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一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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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大人們都能舌燦蓮花,一篇篇說辭無一不讓人動容,老百姓們群情激動,紛紛慷慨解囊,少的一個銅板,小到一雙襪子。隻是雜亂的募捐之物需要整理運輸,尚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說呢”
    徐立前言語之中顯然蘊含著許多嘲諷和悲涼。
    賑災,絕對是朝廷該有的責任。
    從前朝廷日子艱難沒有銀子,就連皇宮裏的貴人們日子都緊巴巴的,用這種募捐的法子,那是無奈之舉,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眼下,朝廷分明才收入了一筆意外之財!
    卻藏著掖著,不肯拿出來!
    徐立前甚至懷疑,若不是他讓徐家人特意鬧了一場,對麵南通的洪澇天災,朝廷會不會一直裝聾作啞視而不見甚至封鎖消息!
    “那筆銀子呢?”徐玫輕聲問道。
    “據說,朝廷拖欠數年的俸祿,終於補上了兩年的空額,大人們總算不至於挨餓了。”徐立前淡淡地道:“剩餘的,依舊被封存著。”
    徐玫已經料到這個結果,但聽到這樣的話,依舊十分失望。
    她沉默片刻,輕聲問徐立前道:“那大兄,你說,朝廷留著那筆銀子做什麽用呢?官員俸祿要補發一些,這能夠理解,畢竟不是所有官員名下都有許多產業,也有一些清廉之人是需要俸祿買柴米油鹽的。”
    “但剩下的不是還有許多麽?”
    “眼下的大夏,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比賑災救民更重要的事情嗎?”
    “要知道,隻要新帝拿出誠意賑災,那就會贏來無數民心!若分明有銀子不用在救民上,那豈非是昏君所為!”
    徐玫多問出一個問題,徐立前的臉色就多難看一分。
    他回答不出來。
    曾經他在徐玫麵前對新帝和周太傅稱頌有多稱頌,此時麵對徐玫的疑問,他就有多難堪,多悲痛,多憤怒!
    “大兄。”徐玫抬眼看向徐立前,眼神清冷,道:“有人想藏著那筆意外之財,我們不能讓他如願。”
    “再說,胡不為肯定也是看著大夏朝廷需要銀子,看著新帝和周太傅需要銀子,才供出那筆失蹤銀子下落的。他肯定不會想看到,那筆銀子被鎖在暗室之中,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徐立前神色一肅,片刻道:“我知道了。”
    “玫兒,你放心,我會努力去做的。”他再次保證道。
    徐玫搖搖頭:“我放不放心,又有什麽關係?我在想,你留在南通的那個小婢女阮小妮,我還是很喜歡的。不知道她有沒有活下來。”
    那個小丫頭,一開始黃黃瘦瘦的,失去了親人庇護,茫然獨立在天地之間,不知道怎麽活下去。那時候徐立前遇見她,十分憐憫心疼,將她帶回了家。他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自己在想:大約人最可憐最卑微最讓人同情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阮小妮那樣了吧?
    現在看來,他那時的想法是多麽可笑。
    徐立前的心本來痛到了已經麻木,但此時就要是敷過了麻藥的傷口又被灑上了鹽一般,疼的他幾乎就要抽搐!
    “大兄,我們很快就到了。希望還來得及。”徐玫低聲道。
    “來得及。”徐立前沉重地道:“一定來得及。”
    ……
    皇宮。
    新帝麵容沉痛肅穆地從天壇祭台上走下來,走過一路高呼叩拜的百姓,回到龍禦之內,離開了百姓視線之後,臉色立即變得無比黑暗難看。
    甚至有些扭曲了。
    那些雜亂的捐贈之物一樁樁一件件都如同一個個大耳光子似的,打的他的臉啪啪作響!
    他一個皇上,當成這樣,隻怕亙古難尋了!
    “朕為什麽就不是個昏君!”新帝惡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將桌麵上的青瓷茶盞砸的跳動了好幾下。
    一邊太監見狀縮在角落裏,半點不敢露頭。
    幸好,新帝砸過了一下之後,便頹然坐下,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回到了皇宮,新帝請了周太傅到乾清宮,黯然道:“老師,朕後悔了。朕當初就不該來坐這個位置。那樣的話,大夏江山哪怕真的崩塌了,也不是朕的過錯。朕根本不必負疚。”
    “明明有挽回的心思,卻眼睜睜地看著不努力去做……”周太傅搖頭,道:“陛下您除非不是出身皇室。不然,若隻讓你眼睜睜地看著大夏江山崩塌而絲毫不曾努力,您隻會更加內疚痛苦!”
    “而眼下,陛下一直都在努力做一個好皇帝,努力挽救大夏江山,努力在讓百姓們過好日子。”周太傅道:“陛下努力過了,且不論結果如何,至少他日回首,能問心無愧。”
    新帝心情平複了一些,依舊苦澀地道:“老師,是不是做昏君都很容易,而做一個好皇帝卻是非常之難?”
    “那是當然。”周太傅道。
    “南通的災情,朕真的不是有意故作不知的。”新帝閉上眼睛,似乎十分痛苦。
    “一切,都是老臣的意思。”周太傅平淡地道:“是老臣擅自主張,隱瞞災情,隱瞞了皇上。皇上最後方才知情,是老臣的錯,與皇上您無關。”
    “老臣已經繳納了罰銀一千兩,充作南通賑災之用。”
    新帝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沉默了。
    江南入秋之後反常多雨,極有可能會引發災情。這種天時情況,周太傅早早就與他討論過的。災情如何,如何救治,損失多大,缺口多少,所有的這些,他們都是反複討論過的。
    隻是後來,江南終於開始有小的災情報上來,那時候朝廷才剛剛取回那筆銀子,才給官員們補發了一點兒俸祿以安撫人心,才準備按照計算拿出一部分銀子購買物資預備賑災……
    但,洪光道長又一次出現在這乾清宮。
    新帝才一閉上眼,就覺得似乎洪光道長又在這裏某處詭異出現正看著他,他內心一哆嗦,駭然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周圍隻有周太傅在,鬆一口氣之餘,又頹然苦笑。
    “老師,朕快撐不下去了。”新帝道:“朕已經幾個月都沒能睡一個好覺了!現在朕在這皇宮裏住著,感覺就猶如光著腚站在人群裏一樣,四周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朕,朕找不到任何一絲絲的安全感!”
    他的雙眼滿是血絲,言語神態之間已經露出了些癲狂之意。
    “老師,你無法想象,隨時都會有人出現在你眼前輕易殺死你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朕真的要瘋了!”
    “朕有時候幹脆地想,去他媽的,朕這個皇上不當了!你洪光老道要老子的命你幹脆拿去算了!早死早投胎!去他媽的!”
    新帝一連說了許多髒話,口中不斷咒罵,狀若癲狂。
    周太傅看了他一眼,又再次垂目,望著茶香嫋嫋,平平淡淡。
    新帝發泄一番之後,似乎累了倦了,冷靜了下來。他沒有立即同周太傅說話,端起茶盞狂飲了幾口,喘著粗氣放下茶盞,頹敗地坐回了椅子裏,仿佛茫然無神。
    “這筆意外之財,本尊要了。”
    那一日,洪光道長出現在他眼前,目光淡漠地看著他,不容他有半點拒絕。
    是啊。
    之前,他說大夏朝政艱難,隻是勉力維持,抽不出銀子去修陵……洪光道長願意理解。但那筆銀子卻是“意外之財”!不屬於從岌岌可危的大夏財政抽出來的銀子!
    若新帝再敢開口拒絕,那就是刻意反抗洪光道長!
    洪光道長絕不會再聽他任何解釋!他敢多說一個字,洪光道長就會當場要了他的命!
    他隻能答應了“是”。
    也是從那日之後,周太傅聽說了洪光道長來過,就再沒有在他麵前提任何關於江南水災的消息。似乎,江南的雨水真的就停了,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而他自己,也再不敢向任何人問起這一點,小小翼翼地上朝,隻當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
    直到前幾日,有人堵在了皇城前麵,為江南災民請願。
    事情再也瞞不下去。
    再瞞不了自己!更瞞不了京城百姓!
    若是朝廷再不作為,那民心就先崩塌了!
    庫房裏的銀子不能動,隻能由周太傅率領著所有文官們舌燦蓮花,到街頭到百姓中間去一場場地去演說,去從老百姓身上搜刮銀子糧食!
    再然後,就是今日,老百姓們捐的所有亂七八糟不知能用不能用的東西收集在了一起,他這個皇上親自出麵向老天爺請罪,向他的子民們鞠躬拜謝。
    就像是戲子!
    新帝想到這裏,甚至沒覺得有多難過。或許,已經麻木了吧。他想。
    “這樁事情,到此總算是圓滿解決了。”周太傅開口道:“國難,則民生多艱。南通百姓受了大災是不錯,但百姓們一致援手,不論能援助多少,他們也該感激和滿足了。”
    “因為,國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老臣相信,所有人都會體諒陛下難為,隻會更家擁戴陛下您,而絕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但願吧。”新帝揉了揉太陽穴,對周太傅苦笑道:“老師,能不能請您在這裏多坐片刻?有您在,朕心頭踏實一些。”
    “自然。”周太傅道。
    新帝感激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他似乎疲倦極了,一閉上眼睛,就坐在椅子中陷入了夢鄉。
    連薄錦被都沒有蓋。
    周太傅默默看了新帝一會兒,將目光投向殿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過盞茶時間。
    一名紅袍太監滿臉大汗慌慌張張地向這邊跑過來,周太傅認出他是大內總管,皺眉起身迎了出去,阻止他闖進大殿擾了新帝睡眠,低聲嗬斥道:“龐總管這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太傅大人不好了!”龐總管急忙開口道:“庫房走水了!”
    周太傅心頭一驚。
    他正要問話,卻聽到背後新帝的聲音傳來:“哪裏庫房走水了?”
    “就是戶部那個庫房!”龐總管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埋頭道:“陛下下令貼了封條讓人把守的那個庫房。”
    新帝已經快步走了出來,聞言身體不禁晃了一晃,一口血從胸口湧出來,正好噴了龐總管滿頭滿臉!
    龐總管不敢動,將身子蜷縮更緊,頭埋的更深。
    “皇上!”周太傅扶住新帝,對龐總管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去叫禦醫!”
    “哎!”龐總管答應一聲,爬起來就向外跑了出去。
    新帝登基之後,最苦最難的,就是他們這些在後宮裏斥候的奴婢了!不說任何好處撈不著,更日日戰戰兢兢,隻怕被哪個主子的怒火遷怒到了,平白挨一頓打!
    不說龐總管的心思。
    周太傅扶著皇上回到殿內坐好,責怪道:“皇上當愛惜龍體!”
    “老師,您聽到了嗎?”新帝似乎並沒有聽到周太傅的關心之語,雙目呆滯無神,口中喃喃道:“庫房著火了。燒了。都燒了。”
    “這是天要亡我大夏!”新帝淌下來,和著嘴角的血絲,看起來十分淒涼哀慟。
    “皇上,不至於的。”周太傅安撫道:“走水而已,金子銀子是燒不壞的。少不了什麽。”
    “老師,朕不是傻子。”新帝黯然道:“金子銀子還在那又怎樣?房子被燒了,金子銀子就要露在外麵被天下人知道了!它們再也藏不住了!”
    “所有的大夏百姓,隻需一夜之間,就都會知道,朝廷原來是藏著好多好多金銀的!”
    “可笑從皇上到太傅到文武百官再到那些太學裏的自以為肩負使命的讀書人,剛剛還在向老百姓們哭訴說朝廷難,朝廷難的堪比乞丐,鼓動著老百姓們捐錢捐物!”
    “我們是把老百姓當傻子啊!”
    “一把火,把朕所有的民心都燒沒了!”
    “真狠啊!真狠!”新帝按住胸口,眼中迸發出仇恨之火,咬的牙齒出了血,道:“查!給朕查!這到底是他媽的誰幹的!”
    “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是,此人該死!”周太傅冷聲說罷,又勸新帝道:“但無論如何,皇上您是大夏的希望之係,萬萬不能有事的。您一定要保重龍體,外麵的事情,都交給老臣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