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煙塵一長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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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黛大吃一驚,回頭打量怪物一樣打量青瞳,青瞳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不由也往自己身上看,實在沒見到有什麽不對,問道:“怎麽了?”

    阿黛上前按住她小腹,臉上幾番變色,最後舒了一口氣道:“確實有骨骼這般好的人,我那一掌的真氣竟為你所用了。青瞳,你因禍得福,要不要學我的玄冰寒玉掌?”

    青瞳暗暗咧了一下嘴,她無意學這種在戰場上遇到危險,不死也變真死的功夫。於是道:“我即將滿二十歲,骨骼僵硬,恐怕學不成了,不要學成半吊子,以後給您丟臉。”

    阿黛性子冷漠,見她不願意就作罷。隻在心中哼了一聲:“已有一絲玄冰真氣在你丹田內流轉了,你就是不學也已經占了我的便宜。”

    大仗已經打完,主帥又回來了,青瞳就將軍營的事務拋下,和花箋一起裝扮自己的新家。駙馬府燒得隻剩一個架子,再建起來至少要好幾個月的工夫,青瞳索性不要了,另外找了一處小院子安頓下來。地方雖小,屋子卻比以前的新些。青瞳很想在門前種一棵梅樹,就像甘織宮外那棵一樣。霍慶陽、胡久利等幾個知道參軍底細的人經常借故來探望她,大家喝喝茶、聊聊天,順便嚐嚐花箋的手藝,看上去日子過得很不錯。

    然而青瞳內心卻有一個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渴望,那就是離非。她已經不是別人的妻子,是不是又有了和離非一起的可能呢?盡管很微弱,但是畢竟有了一點兒可能,不是嗎?至少現在自己有想他的權利了。如果有辦法把離非調到邊關來做一個文職,哪怕隻是一個散官之類的也好!她很熱愛這裏,願意把生命和熱情都奉獻給這片土地。如果能有離非陪伴,她覺得自己再無遺憾,一輩子都會感謝命運之神。

    這渴望越來越強烈,不斷煎熬著她的心。可是這番心思卻沒有辦法對愛她若親生的周毅夫講,也沒辦法對定遠軍中看著周遠征長大的霍慶陽、和周遠征一起戰鬥多年的胡久利、武本善講,甚至她看到他們都會有些羞愧。她隻能在夜裏偷偷地、拚命地想著自己從小到大渴望的愛。青瞳的心從來沒有屬於過周遠征,從這一點講,她是一個可恥的背叛者。

    因為青瞳心中有事,就沒有注意定遠軍諸將來她家裏的次數逐漸減少,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臉色越來越壞。有一日,胡久利和第五連江結伴而來,隻坐了一會兒就想走。青瞳挽留他們:“我已經讓花箋準備了午飯,你們吃了再走吧。”第五連江對花箋很有點兒意思,小夥子相貌不錯,家世也不錯,青瞳有意給他些機會。

    胡久利看上去很暴躁,他很煩地揮揮手:“憋都憋死了,吃不下去!”

    青瞳微笑道:“賤皮子!不打點兒仗受點兒傷就不舒服是吧,好容易消停幾天,你就憋得慌了?”

    胡久利道:“說得輕巧,老胡也願意在家養著,可是這消停是靠求和得來的,我他娘的還不如挨上幾刀呢!不是我說,公主,這皇上老爺也太軟乎……”第五連江一把捂住他的大嘴巴,喝道:“你說什麽呢!”

    “你說什麽?”青瞳也同時喝道,“求什麽和?和誰求和?”

    胡久利嘴巴被捂,指著嘴嗚嗚叫,臉漲得通紅。青瞳道:“第五連江!放手!”

    第五連江看了看她,猶豫著放開手。

    胡久利吸了一口氣才道:“你捂著我嘴幹什麽?我又沒說公主的壞話。蕭圖南反正不是從咱們頭上踩到京都去的,元帥都上了八道請戰的折子,可是皇上不讓我們動,等他同意後蕭圖南都打到晉陽了,咱們累死也追不上。不過我知道這怪不得公主,這事她也管不了,副帥都跟我囑咐好幾次了,我記得呢!”

    青瞳一再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半天才咬牙切齒地道:“晉陽!你說兩個月工夫,蕭圖南那點兒破騎兵就打下了十二座關口?這怎麽可能!他走路也要這麽多時間!”

    胡久利驚訝地看著她道:“你不知道?十二座關口有八座是主將自己棄城出逃,一座是守將率軍投降,隻有三座是蕭圖南打下來的,加上收降的士兵,現在他有十幾萬人威逼京都,元帥都氣得吐血了。他都用血寫了折子,說要率軍馳援,隻要剩下四關能挺一個月,我們定遠軍就是累死也趕回去滅了那些人。可是不知道哪個大臣說了句,‘讓定遠軍進逼京都危害超過西瞻!’皇上就改了主意,現在正派人準備向他求和呢。我聽副帥說蕭圖南同意議和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讓我們還他三關。京城那邊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還說三關本來就是人家的。其他還有許多條件正議著呢。公主你看,京城裏那些老爺隻動動嘴皮子,咱們這次就算是他媽的白打了。我看你這兩個月神情恍惚,總是露出不高興的樣子,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沒想到你啥也不知道,那你不高興啥呢?”

    青瞳隻覺得眼前發黑,氣得幾乎想吐血。難怪胡久利吃不下飯,那京城裏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一樣想罵,何況他戰場上打滾的粗人!遇到這事,離非又被她暫且擱下。她勉強道:“我……不方便時時過問軍情,也沒有人和我說過!”

    其實大苑軍隊積弱已久,青瞳接觸的定遠軍那是全國精銳中的精銳,要不然景帝也不會那樣百般籠絡又百般防範周毅夫。周毅夫平時和她講解軍事的時候也不願太貶低同僚,沒和她講解過其他軍隊的戰鬥力,同時這些軍隊的戰鬥力之低也遠出周毅夫所料,竟然到了類似周毅夫、苑青瞳這等敢拚殺的將領不能理解的地步。

    尤其是過了上揚這西線的十六關,後麵靠著京都重地,時時能得到皇帝注意,前麵又有定遠軍擋著西瞻十幾年來未能打破,安全無虞,於是守衛這十六關成了晉升的捷徑。守將被朝中各個鉤心鬥角的勢力把真正在沙場上拚殺過的老將一點點換成自己人。這些“自己人”的戰鬥力看韓維就可見一斑,他們聽到西瞻的名字就發抖,還提什麽打仗!主將都棄城而逃,還能指望平時被克扣糧草、盡受怠慢的士卒去拚命嗎?所以蕭圖南的南下比他自己預想的都順利得多,簡直可以算被大苑人迎進來的一樣!

    此刻,他正在晉陽城守的家中享用著冰鎮鮮果,晉陽這樣的大城城牆比呼林城還高,護城河比呼林更深,守軍比呼林更多,可是他進來竟沒有遇到一點兒抵抗!守將早跑了,一城的士兵也散了大半,留下滿城哭天喊地的百姓。別說是他,連西瞻一個普通的兵也殺膩了。現在好東西也搶膩了,笨重的一概不要,光是金銀細軟都拿不過來。

    他眯著眼睛問烏野:“大苑派來的求和使怎麽說?”

    烏野道:“其他的條件都沒問題,就是大苑的皇帝說今年收成不好,府庫實在沒有那麽多糧食,問可不可以少十萬石。還有就是大義公主已經有駙馬了,他們願意拿皇後嫡出的新城公主來換。”

    蕭圖南道:“沒有糧食就拿金銀來,讓他和皇帝說,多拿十萬金,就少他十萬石糧食!至於和親的公主一定要大義公主,在我們西瞻沒有什麽守節的規矩,美人隻屬於強者!我也是皇家血脈,堂堂的振業王,半點兒沒有辱沒大苑的公主。別說她的駙馬已經死了,就是駙馬還在,也得給我送過來。”

    烏野猶豫一下,開口道:“王爺,其實這一路下來,弟兄們拿的金銀已經不少,多十萬金都沒地方放,而且聽說新城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大苑給我們的條件已經很不錯了。我們以往還從來沒討過這麽多好處呢!不如……就給他們做個人情吧!我們在這裏其實很危險啊,多留一天就多了許多變故,萬一定遠軍真的馳援……王爺!不如答應了現在的條件,我們快走吧!”

    蕭圖南坐起來道:“危險?”他露出譏諷的表情,“就是因為危險,我才必須留下來。”

    他見烏野不解地望著他,又道:“衝出定遠戰營的時候,我們每個弟兄都抱著必死的決心,那時候我們的西瞻人個個是餓極了的猛虎,大苑這些羊羔看了就怕了。現在你再看,每個人肚裏滿滿的是酒肉,腰裏滿滿的是金銀,老虎吃飽了也不會去獵食,何況這些老虎身上還鎖了金鏈子!如果再打仗,我們的西瞻士兵還會拚命嗎?”

    他嘲諷的笑意更深:“大苑皇帝以為我胸有成竹,所以在這晉陽待著不動,趾高氣揚地等他納貢,其實——我已經不敢打了,這樣的兵我不敢帶了。烏野,我們現在回去,還過得了呼林關嗎?你以為打仗的時候危險,其實現在才是生死存亡的時候。”

    他又半躺下來,靠在湘妃椅上,仍然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前方四關有一個比得上她十分之一的將領,我們就必死無疑!大苑的皇帝有一點兒骨氣,我們就必死無疑!如果現在逃回去,到了呼林關她絕不會放過我們,那我們——更會死無葬身之地!”

    烏野大驚,顫聲道:“王爺……”

    蕭圖南看著他刷白的臉,又輕輕地笑了。蕭圖南在冰盤中提起一串紫晶般的葡萄遞給他,道:“嚐嚐看,滋味真不錯!這是從我們家鄉運來的,一顆壞的也沒有。當初晉陽城守運這些水果一定花了不少錢!”

    蕭圖南手指劃過雕刻著精致花紋的冰盤,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好像對這冰做的山川日月、繁花美人無比感興趣,道:“冰做了盤子也罷了,還刻了這麽多好看的花,真是有工夫呢!”他收回手指,看著水珠滴下來,笑意更深,道:“還不是一下就化掉了!”

    烏野哪裏吃得下,咬牙道:“王爺!那請你帶著賽師傅先回去吧,你一個人回去也容易,賽師傅武藝那麽好,一定能保你周全!”

    蕭圖南道:“烏野,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一直是我的貼身近衛,我知道你的忠誠!可是我一定要留下,要讓大苑的皇帝用載滿金銀的車送我們過定遠軍戰營,送我們過呼林關,這是西瞻弟兄們能活著回去的唯一出路。我若走了,你們就死定了!”

    烏野道:“王爺!我們怎麽比得上你性命的尊貴,這也太過冒險了!烏野請你先離開,我願意冒充王爺留下來和大苑人和談。我一定像你一樣談笑自若,不給你丟臉!不給那些糧食絕不鬆口!”

    蕭圖南輕笑道:“不行,這件事情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盡一切努力爭取,我的命運不能交到別人手裏。你不必勸了,回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切不可讓弟兄們看到你的緊張。”

    烏野無奈隻得遵命退下,他一時無法控製情緒,隻好裝作飲醉,避開和其他將領見麵與應酬。

    蕭圖南待他走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斂去。他的手指順著冰盤雕刻的花紋遊弋,想象著自己正撫摸著黑色的火焰般的長發。

    “我用命在賭你呢,你知道嗎?”

    六、和親

    景帝煩躁地拿起一份奏章,隻看了兩眼就扔了出去,問:“還沒走?”姚有德小心翼翼地把奏章撿起來道:“是,充容娘娘還跪在門外。”

    景帝霍然站起道:“姚有德,擺駕弘文殿。”姚有德應了一聲“是”,吩咐小太監準備肩輦去了。他來到門外,蹲下來低聲對王充容說:“娘娘,您回吧!萬歲爺也有難處,實在是西瞻人逼得太緊。老奴打心底裏也心疼十七公主,可是這事您和奴才都沒有說話的份兒啊!萬歲爺現在心裏愧疚,還躲著您,要是惹急了他,怎麽樣可就不好說了。”

    王充容臉色灰敗,隻是搖了搖頭。姚有德無奈,回到屋內把景帝攙扶到肩輦上,向弘文殿方向而去。王充容一言不發站起來,跟著他們走,一直到了禁門才停下。弘文殿是朝臣議事的地方,出了禁門就不是後宮範圍,她不能跟著了。於是她安安靜靜地重新跪下,等著景帝回來。景帝到了弘文殿也沒心思看奏章,隻在長椅上胡亂睡了一覺,第二天直接上早朝去了。

    早朝也讓他很煩躁,那個公王敢仗著自己是先朝老臣,有過那麽十幾次戰功,受過那麽幾十次戰傷,居然言辭如此激烈,就差出言不遜了。

    景帝看著他白花花的胡子氣得抖個不停,煩得不停地想,這老家夥怎麽就不一口氣上不來憋死!說得輕巧,他要帶兵,他死而無怨。他死就死了,可是惹惱了西瞻人怎麽辦?一下打到京都難道讓朕陪你個老東西一起死嗎?

    有他牽頭,又有幾個朝臣大著膽子出來嘮叨,大義公主的和親也叫他們拿出來說個不停。其實沒有人是在關心這個女孩的命運,他們討論的隻是朝廷的臉麵。內容無非就是公主新寡,於禮不合之類。難道換成皇後嫡女新城公主,大苑就很有臉麵了嗎?

    西瞻人死心眼,以前朝中是有過大義公主既有文武濟世之才又有傾國傾城之貌的傳言,他們這些粗人就連女子的貞潔也不計較了。若換上大苑的貴族,那是肯定不會要的。真要換新城公主他還有些舍不得呢!景帝心中甚至暗暗慶幸周遠征死了,要不然可真沒法開口把嫁出去的女兒要回來再嫁。

    至於王充容,那更不用理她了。昨晚德妃說的一句話好:“大義公主好像還不到二十歲吧?臣妾記不清,反正差不多那麽大吧!充容妹妹即便不願意為國分憂,也該為女兒的將來想一想,這麽年輕的姑娘家,不再嫁,難道想讓她守一輩子寡嗎?振業王可是嫡子,是大義公主高攀了人家!”對!一會兒就這麽勸勸她。

    朝中那幾個還在嘮叨,景帝在龍椅上神遊天外,由著下麵的人打嘴仗。他看著時辰不早,把手一揮:“此事明日再議!”就退朝回宮了。

    他一進禁門,就見王充容仍然跪在門內等著他,姿勢都和昨晚一樣。景帝躊躇一下,吩咐道:“去德馨宮!”王充容默默站起,還是跟著他走,隻是步履明顯有些踉蹌。

    他們剛走進禦花園,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陛下又去德馨宮!怎麽不去我群芳殿歇歇!”聲音清脆好聽,隻是語氣尖厲。景帝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楊淑妃,他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在家裏嬌慣壞了,這樣明著就爭寵,也不怕德妃記恨!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想護著她點兒。於是他道:“今天有些國事要找德妃商量,你先回去,明晚朕就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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