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剪去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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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少爺,老奴都打聽清楚了,孫少爺隨船過海遭了難,被捕奴商人抓去,玉佩被船上的水手撿到,水手貪財,拿去咱家的解庫抵押,這才落到了掌櫃的手裏。”

    除了朱武瞻老爺子,沒有人知道王管事手上掌握著多大的資源。

    朱家長房豢養的眼線耳目都在王管事的掌握之中,平日裏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但隻要他想,巴城之內無論是豪商貴婦,還是巧匠藝人,晚上在哪裏吃的飯,吃的是什麽,睡在哪裏,晚上起夜幾次,拉了什麽屎,都會清清楚楚地擺在他的手邊。

    就在解庫老掌櫃千辛萬苦找線索的功夫,王管事不到半個月就已經把來龍去脈摸地一清二楚。當然,也有掌握不到的情況,比如林楚,再比如林楚身後的那隻黑手。

    “那……那孩子現在在哪兒?”朱大佑乍一聽這消息,激動地渾身顫抖。

    他聽到自己的孩子受了這麽多苦難,心如刀絞,顧不上自己顫巍巍的身體,急於了解孩子現在的下落。

    王管事眯成一個笑臉,安慰道:“少爺勿憂,風組已經探明,孫少爺在奴隸市場隻待了一天,並未受多少苦,連同其它二十多個奴隸在一個多月前都被賣進巴城大宅,您瞧!您瞧!這還真是一家人的緣分,孫少爺自己都進了朱家的大門了……”

    朱大佑緊揪在一起的心髒驀地落下,身體一時竟把持不住,幸虧老爺子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臂,才沒有倒下。

    王管事又道:“據說,孫少爺一進了巴城大宅,就被分到了六房小少爺那裏,當天就把小少爺震服了,根本沒受多少苦……”

    老爺子原本一直憂心長房的傳承,得知孫兒尚在人世的消息自然同兒子一樣高興,聽到這裏反而不明所以,急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奴隻知孫少爺自稱叫‘柳生’,具體詳情老奴也不甚了了,不過等接回了孫少爺,主人自可問孫少爺。”

    “柳生,柳生……”朱大佑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想起苦等自己不至、鬱鬱而終的柳家小姐,兩行淚水已經潸然而下,泣道:“我已經對不起他的母親,不能再對不起這個兒子!爹爹,孩兒要親自走一趟巴城,接回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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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悄悄爬上了半空,朱君翊艱難地從涵碧園出來,蹣跚地踏著落地成雪似的月光,借著月色跌跌撞撞跑進花園,他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竹林邊,再也無力起身。

    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情況,這些天來他恍如作了一場夢,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外界所有發生的事情,但是他無法控製這副身體,就如同是一個看客。不過,這已經夠了!

    仰望著天空那輪皎浩的明月,他失魂落魄,來到這個世界他幸福地收獲到共生死的友情,然而才擁有不到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妮娜死在自己的眼前,高升被棄屍城外,他還記得妮娜為了保護自己而毅然赴死,整整被嚴刑拷打了一夜都沒有說出一個字,高升一直在默默保護自己,甚至毫不猶豫為了自己與強大凶殘的海盜搏鬥,可是他們,都被人害死了。他被這一連串的打擊逼得癡狂發瘋。

    “俺不想頓頓大魚大肉,瞎了那些好東西,俺還是隻想吃白米飯,吃一口,留一口,萬一以後吃不上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再吃……”

    高升展望著未來的美好生活,那一臉幸福的傻樣似乎就在眼前……

    “俺知道自己是個沒出息的,可俺過慣了苦日子,隻知道吃不上飯的肚皮不好受,俺沒什麽大本事,你娘死了以後,俺有幾天還讓你挨了餓,可……可俺是真盡力了……”

    海上,高升質樸地說想讀書,朱君翊都明白,高升隻想獲得保護自己的力量,他們心照不宣……

    “你比他們都好,你讀過書,有智慧,又會心疼人,將來你還會娶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結婚生子,你還有好多事沒有做……怎麽可以為了我,白白死在這裏?……姐姐不會再失去任何一個弟弟……一個也不……”

    木架之下,妮娜被糟蹋慘死,臨死前在無數雙恐懼的眼光中用盡最後的力量呼喊著,隻為了保護著自己這個弟弟……

    這一幕幕畫麵似乎觸手可碰曆曆在目,兩個人的音容笑貌宛然猶在,如今卻隻剩下思念。

    夜風來襲,朱君翊沒有感受到一絲寒意,隻感到一陣陣的火熱——他的胸腔似乎是一座火山,承受著即將爆發的憤怒!

    喧嘩的絲竹聲悠然自遠處傳來,空氣中香氣迷醉,令人酣睡,四周的美景風光使人陶然其中,朱君翊慢慢挺直背脊,站起身來繼續向前奔跑,心口仿佛有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壓迫著他,讓他喘不上氣來。

    有些事,剛剛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局;有些人,在行動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結果。軟弱的人把這稱之為命運,堅強的人把這叫做必然。

    朱君翊是個堅強的人,他不信命運,更不相信妮娜和高升應該死,該死的是那些施加痛苦的人,是那些枉顧享受而奴役自由的人,更是那些為虎作倀甘為爪牙的人。

    這一刻,朱君翊對這座封閉的豪宅廣院充滿了憎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生活在原來那個時空是無法切身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而朱君翊,終於有了體會。

    朱君翊仰頭看著依然皎潔的月亮,默默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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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洗房的東廂內,一堆堆被服摞成高高的被垛,被垛之間,兩個赤裸裸的肉條還在不停地翻滾。

    甲三用力一挺,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翻身倒在被單上。

    芭雅一巴掌拍在甲三的胸口,臉上帶著一副欲求不滿地潮紅:“死鬼,整天收拾那小崽子就渾身是勁兒,晚上爬上老娘的身就軟得要死,三下五下就說沒力氣,你是不是對那小崽子有興趣?還是看上了前院的哪個小妖精,想把老娘甩啦?”

    甲三哂笑道:“三哥我的本錢是直是彎你還不知道?怎麽會對那種豆芽崽子來興趣?至於前院的小妖精嘛……”甲三回手摸著芭雅的胸脯,淫笑道:“哪個小妖精的**有你這麽雄厚啊?”

    芭雅輕輕拍掉他的毛手,嗔道:“少跟老娘灌米湯,老娘可是聽說,你甲管事在前院風流得很,老娘這浣洗房不過是你的一個窩,其它幾個院子裏,還有你的相好呢!”

    甲三用手繼續揉捏著芭雅的敏感位置,嬉皮笑臉道:“怎麽?這也吃醋?那些沒長開的花骨朵兒不過是逗著玩,三哥心裏真正的美人兒就隻你一個!”

    “去去去,鬼才信你的鬼話。當初夥房的那個妮娜,不也是花骨朵兒一顆,不硬是被你送進二爺的房間?”

    提到妮娜,甲三還真有點心悸,沒想到妮娜如此堅貞不屈,被二爺辣手摧花反手就刺死了二爺,更沒想到她外表柔柔弱弱的身子骨竟然這般結實,拷打一夜竟一個字都不說。

    甲三當然不會在芭雅麵前顯慫,他聳著鼻子,裝出一副不饒人的氣勢,道:“那又如何?誰叫她這麽不上道?得罪了三哥我,別的不說,在這朱家大宅裏麵,三哥想收拾誰,還不是一句話、動動小手指的事兒?看她妮娜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隻要上了床,就是一個騷貨,千人睡、萬人騎的賤人!三哥在朱家一直跟著四奶奶,可四奶奶再強也隻是個奶奶,想要長久,就得搭上二爺這條線,我也知道二爺喜歡一些特別的調調,早就在妮娜的食水裏放了藥,將來無論妮娜是不是得寵,二爺都忘不了我這個獻寶人!可惜了二爺……”

    芭雅瞪眼道:“你送個婊子卻搭進去二爺,這不是個賠錢的買賣麽?”

    甲三猙獰地笑道:“妮娜那個婊子斷了三哥的路,三哥自然也不會跟她客氣了,那天夜裏大爺大奶奶把妮娜交給我,我帶著黑狗子把她搞了個半死,再把她的皮一截一截地勒出來割掉,這都是二爺平日喜歡的把戲,我這也算是代替二爺報仇啦!”

    芭雅聽得一陣惡寒,驚道:“奴家現在可是你的人了,以後就隻能依仗你,你可別那麽沒良心,把老娘也給害了。”

    甲三在芭雅的胸尖上用力一彈,笑道:“三哥心疼你還來不及呢!”

    兩人又是一陣摩挲,半晌之後,芭雅提著半酸的臂膀起身穿衣,甲三訝道:“幹嘛去?”

    “那小崽子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在哪兒偷懶,老娘的衣服還沒人洗呢!把他抓回來,打爛他的屁股。”

    “哈哈”甲三大笑,道:“好啦,甭找,那小王八蛋被三哥關在二爺房裏,估計這會兒正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呢!”

    芭雅惱道:“那小崽子有時候露出來的眼神很邪,讓人看了心慌……等下,你把他關在那兒,老娘的衣服誰洗啊?”

    甲三盯著芭雅的前胸,邪笑道:“還洗什麽衣服啊?現在得脫衣服……”

    “想得美……”芭雅伸出一根手指在甲三眉心一點,媚道:“大奶奶房裏的衣服還等著要,老娘再不找人洗出來,明天可就沒得交差了。”

    甲三幹脆也坐起來穿衣,芭雅臉紅紅地道:“死鬼,你……你去裏麵穿……”

    “怕什麽?還不是都看過的?”甲三淫笑著,卻拗不過芭雅,隻好捧著自己的衣服轉到另一垛被服山後麵。

    甲三一邊穿戴著衣服,一邊道:“別看大奶奶現在有權有勢,以後可就得讓賢啦,四奶奶現在有條發財的路子,一本萬利,財源滾滾,三哥也跟著發財,等有了錢,想幹什麽不行?”

    正說著,忽聽隔壁傳來“噗通”一聲響,甲三調笑道:“這麽快就改主意了?衣服都脫好躺下等我?”剛轉過被服垛,就見芭雅半裸著倒在地上,忽地雙眼一抬,隻見到眼前一根粗大的洗衣棍越來越大,後腦又挨了一下,登時失去了意識。

    甲三醒來的時候,正瞧見芭雅躺在自己對麵,被人綁得結結實實,嘴裏還塞著一塊破布。他吃了一驚,立馬就想跳起來,卻不想自己的雙手雙腳均被翻在身後捆綁在一起,根本動不得。

    身後響起一個稚嫩又淒冷地聲音:“醒了?”

    芭雅倒在地上,驚恐地搖著頭,甲三心中一沉。

    盡力扭頭一瞧,隻見朱君翊臉上仿佛凝結著一層寒冰,雙眼透射著滾滾恨意,手中拿著一把大剪刀正在一塊磨刀石上來回打磨。

    芭雅哆哆嗦嗦地盯著那把剪刀,想說什麽卻因堵在口中的破布隻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甲三駭然色變,道:“小崽……柳……柳家小哥?”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朱君翊默然道,“我不姓柳,我姓朱,我叫朱君翊。”

    甲三驚訝地道:“那你……您的父親是……?”

    “朱大碩!”

    甲三愣住了,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卻隱約覺得這個名字和朱家一定有所關聯。

    朱君翊提起磨快的剪刀,慢慢走到甲三身後,甲三隻覺腿上一涼,立刻感到一陣洶湧的痛楚。

    甲三強忍住痛,幹笑道:“小哥,小哥,咱們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哦?現在知道要好好說話了?也好,我問,你答,你的回答讓我不滿意,我就給你一刀。”

    甲三慌了,苦苦哀求道:“小哥……不……小爺,小爺饒命啊……這可不是好玩的……啊……”

    朱君翊從甲三腿上拔出剪刀,語氣冰冷地道:“回答錯誤。”

    “好……好,好,我玩……我玩……一定有問就答,實話實說……啊……”

    朱君翊再次從甲三腿上拔出剪刀,依舊冰冷地道:“我還沒問,搶答可是個不好的習慣。”

    甲三咬著牙,生怕多說少說或錯說什麽惹怒了這位小爺,隻得點頭。

    朱君翊問:“黑狗子是誰?”

    “黑狗子是藥房的雜役。”

    “噗”朱君翊手裏的剪刀又紮進甲三的小腿,甲三痛不欲生地哀求道:“小……小爺,這又是為什麽啊?”

    “因為不夠詳細。”

    “噗”又是一聲利器入體的聲音,甲三已經痛哭流涕,他半死不活崩潰地問:“爺爺啊!我叫你爺爺還不行嗎?這又是為什麽啊?”

    “我說過,隻有我問,你沒有問的資格。”

    甲三痛苦地欲哭無淚,幸虧尚有三分急智,忽地想起什麽,趕緊有氣無力地道:“黑狗子不但是藥房的雜役,還是四奶奶的姘頭,四奶奶很多私密的事情都交代給我和他去做,他今晚子時會去花園裏的地庫,四奶奶有幾個箱子要他搬出府去,小爺爺,奴才就知道這麽多了,旁的實在不知道了。”

    “給妮娜動刑的人還有誰?”

    “隻有我和黑狗……噢……大奶奶也在,是大奶奶要我們動刑的,我隻是聽差的下人,奉命而已啊!爺爺!”

    “高升和朱大昉在哪兒?”

    “小少爺被老太爺關在柴房,說是要給他長長記性,高升……高……高升被打了一頓,丟在城外的亂葬崗……”

    “高升還活著?”朱君翊心中燃起希望,急切地問道。

    “奴才真不知道啊!當時被打完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老太爺發了善心,叫大爺把他直接丟出去,說能活是他的造化,不能活就是命……”

    朱君翊心中一涼,卻仍不肯放棄希望。

    打成半死丟在野外,高升啊!高升!你可得要等著我!我們還有個五年計劃要實施……

    “你剛剛說四奶奶有條財路,是什麽財路?”

    甲三稍一猶豫,便覺下顎處貼上了一絲冰冷,被輕輕一劃,甲三唉喲一聲,驚恐地趕緊往後仰頭,忙顫聲答道:“四奶奶從花園裏的地庫拿藥材到外麵倒賣,再用一些雜草替換,黑狗子今晚運出去的就是這批藥材。”

    “運去哪裏?賣給誰?”

    “我不知道,爺爺,我真不知道!”

    “噗”,猩紅的鮮血順著鋒利的剪刀尖緩緩湧出,流在被服麵上,全部滲進布料中。室內彌漫著一股鮮血和汗臭混合的萎靡氣息,借著幽暗的燭光,甲三不敢置信地看著朱君翊,氣若遊絲地哀求道:“求……求你,小……爺爺,饒……了我……”

    “你是在求我麽?”朱軍輕聲細語地趴在甲三臉旁,看著甲三的喉管裏有節奏地噴湧出來的鮮血,胃裏反複地翻江倒海讓他幾乎忍受不住要嘔吐的欲望,他強咬牙關,逼迫自己去看清鮮血,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不能繼續做那個見血就慌的小孩,哪怕隻是精神上也不行。他想起妮娜,想起高升,想起另一個自己不斷地向甲三懇求饒恕的情景。

    朱君翊慢慢靠近甲三的耳朵,低聲道:“妮娜和我也曾多少次求過你,你放過我們了麽?”

    甲三拚命地掙紮著,越是掙紮脖頸上的鮮血噴得越厲害,平素狗仗人勢作威作福的氣派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如篩糠般顫抖和想說卻越來越無法出聲的嘴巴,不斷地向後仰著頭,仿佛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五歲孩童而是一個恐怖的魔鬼,隻想遠遠地逃離魔鬼的掌控……

    朱君翊一字一句地道:“你幹了那麽多壞事,可有一次羞愧過?後悔過?你們這種人打死別人就說是別人的命,我不信,所以我要宰了你,給他們一個教訓、一個警告。”

    朱君翊用盡全身力氣壓住剪刀的把手,“哢嚓”一聲響,鋒利的剪刀順著頸骨的縫隙完全地剪斷。胸腔裏的血瞬間噴濺出來,噴得朱君翊一臉、一身。

    對麵的芭雅驚悸地從頭看到尾,在她的心目中,眼前的這個小孩比惡魔都恐怖,她從未見過比這一切更陰森可怕的畫麵,當她看到朱君翊扭轉頭來盯著自己,她就知道,她的時間也到了……

    朱君翊失魂落魄地從東廂房走出來,身後的房門仿佛是一張惡魔的嘴,而自己,就像是剛剛從地獄回到人間的鬼。

    他知道這樣做不對,這些心腸歹毒、壞事做盡的混蛋應該交給法律來嚴懲而不是由自己設計動用死刑。但是這是一個新的時代,這裏沒有文明,沒有尊重,更沒有法律,這裏隻有野蠻,隻有迫害,隻有強者生存的天理。朱君翊不願再失去一個妮娜、一個高升,他隻能逼迫自己來適應這個時代。

    身上滿是鮮血,手中依然握著鋒利的剪刀,一抬頭,朱君翊就看見了朱大昉,他,正站在院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