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

    

    陸靖舉起手扶了一下眼鏡，然後用手指在兩邊的太陽穴上àn mó了一會兒。他的偏頭痛更厲害了一些，不知道這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太過疲勞，還是出於對即將進行的實驗擔心。海爾格正在忙碌地做著實驗前最後的儀器調試，而其他人都已經各就各位，實驗室的大門也已經緊緊關閉。如果這次實驗失敗很可能會讓大家過去五年的心血付之東流，但如果成功了整個世界就會改變??????沒有人真的知道這會讓世界發生多大的變化。甚至不知道這會是更好還是更壞的變化，不過就陸靖看來總不可能變得比眼下更糟吧。不過十年前也沒有人想過世界會變成眼下這個樣子，不知道那時候人們是太愚蠢還是太天真，也許是太聰明了？不過他們大概做出了人類曆史上最愚蠢的一係列決定，而這些決定造成了眼下的亂世，甚至說是末世都不誇張，因為當社會秩序崩潰之後，所有人都意識到原先的世界已經一去不複返。

    

    “Alle-System-ehen，chefingenieur-Lu。Sollten-wir-beginnen？”海爾格問道。

    

    陸靖長出了一口氣點頭說：“Ja，ss-uns-anfangen。”

    

    得到許可後海爾格宣布：“Experiment-beginnen。Aufden-batterie-in-drei，zwei，eins??????”實驗開始了。看著事先預定好的步驟被有條不紊地逐一執行，陸靖心情倒是平靜了一些。他又用手指在太陽穴上按了幾下，隨後將目光轉向麵前忙碌的人們。還好所有數據都顯示正常，看樣子實驗還要持續一段段時間，陸靖心想。見到眼下沒有什麽需要自己做的事，陸靖思緒漸漸飄回到了這一切發生之前，那時還沒有人會預見到後來發生的那些事。

    

    “十年前的今天我在幹嘛？”陸靖想著：“那時我好像剛剛完成了理論物理的博士答辯。”在當時像陸靖這樣完成了電子工程專業後又選修了量子物理學作為第二專業的人非常少，事實上即使眼下同時學這兩項專業的人還是非常少，但現在看來這將是未來最有前途的學術發展方向。陸靖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天他正在和同窗好友們一起在一家KTV的包間裏慶祝，而正是那一天宣告了亂世的開始。也許這亂世的根源早已種下，隻不過在那天開始發作而已。不過對現在來說是與不是都沒有任何區別了，對陸靖來說這些都是曆史的一部分，大概對現在幸存的地球人來說也是一樣。正是那天美聯儲宣布他們將不再兌現外國和外國人所持有的美國國債，這項公告將整個世界帶入了亂世。隻不過在那一刻隻有很少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而且這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災難。

    

    美利堅合眾國那個當年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即使在眼下這亂世之後的世界上也很少有人相信，當年的美國經濟實際上是靠借貸維持。那個當年被稱為最強大，最富有的國家實際上已經有很多年財政都是入不敷出，國家經濟的運轉實際上是在靠印鈔票維持。甚至連實體鈔票都不是那樣多，更多的是存儲在計算機硬盤中的0和1。信用貨幣，金融次生產品，期貨，股指，CFD，這些都是大崩潰前時髦的詞匯，陸靖對這些一直不感興趣，他喜歡的是電子，誇克，能量公式這些東西。甚至當一家金融投資公司的人許諾高薪來招攬時他都沒有動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熱愛的是科學。陸靖明白那些金融投資公司為什麽會對自己感興趣，那是源自於自己的數學水平，理工科雙料博士的數學水平在金融界來說幾乎是無人能及。陸靖對金融界的數學模型不是完全沒有了解，他隻是不關心而已，金融界所用的數學模型對他來說雖然不能說是小兒科但充其量不過是基礎型而已。陸靖不喜歡金融界的數學模型，他覺得那些都是垃圾數學。說這些模型是垃圾不是因為它們不夠複雜，或是使用的數學不夠高級，甚至不是公式結構不夠嚴謹。相反它們是非常複雜的高等數學模型，而且公式和運算的方法也都非常嚴謹。它們垃圾是因為他們基礎在兩個極為荒謬的假設上，一是金融市場是極為高效率的，任何不定因素都會第一時間在市場上反映出來。二是金融界的人都是誠實的，不會用錯誤數據來故意欺騙大眾。即使在大崩潰前陸靖也知道這是胡扯，起碼他知道如果搞金融的都是老實人的話，那麽監獄裏關押的詐騙犯大概都是聖人了。

    

    但大崩潰的最大根源是對美元的定價，一個純信用貨幣價值應該怎樣衡量，這大概是金融界裏的永恒問題。不過對與陸靖來說最簡單的衡量方法應該是這個貨幣能在公開市場上換取多少實物，就是像石油，糧食，工業產品這樣的實實在在的貨品。在大崩潰前美元能換取多少貨物呢？事實上比任何人所相信的都要少。那時的美國已經不再是世界上製造業最強大的國家，真實情況是很多她所必需的工業產品都已經是要靠進口。那時維持美元的全球金融霸主地位的不是美國的實體經濟和貿易，而是對能源貿易的壟斷還有她強大的軍事實力。用更形象一些的描述就是：如果例如伊拉克或是利比亞這樣的石油生產國想繞開美元進行石油貿易，那他們的政權將被顛覆，他們的領導人將被殺死，甚至連他們的國土都會被美軍占領。如果像埃及這樣的國家想建立並使用自己的金本位貨幣進行貿易，那等待他們的就是政變。甚至對於俄國和中國這樣的核武國家，美國都不惜對其進行圍堵政策來維護美元的霸權地位。但這又造成她的國防開支不斷增加，到大崩潰的前幾年美國每年在軍費，情報機構開支以及隱藏在如航天、醫療還有教育經費下的軍事研究經費總和已經超過了她每年稅收額的一半。這種情況又造成了美國政府無法維持經濟上的收支平衡，要維持國家運轉隻好發行更多的貨幣和債券，最終形成一個不斷膨脹的死循環。而最後當世界經濟不能夠再為美國無止境的消耗tí gòng新血時，這個循環就會被打破，將整個世界的經濟帶入混亂直到新的秩序產生。本來這個循環還能維持一些日子，不過可能是當時那位新上任的美國總統或許是金融巨頭們早有陰謀，反正那天美國有了這樣一個宣告：不再兌現外國和外國人所持有的美國國債，或是用更直接的語言來解釋就是美國政府賴帳了，原來發行的國債現在都是一張張廢紙。信用貨幣失去了它存在的基礎----國家信用。

    

    但這僅僅隻是災難的開始，也許那時尚有補救和挽回這一切的機會，如果當時的人們能意識到私欲和自我麻木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的話。美元信用危機爆發之時絕大多數人的心態是：這些很快都會過去，然後一切都會恢複原狀；這類事以前也發生過，像大蕭條，次貸危機，英國退出歐盟，歐元危機等等，但是對普通人來說這些不過就是一段困難時期罷了。在諸如此類的心思下，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這次的金融危機與以往不同，也沒有做出準備對應即將發生的種種事情。

    

    在大崩潰之前的幾十年裏麵，美元是國際貿易的基準貨幣，也差不多是唯一的貨幣。很多人認為各國之間可以隨意的兌換貨幣，但那隻不過是一個虛幻。事實上世界上大多數貨幣換算都要先通過美元，美元也是一個衡量各個貨幣價值的基準。可是當突然把這個基本元素抽出國際金融界時，混亂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國際貿易在忽然間停頓了下來，而這將世界帶入了更深的危機。不知是出於無知還是傲慢，許多人忽視了國際貿易在日常生活中起到的作用。中國人開的車裏可能用的是rì běn製造的零件；非洲人吃的麵餅可能是用在美國生產的麵粉烙成；歐洲人手中的iphone則是美國公司產品卻在中國製造。當世界貿易停止時，人們才發現原來自己生活中的許多必需品都是來自國外。不過更恐怖的是生產也都停頓了，尤其令大多數人吃驚的是世界農業生產的停頓。所有人都需要吃東西，但很少有人關心食物是怎樣生產的。在大崩潰前農業生產依靠的是發達的工業，那個時候高產量的背後是農機具，電氣化灌溉，化肥，農藥，良種，高速方便的運輸，先進的保鮮措施。舉個例子就是：那時候世界硫酸的年產量超過了兩億五千萬噸，而其中一半是用來製造化肥。當這些機械化農業的先決條件都消失後，人們發現現有的耕地和農業人口隻能生產少得可憐的食物。

    

    最先崩潰的國家是美國，從現在看來這即出乎意料卻又裏所應當。在崩潰之前美國已經是債台高築，不僅僅是政府，還有他們的公司，甚至是個人，似乎整個美國都如上癮一般的超前消費。而他們的政府還不斷給人放出錯誤信息：不要擔心，美國國債最大的持有者是美國政府，而令人吃驚的是居然隻有很少人問這是為什麽？原因其實很簡單，美國的儲備銀行並不是國家單位，實際上它是私人銀行，它的持有者還有操控者實際上是少數財閥。當投資者開始對美元信用產生疑慮時，對財閥們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美國政府用餘錢----比如說社會保障金來買進國債，而他們則同時借給政府更多的錢來維持運轉。雖然最終要全體美國人還有世界人民給他們買單，不過隻要這個體係還維持運轉一天，他們就是整個經濟體的實際掌握者。不過他們知道這個體係從建立的第一天起就注定要崩潰，而且最終的確是崩潰了。三億缺衣少穿的美國人，手裏握著比他們人口還多的私人槍支，再加上數以十億發計的彈藥，美國崩潰的模樣一點兒都不美麗。而她的崩潰就像多米諾骨牌倒下的第一塊，帶動了整個世界的崩潰??????

    

    “電池充電完畢，請求開始放電測試。”監測組長的聲音將陸靖帶回到現實。他看了看呈上來的各組數據，發現都在預計範圍之內。滿意地點了點頭後陸靖說：“好，開始第二階段測試。”

    

    見到實驗又開始正常運轉陸靖又退到了回憶之中。他覺得自己真的是非常xìng yùn，當世界開始崩潰時身在中國。陸靖本性是個追求自由的人，甚至有些散漫，不過他很慶幸在大崩潰開始時他所在的國家有一個控製力很強的政x府。雖然當時各方麵都很混亂，物資也很缺乏，但是局勢並沒有失控。甚至在最初的慌亂過後，新的秩序已經開始形成。隻是很快就有難民到來了，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當時的政x府犯下了兩個大錯誤----至少陸靖是這樣認為。第一個錯誤就是允許那些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金融財閥們進入中國。也許當時中x國x政x府已經決定要接管這個混亂的世界，而他們也確實需要一些帶x路xD。第二個錯誤就是允許難民入境，雖然陸靖當時也是屬於同情難民的民眾之一，但如果他知道這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話，他當時一定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先後一共有十億難民湧入中國，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膚色，不同語言，卻擁有同樣的絕望。沒有人敢肯定最初的衝突是什麽起因，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當難民和國人發生了嚴重衝突之後，那些金融財閥們發動了他們的奪權陰謀。這些財閥們也許早有預謀，也許隻是適逢其時，不過帶來的後果是一樣的。他們利用那些以前那些所謂的非x政x府x組織的人員發動了政變，他們最終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他們成功的讓中國也陷入了混亂。陸靖是那時加入的理工聯盟，也是那時他才知道其實當年西方所謂的非x政x府組織其實是西方情x報x部門的外圍單位。

    

    當混亂開始後一些人開始創辦一些自救組織，理工聯盟就是其中之一，他們是由原先的一些理工科學院為骨幹組建而成的。和多數以民族、文化、宗教、族群或是地區為核心的組織不同。理工聯盟的人員構成很複雜也很單一，那就是不分民族，宗教，但是都是信仰科學的人。比如說陸靖現在的副手海爾格就是德國人，他現在這個實驗組裏麵的二百來人來自三十餘個國家，講十五種語言。在外人來看這簡直是一個大雜燴，很諷刺的是，居然這樣一個組織會在當初的混亂中存活下來。陸靖個人認為當初理工聯盟沒有被其他勢力消滅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當時沒有人把這個組織當回事，也許人們太小看搞理工的人的能力了。

    

    理工聯盟在很短的時間後就開始製造wǔ qì，不是像很多勢力那樣的盾牌刀劍之類的冷兵器，也不是來自原軍隊或是jǐng chá那種缺乏彈藥的製式裝備。而是很多本來應該是科幻世界裏才有的電磁步槍，激光wǔ qì，微波wǔ qì，動力裝甲。當然一開始的時候這些東西的威力還有性能甚至還比不上以前的軍用製式裝備，不過經過這些年的改進還有實戰測試他們已經成為成熟的裝備。不過他們仍有缺陷，這就是為什麽理工聯盟會撥出如此大的資源支持陸靖的研究。

    

    當年理工聯盟在保證了自身能存活下去之後，第一個大項目就是研究可控核聚變。陸靖也是項目的參與者之一，隻是那時候他覺得聯盟的領導層簡直是瘋了，不過從現在看來這大概是最明智的決定。那時候由於各種生產都已經停頓，能源是最為缺乏的資源之一。“要不惜一切代價保障我們的能源需求。”這是當時聯盟的領導層的一致意見，而以當時聯盟孱弱的武裝力量，想靠武力取得煤礦或是類似的資源恐怕也確實不見得比研究可控核聚變更容易。在五年的努力和付出慘重的代價後，第一台實用聚變反應堆成功點燃運轉。這期間發生了四次重大事故和不計其數的小事故，一共二百餘研究人員付出了生命，其中有不少是陸靖的好友。而現在陸靖所領導研究的項目就是為了讓核聚變堆發揮出它的最大軍事優勢----近乎是無窮無盡的能源。

    

    理工聯盟的wǔ qì裝備以能量wǔ qì和電磁wǔ qì為主，而這也造成了聯盟的武裝力量幾乎沒有機動性。幾乎所有的wǔ qì後麵都要拖一根長長的供電線，而缺乏石油燃料的時代也意味著機動車輛也是非常有限。陸靖此時研究的項目就是高聚能物理蓄電設備，在十年前陸靖雖然會有各種類似構思，但他不會認為在有生之年能見到這東西。不過他現在看到這已經是成功在望，實驗已經接近尾聲，而所有數據都表明一切正常。如果他成功了，這世界就會改變，理工聯盟將擁有人類曆史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世界秩序將恢複。哪怕是在理工聯盟長老會下的獨裁秩序，人類失去秩序太久了，即使是暴君的秩序也要好過沒有秩序。

    

    這時隻聽海爾格興奮的聲音響起：“Experiment erfolg。”

    

    聽到這話陸靖感到心中的沉重好像突然消失了，他喃喃地說道：“世界的秩序就要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