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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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傅這一次是當真動怒。
都說周太傅有經天緯地之才,又心懷仁慈,十分看重百姓民生……卻實際上,周太傅做的所有的事情,都隻會一個目的,那就是實現他的抱負,在青史,在後人撰寫《名臣列傳》的時候,他能名列其中,且留下值得濃墨重彩的功績!
他絕不是單純心慈手軟之人。
不然,他做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遠的不說,就說他這一次能眼睜睜地企圖忽視封鎖江南災情的消息上,就能見一番。
那筆銀子,決不能見光。
若是在他們進行這一場聲勢浩大的募捐之前見光,局麵會好上很多,還能夠收拾。就是有洪光道長絕不肯允許那筆銀子另做他用,朝廷已然能有辦法控製局麵。
但恰恰,那筆銀子的信息在最不該暴露的時候暴露了!正如新帝方才所述,那筆銀子的存在,赤裸裸地證明了朝廷上下一群人都是騙子!所有人都被欺騙都被愚弄了!
老百姓其實還好,他們懂的少,心思想法容易被人左右和利用,憤怒過了這一陣,以後還有機會挽回。但怕就怕那些讀書人!那些進京準備明年春闈的舉子!國子監裏的學生!他們之前有多麽赤誠地為大夏為朝廷宣講頌詞,如今就會有多麽地義憤填膺!
那些學子們年紀輕輕不通世事,滿腦子都是聖賢道理!
發現自己被愚弄被利用之後,他們會調轉筆頭,將犀利的筆刀對準朝廷!抨擊朝廷腐朽!痛斥官員卑劣如賊寇!宣揚極端悲觀思想,對大夏朝失望!
說過了,小民百姓們都是頭腦簡單的人。他們的想法看法,是輕易就會被人左右的。有那些學子們領著教唆著,再想挽回民心,就難了!
這一把火,燒的實在太狠了!
簡直不給大夏活路!不給新帝活路!
也就是,不給他這個太傅大人活絡。
周太傅穿過人群抵達失火點,見火勢已經撲滅,但庫房的房屋已經燒的隻剩下一些磚牆框架,成了炭的橫梁還在絲絲冒著青煙,而在外麵的空地上,被搶救抬出來的銀子正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裝載著它們的木頭箱子已經損毀了大半,白晃晃的銀子上沾滿了灰塵泥土,看起來似乎讓人都沒有了貪心和欲望!
八月底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肆意散著熱意,如同夏日仍在一般。
周太傅環視一眼,眯了眯眼睛,招過京兆尹,吩咐道:“傳本大人令,再調集一千禦林軍過來,疏散外圍人群,排查內圍可疑人員,尋找縱火犯!”
“我等朝廷大小勳貴文武百官,為南通百姓千方百計才募集而來的一萬兩白銀,豈容有任何心存不良之人前來窺視偷盜!如此破壞災民的救命銀子,分明就是在殺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眼下還不知道損失多少……希望所有百姓有任何關於縱火罪犯的線索,都一定要積極報告官府朝廷。早日抓到歹徒,也早日為南通百姓報仇。”
京兆尹聽著周太傅所言,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之後,不知為何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在周太傅說完之後,恭恭敬敬地應“是”。
這裏可是有近五百萬兩銀子。
能將五百萬兩銀子眼睜睜說成是一萬兩銀子,他自負絕做不到!而這位太傅大人卻能義正言辭理所當然地說出來,又將原本私藏的銀子說成是權貴們的集資募捐……
這份氣魄,他絕對做不到!
難怪,人家是萬人之上的太傅大人,是帝師。而自己熬到了花甲,才是個四品窩囊官……
且不說京兆尹得令而去。
周太傅站在滿地狼藉的火災現場,盯著人將地上的銀子重新裝箱運走。也算是京兆尹做事周到,他一來,就讓衙役將火場與圍觀和熱心救火的百姓們隔離開了。當然,他隻是為了避免有人渾水摸魚拿走銀子罷了。
絕沒有周太傅想的多。
一個小吏的頭目壯著膽子過來,向周太傅請示道:“大人,外麵有一個名叫胡不為的舉子,說認識大人您,想要進來拜見您。您看?”
他心底絕對是忐忑的。
但為了五兩銀子,也不得不做。他想的是,他來報告一聲,有名有姓的,周太傅就算不想見人,也不會跟他這個老報信的小人物計較。
“讓他進來。”周太傅冷聲道。
小吏一聽,連忙點頭哈腰地回去了。片刻,他就領著胡不為進來,自己遠遠停住了腳步。
“老師。”胡不為恭敬地道。
他已經被周太傅記住了記名弟子。而要知道,周太傅真正的弟子,就隻有新帝一人。就連九公主,也不過是記名弟子罷了。
所以,這絕對是天大的榮耀。
“你也來了。”周太傅看了胡不為一眼,又看著那沾滿汙泥的銀塊,道:“有什麽想說的?”
“老師,學生在想,到底是什麽人,放了這一把火。為了又是什麽。”胡不為道。
“那你有什麽想法?”周太傅淡淡地道。
“大康皇上病重,大康形勢暗潮湧動,相信他們估計沒有心思來燒這一把火。”胡不為道。
周太傅淡淡地點點頭,道:“不是大康。”
“大康的皇上性格十分霸道自負,他所享受的,是堂堂正正用刀槍和鮮血人命將大夏江山一點點打下來占為己有看著大夏朝苦苦掙紮的場景……而不是動用這些陰謀詭計。”
對於一個霸道的驕傲自負的人來說,用陰謀詭計取得的成功,絲毫沒有成就感可言。
所以,不是大康皇上的命令。
而眼下,康帝雖然病到了,但大康還是牢牢掌握在他手中的。絕不會有人擅自違背康帝的意願,隻為了來大夏破壞一下,放一把火。
“多謝老師指點。”胡不為誠懇地道:“學生隻是覺得,大康眼下顧不上大夏而已。沒有綜合更多來考量。”
這句話沒有什麽用處。在周太傅那裏,就是一句廢話。
胡不為連忙又道:“老師,學生聽說了一個消息,也不知道與今天發生的事情有沒有關係?”
“你說。”周太傅沉聲道。
“學生聽說,之前攔在皇城之前的南通請願活動,是姑蘇徐家的策劃,不知是否如此?”胡不為先問了一個問題。
“有姑蘇徐家的參與。”周太傅道:“後來被抓起來的那幾個人,都是被徐家找人出麵保出去的。你的消息是關於姑蘇徐氏的?是什麽?”
“學生聽說,徐夫人之子,徐立前,他出頭召集了一些糧食布商和藥材商人之類的,準備運一些物資到南通。他們聲稱,隻要朝廷願意賑災的話,銀兩一到,他們就立即出貨。而且,價格不會特別高,隻要小賺一筆即可。”
“學生聽他們自己說,他們的本意,也是能替朝廷分憂能救助有些災民。他們籌集糧食等物資,也因為大夏之前出現過拿著銀子買不到物資的狀況,是襄助朝廷來的。恩,似乎在說,他們和朝廷雙雙出力,才能挽救南通城什麽的。”
一群商人,這種行為,這般說出來,分明就是在發國難財的意思吧?
小賺一筆,那是要賺多少?一萬,十萬,還是一百萬!
明明是要賺錢去的,卻恬不知恥地說什麽“為了朝廷,為了百姓”,簡直是不要臉至極!
周太傅臉色陰沉,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胡不為垂首,遲疑沉吟片刻,方才輕聲道:“學生覺得,似乎徐氏十分篤定朝廷有銀子去付給商人們似的……但實際上,這筆銀子十分隱秘,知道的人根本沒有多少。徐氏的消息,是不是太靈通了些?”
“徐氏將生意做的如此規模,消息不靈通才是奇怪。”周太傅淡淡說了一句,沉默片刻,目光緊緊盯著胡不為,冷聲道:“你懷疑這把火是徐氏放的?”
“學生所知有限,不敢胡亂懷疑什麽。”胡不為沒有抬頭。
周太傅盯著那些銀子一車一車被運走,皺眉沉默著,沒有追問胡不為。
胡不為也沒有再開口。
徐家糾結了一批商人籌備物資運到附近,是準備要賣給朝廷賑災用的。因為徐家知道了這筆銀子,當然想要朝廷將這筆銀子拿出去用了,而他們能趁勢賺上一些。
但實際情況上,一開始,朝廷裝作不知道南通有大災,更不準備賑災……所以徐家就組織了請願活動,將災情鬧到了人盡皆知,逼得朝廷不得不宣布要盡力賑災!
隨即,朝廷雖然說了要賑災,也積極準備了,卻是哭窮募捐,分明不想將那筆銀子拿出些來花在災民身上!徐氏為了臉麵,為了利益,若說他們要一把火燒出來將銀子曝光,要逼得朝廷非花這些銀子不可……是不是也理所當然!
一方麵,朝廷明明有銀子卻無視災情不肯救民的行為,絕對是錯了!無論是什麽理由在,在思想簡單的百姓眼中,都不能成為理由!另一方麵,徐氏組織商人想要趁著國難民災掙銀子,也絕算不上是光明正大的行為!雖然商人本就追求利益!雖然他們的確弄來了救災急需的朝廷不一定能弄到的物資!
周太傅並不想分辨這裏麵的是非曲直,黑白對錯。
他此時唯一想的是,這一把火,對於新帝來說,燒的有多狠!而對新帝狠,就是對他周太傅狠!
他是新帝的老師!隻有新帝坐在這個皇位上,才能毫無保留地信任他,支持他的一切決策,任由他發揮治國救民的本事!換成其他人,他不過是一個還算有能力的老頭兒罷了,這天下能人無數,為什麽一定要重用他!
新帝的命,就是他周太傅的命。
所以,燒這一把火的人,無論以一個什麽樣的心思什麽樣的理由,都必須付出代價。
“老夫會查明白的。”周太傅道。
……
徐立前看完紙條,隻覺一股寒意從新帝心底升上來,如墜冰窟。
“大兄?”徐玫輕喚了一聲。
徐立前將紙條隨手遞給了徐玫。
徐玫展開看了一眼,揉成一團放在手心,低聲道:“大兄,這個結果,我們很多人早就料到了。隻有大兄你才不肯死心,非要一而再地試探。”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麽?”徐立前痛苦無比。
“我隻知道,每一個人,站在自己的位置,都覺得自己所堅持的更加重要,犧牲其他人的利益雖然心痛,但為了我自己更重要的,那也得硬下心腸來。”徐玫輕聲道:“或許,在新帝和周太傅眼中,南通百姓的性命,江南百姓們的苦難,不如他們自己認為的某些東西重要吧?”
“那是什麽?”徐立前低聲嘶吼道:“有什麽能比數十萬的性命存亡更重要!玫兒,你告訴我,那是什麽!”
“我不知道。”徐玫輕聲道:“我不是他們,所以我不知道。”
徐玫看向窗外,看那位賀鳴公子正在替阮小妮診治,而鄒大成卻一臉慚愧地站在遠處廊下,輕聲道:“大兄,你看那個鄒大成。他難道不想救小妮嗎?但他隻有一碗藥,隻能給他親妹妹喝下去!哪怕他心中很想很想救小妮,也很清楚若是小妮沒了,你恐怕會很傷心會責怪他甚至恨他,但他也依舊要將那晚藥給自己的妹妹喝。哪怕,他妹妹的病,其實並不是很重,遠遠沒有小妮病的重。”
“道理都是差不多的。”徐玫輕聲道:“在大兄你心中,百姓的命很重要很重要的話,大兄你應該慶幸,你現在是徐家的少主人,你還有那麽點兒能力,來救他們。”
“可,若是你沒有能力呢?”
“若是哪一日,徐家沒落,沒有錢財可供這般揮霍了呢?”
“若有一日,就算你有心,也有人寧願百姓們病死餓死,也不準一個商人行官府之責呢?”
“大兄,你也聽到了吧?”徐玫輕輕道:“那些領到了一碗飯一床被子的災民,他們向你下跪,他們感恩戴德,他們說要為徐家為你立生祠!”
“徐家不過是商人。這般收買人心,是犯忌諱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