的。一瞬間直瞪瞪地看著顧元溪的臉，露出怎麽也抓不住要領的神情。

    隻有顧元溪心裏的苦自己知道。尼瑪，老子白天得給皇帝老頭當鼓吹手，還得想辦法擠出時間去應付接下來的賽詩會，李婧宸那臭小妞又威脅老子去參加什麽狗屁招親大會。這哪一件不是要命的大事，哪裏還有什麽時間去接待那渤海國王子跟使團。

    隻是秦國夫人與楊家還真是不能得罪的。顧元溪思忖片刻後，擠出諂笑道：“小臣接下來要全心投入長安城賽詩大會的比賽，恐怕沒有精力去參與接待渤海使團這樣的大事。畢竟藩臣屬邦進京，乃是國之重事。若讓我這樣不通典儀的粗鄙之人參與，我怕到時候反而會搞得一團糟。所以，實在不敢厚顏參與此事。”

    楊玉珮眉頭一皺，臉上露出十分罕見的慍怒，她冷笑一聲，擺手止住顧元溪的話道：“顧樂正不必擔憂。賽詩盛會訂在秋後，而渤海使團進京乃是下個月底。兩者時間相差一個多月，想來沒有什麽衝突。”

    “況且——”楊玉珮瞥了顧元溪一眼，補充道：“況且我隻是想讓顧樂正抽空去楊府指教家兄而已。並非無時不刻占用顧樂正的時間，難道顧樂正連這點時間都沒有麽？”

    楊玉珮說話雖然溫和低柔，但明顯透露出完全不允許顧元溪拒絕的語氣與態度。

    顧元溪暗道這楊家人如此霸道，果然名不虛傳。

    本以為秦國夫人楊玉珮這美人兒是個風韻成熟的溫柔禦姐，卻沒想到是個強勢淩人的霸道女王。

    也不知道她在床上是否也能保持這種淩人的霸氣。顧元溪泛起一絲苦笑，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他還有什麽拒絕的權力呢？

    楊玉珮態度如此堅決，倘若再拒絕她的要求，無疑會使得這位楊家國夫人感到被羞辱。而一旦她生出這種想法，以楊家人的性格，恐怕自己在大唐的美好人生就得走到盡頭了。

    甚至搞不好還會牽連家人，反正得罪楊家人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這些霸道囂張的暴發戶可不會像李婧宸那樣會心存猶豫。我自己這樣的卑微人物在她們眼裏如同草芥，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李婧宸雖然嘴上喊打喊殺，但她身為李隆基女兒裏比較難得的一位知書達理的公主，若非實在對自己恨之入骨的話，其實不會真的對自己下毒手。因為她畢竟是皇室帝姬，無疑要考慮名聲與後果的。而楊家三位國夫人卻不用理會這一點。

    這就如同如今李林甫與後來的楊國忠兩人之間的區別。即便兩人都是權傾天下，排除異己，殺伐果斷，但李林甫起碼是公卿世家出來的，無論如何也會顧及自己的名聲，吃相永遠不會太過難看。而小吏出身的楊國忠明顯就是個暴發戶，殺人作惡從來隻憑自己喜好而不考慮後果。

    所以顧元溪再怎麽大大咧咧，這時也知道倘若再拒絕楊玉珮，那絕對是一條死路。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國夫人的提攜。”顧元溪忍著無奈擠出笑容，努力讓自己保持一副受寵若驚，感動莫名的麵孔。

    這番話既給足楊玉珮麵子，又可化解楊玉珮殘存的忌恨。

    楊玉珮滿意的笑了笑，既然顧元溪識相，她自然不會那麽小心眼。

    “既然如此，那麽三日後，秦國夫人府必然為顧郎敞開大門。”楊玉珮微微一笑道：“三日後，正好家兄鴻臚寺卿楊錡到我府中作客，那是敬候顧郎光臨。”

    說罷盈盈一笑，對著李婧宸與崔淑真道：“難得你們兩個都在這裏，我們一同前去營內吧，我有話跟你們說。”

    顧元溪瞧著楊玉珮、李婧宸、崔淑真等人遠去的背影，心裏大呼“苦也”。沒想到這秦國夫人楊玉珮做起事情來也是雷厲風行，這樣說來，接下來就真的有得忙了。像如今肆意悠閑的自由生活恐怕將要一去不複還了。

    世間萬事，有得有失啊。既然想往上爬，那麽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而想要成為大唐有權力的重臣，無疑必須拋棄自己最渴望的自由。

    也許，這性格該改一改了。顧元溪抬頭望天，默然無語。

    而此時因為楊玉珮、崔淑真幾個人走了，那麽在場其他人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就連“蒹葭詩社”的人都四處散開，自找子的樂子去了。

    這種場景頗有一番“樹倒猢猻散”的味道，顧元溪樂的笑了起來。可是回過頭，卻見劉長卿還在旁邊呢！

    他“咦”了一聲，笑著對劉長卿打了個招呼道：“文房兄怎麽不跟你那些社友一同過去？”

    劉長卿搖了搖頭，道：“他們大多是王孫公子，我不過一介布衣，彼此之間有什麽好談得來的呢？”

    顧元溪被嗆住無話說。這劉長卿說的也對，一個布衣跟那些王孫子弟哪裏有什麽共同語言？

    顧元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文房兄不如跟我去帳裏喝杯美酒香茶。”

    劉長卿點點頭，欣然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顧元溪嗬嗬大笑，上前握住了劉長卿的手，將他請到帳內去。

    兩人坐定後，顧元溪才開口問道：“我聽說劉兄是宣城郡人士，此次入京，莫非也是準備參加秋後的賽詩大會？”

    “正是如此。”劉長卿點點頭道：“受朋友之托，來參加秋後賽詩盛會，以及明年天寶六載的製舉。”

    “天寶六載的製舉？”顧元溪搖搖頭，心裏暗暗道：“天下名士對明年的製舉都身懷希望，可惜他們不知道這場製舉隻是鏡花水月而已，到最後無非是曆史的笑話。”

    天寶六年，玄宗命天下通一藝以上者皆至京師參加製舉。不過在李林甫的操控下，應試者竟無一人及第。因此，李林甫上表祝賀野無遺賢。

    這件事成為曆史上的千古笑柄，而從中也可看出李林甫嫉賢妒能到了何種地步。

    隻不過“野無遺賢”這種笑話，任誰都看得出不過是李林甫的鬧劇而已，隻是李隆基居然就信以為真，也是令人大為無語。

    以李隆基的精明恐怕不至於看不出這件事的原由，可是他竟然放而任之。隻能說此時的李隆基在國事方麵早就已經喪失進取之心，完全耽於享樂之中了。

    而天寶年間的李隆基，除了一心一意維護自己的皇權以外，國家大事上能讓他關心的，可能就隻有邊塞開疆拓土的事情了。而除此之外，這個老皇帝就全心把心思放在楊貴妃以及歌舞音樂等享受上，完全成為一個標準的昏君。

    這也就是步入天寶之際，唐朝對外戰爭越來越頻繁，而國事卻日益衰敗的原因。一個天底下最強大、最繁榮的帝國，在李隆基手裏，從極盛到衰敗，不過用了二十年不到的時間而已。在敗家方麵的能力，李隆基比之同樣雄才大略也同樣好大喜功的楊廣也毫不遜色。

    隻不過自己的到來，不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切。顧元溪燃起雄心壯誌，舉起酒杯對劉長卿敬道：“劉兄的家鄉宣城郡的確是個書香土地，如今天下的文房四寶，都以用宣筆、宣紙、宣硯為榮。宣城郡風化如此之美，實在令人不勝向往之。”

    顧元溪的話並非單純溢美之詞，ah宣城是我國文房四寶最正宗的原產地，是飲譽世界的“中國文房四寶之鄉”。

    在南唐時，“文房四寶”特指宣城諸葛筆、徽州李廷圭墨、徽州澄心堂紙，徽州婺源龍尾硯。自宋朝以來“文房四寶”則特指宣筆、徽墨、宣紙、歙（徽）硯。

    而眾所周知，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宣城與徽州很長時間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當然，雖然兩者緊緊接連，但若按地理劃分，宣城郡如今屬於江南西道；而徽州新安郡則屬於江南東道。

    宣城郡是宣州在天寶元年“改州為郡”之後的行政名稱。屬於江南西道采訪使治下。倘若按人口戶口計算，宣城郡此時有民戶十二萬，人口接近八十九萬，乃是江南西道名副其實的第一大郡。而江南西道的治所洪州豫章郡，那個滕王閣的所在處，後世大名鼎鼎的nc市此時不過戶五萬五千多，人口三十五萬三千多而已。而洪州豫章郡作為江南西道的治所，已經是江南西道的第二大郡。但它的人口卻不到宣城郡的一半。【1】

    後世在談論唐朝都會的繁榮時，往往忽略了宣城。其實若以人口排名，宣州宣城郡在盛唐的人口僅次於京城長安所在的雍州京兆府、以及東都洛陽所在的洛州hn府而已。

    而京兆與hn是唐朝兩大京城的所在地，屬於府治級單位。若按州郡人口排名，宣城郡乃是盛唐人口最多的大郡。即便是成都益州蜀郡以及揚州廣陵郡這兩大商業都會的人口也無法與宣城比擬。而天下商貿最為繁榮的揚州廣陵郡，其人口竟然隻到宣城郡的一半而已！【2】

    要知道當今天下，人口最多的乃是接近兩百萬人口的長安京兆府，以及接近一百二十萬人口的洛陽hn府。除此以外，大唐人口能夠突破八十萬的大州郡，如今隻有益州蜀郡、冀州信都郡、宋州睢陽郡以及貝州清河郡四個而已，而這四大郡的人口都在宣城郡之下。

    到了大唐幅員人口最盛的天寶十一年，才有魏州魏郡大名府成功突破一百多萬人口，與洛陽hn府比肩。而八十萬人口的大郡，也才擠進一個滄州景城郡（原名渤海郡）。【3】

    由此可見，在以人口戶口計算生產力的古代，作為天下第一人口大郡的宣州宣城郡有多麽繁榮！

    而此時，宣城郡不僅人口繁盛、工商發達，其地所產的宣紙、宣筆、宣硯舉世聞名，是天下最好的文房四寶，與徽墨一起為曆代文人墨客所追捧。

    聽到顧元溪對自己家鄉的讚譽，劉長卿也難得露出一絲自傲之色，點點頭笑道：“宣城的確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佳地。若是能到宣州任刺史太守，也是人生樂事。”

    顧元溪點點頭，大為讚同道：“江南文峰聖地，在江南諸州各郡任職，倒真是一種雅事。”

    劉長卿大有知己相遇之感，正要開口回答，卻聽到此時帳前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兩人回過頭去，卻聽到帳前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通報聲：“顧兄在麽？河西軍的李晟前來拜見！”

    【注1：天寶元年，唐朝將各州改為郡名，刺史改稱太守。】

    【注2：盛唐突破八十萬人口的九大州郡：除了東、西兩京以及宣州宣城郡、宋州睢陽郡、益州蜀郡以外。其它冀州信都郡、貝州清河郡、魏州魏郡、滄州景城郡這四個人口大郡都是在hb的安祿山管轄之下，這也是安胖子財力、軍力如此強大的一個原因。（九大人口大州郡，四個屬於安祿山治下！）】

    【注3：安史之亂後，魏州、貝州屬於魏博節度使、冀州、滄州屬於成德節度使（滄州後來分給（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