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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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熊強人馬離開的報告,元修終於露出笑容。他自恃極高,認為整個國中,能與自己相比的隻有定遠軍的周毅夫一人而已。他甚至認為,當年蕭圖南是沒有從他的關中軍地界過,不然即便西瞻人也討不了他的好去!

    當然,元修是有驕傲資本的,從寧晏百般巴結,將如此重任托付與他,為了表示信任,又留下五萬精銳大軍就可以看出他的能力。

    在他看來,敵人王敢的國公之位是世襲來的,在戰場上雖然摸爬滾打半生,卻算是個有勇無謀的主,憑戰功肯定不能當此高位。如今他年過花甲,那是無勇無謀了。現在大苑,誰還能擋他的鋒芒?

    沒想到他先是被莫名其妙騙出城外,後全力回軍猛攻,竟然沒有一舉拿下這些泥腿子民勇。如今兩日過去,傷亡還是他的精兵遠比民勇多。

    雖然在攻城戰中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驕傲的元修不允許自己像個隻會拚命的傻子。他暗中謀劃,這邊用投石機佯攻,卻悄悄把抽調的士兵派到東、北二門埋伏。果然,敵人的吊橋自己放下了!

    隨著他的令下,軍中響起嘹亮的進攻號,東門埋伏的敵軍一起大吼,向吊橋衝去。熊強見到中計,慌忙設陣攔截,可惜他帶出來的不足百人,怎麽能對付得了埋伏已久的生力軍?

    於是平靜了兩日的東城門,忽然間爆發出激烈的喊叫聲和兵器碰撞聲。熊強百人被逼至護城河附近。他這個小隊是真正的戰士,不需要指揮就能自己判斷該怎麽作戰。

    他們三三成組,組成無數個尖錐形狀,不斷轉動,把歇了一口氣的生力軍送到最前麵,另外兩個退後暫歇。敵軍與這樣不斷變換對手的小隊對敵相對吃力一些,但是畢竟強弱之勢太過懸殊。河水逐漸染上顏色,紅色、白色、醬紫色甚至黑色,堅持了一會兒,終於被一支敵軍衝上吊橋。

    王敢知道中伏,連忙把主力調至西門,朝城下盡力攢射。他自己大吼一聲,帶著人衝到城門。

    城門左近的戰鬥更是激烈,吊橋放平,城門現在是洞開的,敵人要攻進去,守軍想逼退敵人,給城頭時間拉上吊橋,雙方都拚了性命。

    在不足三丈寬的吊橋上,就像湧起了浪潮,一會兒推到這頭,一會兒推到那頭。激烈的廝殺開始,從這裏到那裏,無數的銳兵利器在對砍對殺,鏖戰雙方咬牙切齒,鮮血四濺,到處是刀光劍影,屍體很快也壘起來老高。雙方就踩在傷者、死者的人體上繼續廝殺,慘叫聲接連不斷。在這番浪潮裏打了幾個滾的王敢,身上片刻就負傷多處。

    這等於是在野戰,沒有了居高臨下的優勢,沒有了城牆的庇護,沒有了守城工具的協助,無論民勇們如何拚命,也無法擋住數量上巨大的差異。

    終於有一小隊敵人殺進城中,火光升騰起來,一時城中大亂,哭號聲自城內響起,更是動搖軍心。眼看渝州失守無疑,王敢大吼一聲,揮刀砍向一名敵將,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平靜,半年多的逃亡,原來他把自己也丟了。如今在這血染紅的土地上,他才重新把那個威風凜凜的王敢找回來。他耳邊似乎又響起任平生的質問:“你死了沒有?”

    王敢心想:我怕什麽死呢?我死了就是,可惜渝州竟隻守了兩日。

    很快,南邊城頭終於也被一支敵軍攀上,敵軍一下子腳落實地,士氣大漲。守城的李玉一不留神,身後的明黃色皇旗竟給敵軍砍倒。那敵軍搶過大旗,興奮地高舉著向城下展示,敵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李玉大怒,自無數刀槍叢中猛撲出去,一下子將那執旗的敵人撲到城下,兩人摔成了一團糾纏在一起的肉餅。城頭士兵一起怒叫,手中兵刃舉起,瘋狂砍殺敵軍。敵人被這不要命的衝殺逼退少許,然而隨著東門大軍進入,渝州城破隻是彈指之間的事了。

    城中已經可以聽見清晰的廝殺聲,任平生焦躁地來回踱步。花箋來到他身邊,輕輕地道:“城要破了嗎?”

    任平生略點點頭,花箋突然揚高聲音道:“城池將破,你也是男人,為什麽不出去迎敵?”任平生皺著眉頭道:“我一個人,出去也不能扭轉乾坤。大眼睛臨行前再三叮囑,讓我保護你,我既然答應下來,就不應該食言。”

    “保護我有什麽用?國家要是沒有了,你就是保護我一時,能保我日後不被人欺負嗎?至於你說隻有你一個人不能扭轉乾坤……”花箋吸了一口氣道,“當日青瞳如果懷了和你一樣的心思,現在我們還在西瞻呢。任平生,我不管你行不行,隻管你做不做!”

    任平生雙拳緊握,狠狠地呼喝了一聲。

    眼看不少敵人已經衝進城池,向城中挺進,軍隊過處,哭聲一片。

    突然之間,城中一陣騷亂,敵軍潮水一般退開一條通路。一直平靜的某個小院裏,躥出一條高大漢子。他一人手持長劍如飛而來,並不騎馬,但他跑得比馬還要快。

    當他衝來,成百上千人組成的敵陣便輕易被分開兩邊。他用長劍蕩開敵陣。敵人長矛向他攢刺過去,卻趕不上他驚人的速度。轉眼間他已經來到陣前,身後留下無數屍體。

    青瞳和王敢都忘了任平生不是他們的部下,不會事事聽他們調遣。他能忍到現在,已經是盡了自己最大的極限了。此刻什麽皇上皇下、花箋鳥箋早被他拋至腦後,他被激怒了。

    任平生趕到吊橋邊,正見元修軍中一個副將騎馬闖上吊橋,他大吼一聲,身子一縱已躥到了那副將身後,伸出左手拉住敵將的馬尾巴用力一扯,神力到處,竟將那馬倒拖回幾尺來。那馬吃痛,長聲悲嘶,前蹄高高豎起,差點兒將馬上敵將閃下來。

    馬上將官早就慌了,反手揮刀想要砍死他,可是這一刀正撞在任平生長劍之上。這把長劍是任平生從元修腰間搶的,鋒利無比,劃過敵人長刀又毫不費力地將他切成兩半,死屍晃了一下掉下戰馬。此時天色將明,在晨曦朝陽的映襯下,任平生以單臂倒拖奔馬,城上城下看得清清楚楚,不分敵友,上萬人都不由得大聲驚呼起來。

    任平生兩腳分開,穩穩地站在吊橋之上,大聲喝道:“王大人,你趕快領兵進門,我來守這吊橋!”

    王敢聽到,本想推辭,可惜他已經累得手臂發軟,留下也是無用,隻得叫了聲:“任大俠,你自己小心。”便領兵進入城門。

    元修的前軍主將藍威見到到手的鴨子想飛,拍馬便衝了上來。他見一個大個子手持佩劍橫在吊橋之前,也不問姓名,舉起手中镔鐵長戟照頭便砸。他在元修軍中也以神力聞名,這柄長戟有幾十斤重,未落下來已經帶起一陣狂風。

    任平生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震響,雙手齊出,竟然握住了長戟。

    藍威覺得如同碰到镔鐵兵器一樣,竟被震得雙臂發麻。他手下正要加力,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自己用慣了的長戟竟然突然變得滾燙,如同剛從火裏拿出來一樣。這一下疼得突然,藍威不由鬆手,長戟被任平生奪了下來。

    藍威手中一空,力氣失控向前跌去。戰場上跌下戰馬是極其危險的事,藍威也是經驗老到的宿將,連忙腿上用力,上身猛挺穩住身子。戰馬受力,斜刺裏衝出,直衝出數十步遠,這才撥轉馬頭回來。

    這時藍威手下的士兵已衝了過來。任平生見王敢已經把人馬全都帶回城中,自己也邊戰邊退。他掄開剛到手的長戟,呼呼風聲,無人能近前,眼看就能退回城中。

    可是後軍一聲號響,卻是元修的號令傳來。吊橋上的敵軍突然左右散開,向吊橋上的繩索衝去,揮刀亂砍繩索。任平生一人無論如何也攔不住這麽大麵積。

    城頭王敢看到,大聲吼道:“快,扯起吊橋!”可惜比不上敵人動作快,眨眼間一條兒臂粗細的繩索已經被砍斷。兩條繩子隻剩一條,又有上百人站在吊橋上麵,上麵的人怎麽使勁也拉不動。

    任平生大喝一聲,長戟揮下在身邊掄了個大圈,隨即上下翻飛,人也跟著跌跌撞撞。他不是力氣用盡,而是用這鐵戟暫充長棍,使起了少林一項著名神功,瘋魔杖法。

    這功夫極耗內力,但是短時間的威力當真莫可抵擋。敵軍如同成了紙人一般,在長戟帶起的狂風中四處亂飛,慘叫著飛出老遠才落到河內。眨眼間吊橋上隻剩任平生一人,連他周遭的護城河裏都沒有一個敵人。敵軍見這老任如天神降世,全嚇得呆了,後麵緊跟著的幾個小隊不敢靠近反向後退。

    趁這個機會,任平生抬腿一勾。橋上斷索靈蛇般飛起,他身子一探就將斷索抓在手中,手拉斷索兩頭一聲斷喝,吊橋應聲而起。

    王敢大喜,令城頭軍士共同用力拉,呼的一聲,吊橋已然懸空,敵軍又被阻在對岸。任平生從容接上繩索,然後站在吊橋頂端,等拉近城頭就一躍而上,城上守軍大聲喝彩,歡聲雷動。

    城門一關,城中衝進去的元修軍被包了餃子,很快收拾幹淨,渝州又被奪回了。王敢大喜道:“這番多虧了你!”

    任平生詭異地一笑,他不敢在大軍麵前露出一點兒破綻,其實他雙手被吊橋的繩子蹭得沒了一層皮,此刻滿手都是血。這還罷了,胸口還一陣悶悶地疼,剛才他在消耗了大量內力的情況下拉動吊橋,此刻已經受了內傷,急需一個地方安靜調息。

    可是目前城上城下,友人敵人都在仰望著他,說出自己傷勢必然動搖軍心。任平生心一橫,哈哈大笑道:“老子就在這城頭看著,他們要上來就給我狠揍!”他說罷,盤腿坐下,手垂在暗處捏了個訣,就在這城頭運起內功來。

    守城民勇哄笑,士氣高漲如虹,在任平生大眼的注視下撲向敵軍,全不知此時任平生眼睛雖然睜得老大,其實內力急轉,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這種療傷的方法見效最快,卻最危險,要是有人給他一刀或者射來一箭,老任就隻有去見西天佛祖的份兒了。大概是他剛才的表現太不像正常人,不但城頭自己人都護著他,城下的敵軍也沒有一個敢向他招呼的。等他視力聽力都恢複,放下手站起來,元修的進攻已經被打退了。

    十七、往事

    胡久利覺得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他這樣騎慣了戰馬的人也受不了日夜不停地顛簸。他知道自己的腿被馬匹磨破了,隻好兩隻腳踏著馬鐙站起來緩解一下疼痛。但是在硯台飛一樣的速度下,這個姿勢維持起來極困難,他必須身子前傾,用胳膊肘抵住馬背幫著穩住身子,於是他看上去就像在馬背上撅著屁股挖寶一樣。

    這個姿勢過一會兒就讓他頭部充血,胡久利隻好複又坐下。他一會兒擰扭一下姿勢變個樣,怎麽也不舒服,全身都疼得要命。再看前麵的青瞳,兩天多來一直保持端坐沒有變過,嘴唇一直咬得緊緊的,不知是怎麽堅持的。

    “參軍啊!”他叫起來,“歇歇吃點兒東西吧,人不吃還行,馬再不吃可跑不動了。”

    青瞳悶悶地應了一聲,胡久利勒住坐騎,好容易才跳下馬站住,看青瞳已經手腳僵直,幾乎是摔下來的。胡久利釋然,還以為自己怎麽突然嬌氣了,原來她比自己累得還厲害。

    他拉著兩匹馬吃草料,這裏已經是關中北部,沒有多少人煙。他們吃的幹糧和馬匹的草料都是在富陽一路帶來的。胡久利全身酸疼得厲害,喂完馬,一頭栽在地上呼呼睡起來,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他隻睡了片刻,青瞳就用力推他,招呼他起來趕路。胡久利眼皮像是被生鐵焊在一起,無論如何也睜不開,手腳都不知道丟向何處。他試了試半點兒也動不了,隻好說:“讓我再睡一會兒,參軍,你殺了我也得讓我再睡一會兒,實在受不了了。”

    他感覺突然臉上一熱,一滴濕濕的水滴上他的臉頰,順著下巴滑下去。胡久利驟然反應過來是青瞳的眼淚,他大驚睜眼,趕緊坐起來。隻見青瞳嘴唇緊咬,正有更多的淚水從眼睛裏前仆後繼地湧出來。

    胡久利頓時手忙腳亂:“你……別哭啊,怎麽哭了?我不睡了,馬上就走!我們這麽趕路是要幹什麽啊,你一直也不告訴我……哎呀,好好,你別哭……我這嘴!我不問了就是了。”

    青瞳抑住眼淚道:“我要去呼林給遠征上墳。”

    “啊?這個時候?”胡久利很吃驚。青瞳去周遠征的墳墓祭拜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也用不著這樣不要命地趕過去。他眼見再問她馬上又要哭,隻好帶著一肚子的問號,上馬繼續向北奔去。

    兩個人終於來到周遠征墳前,胡久利再累也不免傷感。他跪下拜了幾拜,青瞳近前撫摸墓碑,那上麵寫著“駙馬都尉、定遠平西一品上將、呼林城守周諱遠征將軍之墓”。

    青瞳把手指放在“周遠征”三個字上來回徘徊,柔聲道:“遠征,我實在沒有辦法,才來驚動你。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怪我的。”她站起身子道:“胡久利,幫我把墳挖開!”

    胡久利這一驚非同小可,話也說不利索了:“公主,你……你要挖開將軍的墳?”

    青瞳點頭道:“你不願意動手就看著我挖,我叫你來就是做個見證,等回去讓你證明東西確實是從遠征墳中挖出來的,不是我從別處找來。”

    說罷,她折下一段枯枝,開始用力掘土。

    “你要幹什麽?”胡久利拉住她的胳膊,“將軍死了!死了!公主,沒有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你怎麽能驚動將軍的墳墓呢?”

    青瞳微微一笑:“如果我一直是他的寡婦,等我死了,還不是要挖開棺木和他合葬?就當我要提前驚動,反正事若不成,我大概就快要死了。”她說罷,盡力掘土。

    胡久利期期艾艾,不知該如何是好。青瞳淒然一笑道:“胡久利,你也不信我?”

    過了一會兒,身邊蹲下一個魁梧的身影,胡久利悶聲不響,和她一起挖起來。不過每挖一下,這魯莽漢子的淚水就隨著不斷落下,滲進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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