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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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刀劍交易黑市的出現, 宗玨並不感到驚訝。
畢竟身為黃泉眷屬,他再清楚不過人類可以貪婪到何等程度。
誠然刀劍交易在時之政府成立之初就被嚴令禁止,一旦涉及到相關事件哪怕不是買賣雙方也會立刻被解除審神者職務並且處以不同程度的罰金和監禁, 但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刀劍交易背後所蘊藏著的巨大利益, 足以讓許多人為之鋌而走險,甚至不惜性命。
販賣給審神者隻是其中最為普通也利潤最低的一環,真正的暴利來自於針對現世以及其他時空的人類非人類, 刀劍收藏家們絕對不會吝惜金錢入手一振國寶級的míng dāo或者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的míng dāo私藏賞玩,哪怕對於審神者們來說入手難度並不高的堀川國廣或是加州清光, 都能夠在黑市上賣出讓人瞠目結舌的高價。
這還隻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和稀有度並不高的刀劍, 更不要提還有那些擁有靈力卻沒有成為審神者資格的陰陽師, 巫女,還有那些生於人心陰暗角落的妖物邪魅, 對於他們來說相當於高天原神明分神存在的刀劍男士們可以說是頂級的式神和補品了, 若是三日月宗近那種級別的刀劍絕對值得他們為之傾盡家財。
因此刀劍交易在幾年前曾經明目張膽到了喪心病狂的境地,甚至於讓黃泉和高天原都不得不親身下場鎮壓, 這才慢慢偃旗息鼓銷聲匿跡。
黃泉針對審神者設定的條款,基本也都是那時候確立的。
然而無論是哪一方都很清楚, 市場已經養成了,有市場有利益就會有不怕死的,想要完全杜絕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最起碼絕對不能出現有規模有組織的黑市交易, 隻要有任何死灰複燃的跡象, 立刻就要將其徹底打壓下去。
況且失蹤的是小狐丸的本靈, 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可就麻煩了。
“抱歉。”宗玨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可能要先處理一下這邊的事情。”
“沒關係。”藥郎微微笑起來,“我並不著急。。”
“歌仙,你帶他去客房。”宗玨招呼了一聲,記下最後探測到小狐丸蹤跡的空間坐標旋身一閃就消失在了本丸裏。
黑市裏存放刀劍的倉庫永遠都是陰暗無光的,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光線偶爾會從門縫裏透出來,那光微弱的近乎於無,但是在這幾乎可以湮滅一切的黑暗之中,依舊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這裏存放著的都是所謂的“滯銷品”,或是因為與舊主的羈絆無法斬斷而難以售出,或是因為審神者的靈力不足或者其餘什麽原因而產生了這樣那樣的殘缺,讓他們隻能長久地沉默地躺在黑暗之中,長久到甚至以為自己的神誌早已泯滅消弭。
隻有透過門縫那一絲光亮閃過時,那一絲似乎象征著所有的美好與快樂,與這死寂絕望地獄截然相反的天國伊甸的光芒,如同穿透黑夜的晨曦亮起,哪怕隔著貼著符咒的厚厚木盒,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絲光明的到來。
因此哪怕隻是一瞬的光亮,如同死物一樣沉寂著的刀劍們都會輕微地震動一下,仿佛被晨曦驚醒的困獸,在長久的沉眠之間,短暫而絕望地注視著牢籠之中的方寸之地。
就像是身在墳墓之中。
無數刀劍的墳墓。
這裏有太多太多同樣的刀劍了。
某一振在漫長沉眠後不情不願地醒來的鶴丸國永如是想著,在他斷續模糊的記憶之中,身邊已經放置了四五十振鶴丸,也許在他沉眠的時候還有更多的鶴丸國永被放置在這裏,但是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他大抵是這個倉庫裏唯一還有保有著意識的鶴丸國永了。
就像是一期一振懼怕烈火與高溫一樣,鶴丸國永恐懼黑暗,恐懼寂寞,恐懼就此被人遺忘。
在這樣乏味的仿佛死去一般的日子裏,心比身更快的邁向了滅亡。
他聆聽著身邊同伴神誌消亡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沙漏裏的細沙緩緩往下流的聲響,越是聆聽,就越是覺得周身寂靜。
曾經有人告訴過他,等一等,很快就會接他回去的。
鶴丸長久地注視著眼前的黑暗——他並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什麽都不存在什麽都沒有的光景究竟叫什麽,就姑且稱之為黑暗好了,然而他並不感到懼怕,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在這樣的黑暗之中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經不再懷抱有什麽希望,久到所有的絢爛與色彩都化為了記憶裏單薄的畫麵,沒有任何實感,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而,也就一無所求。
光是什麽樣子的呢?鶴丸坐在放置著自己本體的盒子上,從某一天開始貼在木盒上的封印對他而言失去了效用,可能是因為實在是時間太過久遠,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麽,他能夠隨意地離開本體出現在盒子外的世界裏。
然而盒子外是倉庫,倉庫依然是一片黑暗,他甚至於厭惡那從門縫裏透出的一絲絲光亮,如果是那樣子的光,還不如不存在的好。
他沒辦法再往外走了,也不願意往外走了,在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之後,還能夠停留於某處就已經足夠了。
偶爾的偶爾,倉庫會有人送新的刀劍來,那些不得誌的人類隻能在口舌間逞逞威風,絲毫不知不遠處落滿灰塵的盒子裏,有一振鶴丸像是聽故事一樣一字一句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鶴丸難得的消遣,他用那些人類言談間透露出的消息拚湊出各種各樣的故事,快樂的,悲傷的,癲狂的,平淡的,他的記憶如是告訴他,但是事實上,他並不是太清楚自己拚湊出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故事,隻不過時間太過漫長,總是要做些事情的。
最近經常聽他們提到一振小狐丸,他以前的本丸裏並沒有小狐丸,所以難免有些好奇。
鶴丸聆聽著虛無之中又一振刀劍神誌消弭的聲音,感覺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好像也隨之消散,於是那麽一點點的好奇心轉眼沒了蹤影,他抬起頭,猜想著那外麵會不會正是豔陽高照。
他看見黑暗虛無之中裂開了幾道裂縫。
是的,裂開了。
而後沿著那道裂縫,整個黑暗的世界被劈成了兩半,他眯起眼,被光刺激得淚眼迷蒙的視線裏隻能看到一道身影踏光而來,身後是明亮到讓人無所適從的天光燦爛,燦爛到將他的整個意識完全塗白。
是了,光就是這樣子的,不是溫暖的不是柔和的而是幾乎不可反抗的將一切不同色彩侵略殆盡的,鶴丸坐在貨架上看著這位闖入者,慢慢地像是記憶裏那樣,輕快地笑道:“哦呀,這可真是嚇到我了。”
宗玨抬頭看著高坐在貨架上的付喪神,寬大的黑色衣袍下是瘦骨伶仃的身軀,濃鬱的黑襯著慘白細瘦的手臂,似乎脆弱得一碰即碎,他的全身都是黑色與白色的對比,像是已經被洗去了所有的色彩一樣,因而顯得那一雙猩紅如血的眸子更加的刺眼。
那是一雙似乎缺了些什麽的眸子,不,應該說是什麽都沒有的空茫眼眸,哪怕在笑著,眼睛也依舊散漫地不知道聚焦在何處。
一振暗墮的鶴丸國永。
就像是跌落於汙泥折斷了雙翅遍體鱗傷再也無法飛翔早就已經絕望了卻仍然本能掙紮著的鶴,帶著狼狽絕望而不自知的殘忍魅力。
但他卻依然是鶴,哪怕羽毛沾滿了汙泥隻能掙紮著撲騰,也依舊是高潔的鶴。
“再不走的話,追兵就來了哦。”鶴丸晃蕩著雙腿笑道。
“他們大概是沒什麽機會來這裏了。”宗玨不溫不火地笑道,“你也不走嗎,待會時之政府回來搜查的。”
在他把這個地方夷為平地之後。
鶴丸環視著自己待了不知道多久的倉庫,他現在才發現這間倉庫其實小得可憐,小得難以想象這裏能夠產生出那近乎無窮無盡的黑暗,“我哪裏也去不了了啊。”他說道,“那個人,不會來接我了。”
他麵上的笑容一旦沒有特意維持,就會恢複到那種空茫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件事,唇角匆忙挑起一個有些別扭的弧度。
“對了,你是為了什麽才闖進來的?”他問道,頗有些俏皮意味地眨了眨眼,“我現在心情不錯,說不定會告訴你點有用的消息哦。”
“有一振小狐丸不見了。”宗玨說道,“你知道什麽消息嗎?”
“最近的確來了一振小狐丸沒錯。”鶴丸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聽說掙紮得太厲害的被封印起來放到展示廳那邊——喂!”
他看著宗玨準確無誤地從貨架上拿起裝著他本體的木盒,抱著扭頭就走,不得不從貨架上跳了下來擋在宗玨麵前。
“帶走我的話可是會被時之政府找麻煩的。”鶴丸說道,“快點還回來我就不揭發你。”
“時之政府還管不到我。”宗玨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鶴丸因為驟然縮短的距離而緊縮的瞳孔,伸出手誠懇道,“既然你目前沒有地方可去的話,要到我的本丸來嗎?”
審神者過於銳利肅穆的臉一旦板起來壓迫感十足,但是同樣也極具說服力與信用度。
鶴丸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隻手。
久違的溫暖到讓他幾乎覺得自己快要被灼傷。
“展示廳往這邊走。”他轉過身循著印象往展示廳走去,掩飾住自己瞬間空茫的神情。
現在分明應該是喜悅的,但是那種湧上來的暖暖的情緒,淹沒了他嘴角勉強提起來的弧度。
他才走了沒兩步,就看到遠遠飛來一振刀,劃出一道明亮的輝光,準確無誤地撞進宗玨懷裏。
鶴丸撲過去抱住自己從宗玨懷裏被撞飛出來的本體,看著那振纏繞著明麗靈光卻又傷痕遍布的刀被宗玨抱住後就像是精疲力盡一般,瞬間光澤黯淡安靜了下來。
小狐丸
原來是這樣一振刀嗎?
還真是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