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謀國盡書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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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紅得和晚霞沒有什麽區別,朝陽和夕陽也很相像,紅光暈染了整個大地,城牆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隻在邊緣露出一點點參差。從影子上,斷然看不出這是一個全身插滿羽箭的身影。
十五、別死
江州軍營。
這日已經是青瞳不眠不休的第八天了。眼見她越來越虛弱,諸人還是一籌莫展,忽然腳步聲急驟響起,隻見胡久利飛快地從營門外跑進來,滿麵喜色,一路叫著:“攻破京都了,殺掉寧晏了!剛收到的戰報!”
他揮舞著手中剛拆開的戰報叫道:“快來看,你們快看,寧晏死了。”他把戰報往武本善手中一扔,快步跑到中軍帳外踢開營門衝進去,興奮地大喊道:“參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寧晏死了!你的仇報了!李玄良、德妃什麽慧,一個沒跑!你可以吃飯了吧?”
青瞳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她從胳膊裏慢慢抬起頭道:“哦,攻破了京都,好好,挺好,你們去吧,我先休息,休息一會兒。”
“你!你不親手為你娘報仇嗎?”
“報仇?好,好啊,報,等等就報,我累了,太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先休息一會兒。”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寧晏死了!司徒德妃也抓到了,你娘可以安息了,你不應該這麽傷心了!”他大吼,“抓到害死你娘的人了!”
“抓到了……”青瞳微微站了一下,似乎要站起身子,可隨即就坐回去,縮成原來的樣子,“抓到了好,我不用傷心,不用……”她合上眼睛,這麽多天她並沒有發瘋,每一件事情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情她都明白,飯當然要吃,她也當然不會不想活,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動,真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他們怎麽就不明白,人會累啊,累了不就是要休息嗎?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她睜開眼道:“我累了,我還要休息一會兒,還要休息一會兒。”
胡久利目瞪口呆,突然身後一緊,被人扯著衣服拖了出去。他回頭一看,叫起來:“任大哥!”
任平生道:“你怎麽告訴她寧晏死了呢?真是的,說他打敗我們了那位不一定信,對,你應該說寧晏跑了,跑沒影了!而且,臨走還殺了我們不少人!”
“可是寧晏就是死了啊!幾萬隻眼睛看著,現在城牆上還是他的血呢。”
任平生不理他,皺眉道:“殺了誰好呢?殺了你不行,要不武本善和林逸凡兩個一起殺了?”被提到名字的二人驚訝地看著他,任平生又搖頭:“恐怕還是不夠分量。”
“唉!”他歎氣,“本來給她送信的那個小白臉或許行,可惜老子看他不順眼,沒帶上他一起回來。他說聲走就讓他走了,也不知他現在在哪個地方呢,失策失策!咋辦呢?”
“對了!”他一拍腿道,“把花箋叫出來。”又吩咐了親兵幾句話。
過一會兒花箋出來,任平生手中拿著一個海碗說:“花箋,對不住,你忍忍。”花箋還沒有弄明白,一碗雞血就全潑她身上了,她立刻發出尖叫。
“對,有這聲音更像!”任平生道,“大家快躲起來,元修你再進去,說寧晏跑了,把花箋殺了,我們正在追!”
過一會兒帳中傳出青瞳長長的叫聲:“不!花箋……”聲音淒厲痛絕,她踉蹌跑出,見帳外全是人,花箋一身全是血。青瞳隻覺眼前閃耀著那刺目的鮮紅,手伸出去不敢碰她,隻是說:“不!不,你別死!花箋,你別死,別連你也死了。”
花箋忍不住,上前抱著她號啕大哭。青瞳使勁晃了晃頭,用手摸著花箋的臉,疑惑道:“你……你沒事?”
“青瞳!”花箋大哭起來,“青瞳!我有事,你嚇死我了!我怎麽會沒事,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嚇死我了!我死了你會哭,你就不想想你死了我會不會難過……嗚嗚……你急死我了,你嚇死我了!你這個壞人!你壞人!你渾蛋!你要急死我……”
青瞳怔怔地看著她,眼睛裏慢慢浮起淚花。她輕輕道:“花箋,娘死了!咱娘——死了!”
花箋噎了一下,隨即放聲痛哭。王賢妃對於她,也確實和娘親一樣。青瞳眼睛裏的淚水越蓄越多,終於成串成行地奔流下來,兩人抱頭大哭。青瞳積蓄了幾天的眼淚一下流出來,一直哭得昏了過去。
大夫說這樣反而好,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已經可以喝點兒參湯,也不會反複隻叫累了。之後的幾天雖然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覺,完全沒有一刻清醒,可比起前幾日,已經終於讓這些人放心了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平逆軍樂樂嗬嗬地進入京都時,原來寧晏的部眾除了少數戰死及四散而逃的以外,還有許多人投降。大街小巷都走著這群一年前還是農民居多的軍隊,膽小的百姓躲在家中,膽大的也有趴在門縫往外看的。這些士兵看到百姓平民還算客氣,看到穿著官服的人卻立即變臉,說道:“元帥規令,京都大小官員不許出京,容後審理。”
早有一隊精兵直奔寧晏的府邸,將已經掛了一百多年的肅宗手書“禦賜寧公府”的金字招牌捅了下來。寧晏這座整個京都最豪華的國公府立即淪為平逆軍陣地。
士兵奔了進去,見到衣著華麗的男子通通抓起來。一個人叫道:“咦,這裏還有一間鎖著的。”砰砰聲過後,門鎖被砸了開來,屋子裏關著一個青年男子,他雖然換了一件整齊的衣裳,但臉上傷痕未複,行動無力。
那士兵遲疑起來,看他穿著是個少爺,可是這人明顯挨了打,還關在房中。他喝問:“呔!你是不是逆賊寧晏的家屬?莫說假話,門外那麽多人,你想瞞也瞞不住!”
那人慢慢站起道:“我是,我是寧國公的外甥,禮部侍郎離非。”
那士兵高興道:“喲嗬,快來,這兒還有一個!快抓起來,抓起來。”離非不反抗,順從地走出房門。那士兵在他背上一推,喝道:“快點兒,你又不是大小姐,走路怎麽這麽慢,養尊處優的少爺,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離非被他一推,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勉強站定,已經出了一身虛汗。他不是養尊處優,隻是已經四日沒有吃飯了。寧晏將離非丟在府中隻吩咐不準給吃的,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大概元修破城再晚一日,離非就會餓死了。
此刻他跟著寧晏府其餘人等被人驅趕至大理寺監獄,路上的陽光晃眼生花,他有氣無力地走著,突然停下了,聽到前麵士兵和一個人說著什麽話。
“是,都是寧晏的家眷……都統請看……”
離非頭也沒抬,忽然耳邊響起了一個極大的嗓門:“咦?小白臉,你怎麽也在這兒?”
離非吃了一驚,抬頭見是熟人,是那日跟青瞳一起準備渡江的人,叫什麽來著?他晃晃悠悠被拉出隊列。隻聽那個大嗓門道:“你們弄錯了,這個是自己人。”然後一隻手就過來扯他身上的鎖鏈,離非皺眉,拽得他好疼。
那士兵叫屈道:“任都統,這個人自己說是寧晏的外甥的,現在這個時候,要不是他外甥誰還瞎編這個不成?”
任平生呸道:“渾小子,你耳朵信得過還是老子眼睛信得過?你過來打開鏈子,這個我帶走,大眼睛要說你找我。”離非掙了一下,絲毫掙不開他的鐵手,被輕飄飄地拉著走了好幾步。
他使勁道:“喂,你放開!我就是寧晏的外甥沒錯。”
任平生笑道:“你是他外甥,我還是他六舅呢!”話音吞了回去,見離非怒瞪著他,他吃驚道:“你……真是寧晏外甥?”
“是!要不要叫你舅爺?”
“這個……不用……”老任大感尷尬,忙道,“那你……大眼睛……這個……”他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要不要見大眼睛?”
離非默然,半晌道:“我現在還不想見,讓我想想吧。”
任平生上下打量著他道:“小白臉,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什麽貓膩,不過你這樣真讓老任我膩歪,現在想著寧晏難受了,那你別找大眼睛告狀啊!你那個時候不是想明白了嗎?現在還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幹什麽!男子漢大丈夫,連個對錯都分不清了?不見!憑啥不見?這是大眼睛的錯?她害你心裏難受的?她不陪著你難受你不舒坦是不?你能不能自己扛點兒事?能不能像個男人?”他說罷,狠狠地呸了一口。
離非瞠目結舌,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我去見她。”
“這還像個人樣!”任平生高興地一拍他肩膀,突然臉色垮了下來,“哎呀,對不起,小白臉,你現在還不能見她,我忘了,她一直昏迷,還沒醒過來呢。”
十六、鴆殺
京都被攻克之前,寧晏在皇宮中放了一把火,由於搶救及時,燒毀的隻有幾個偏殿,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青瞳身體虛弱無比,直到現在仍然是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極少。離非也是虛弱,當日被任平生一激,他痛下決心,可是一耽擱又猶豫了,見了她有什麽話好說?現在大事已經和自己不沾邊了,離非嘲諷地一笑,就不想去了。青瞳身體接近崩潰的邊緣,也實在沒有力氣顧及安慰他,於是兩人這一個月並沒有相見。
太醫診治,發現她心脈極其虛弱,那番驟然而至的巨大傷痛致使她心脈差點兒斷絕。若不是青瞳體質好,恐怕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太醫開了藥,又反複叮囑她必須好好靜養,軍營中畢竟嘈雜,所以元修等人加緊將皇宮整修一下,幾天之後就讓青瞳先住回去了。
這場政變下來,宮中嬪妃死了好幾個,還有不少因為附敵暫時軟禁起來。女官和宮女更是流散了無數,偌大的後宮有一多半的宮殿倒空了下來,十分蕭條。青瞳的馬車到了內宮,總管就上前詢問她想住哪一個殿。
花箋看看車內,青瞳仍在蔫蔫地睡覺,自己想了想就道:“還是甘織宮吧。”總管太監暗地裏籲了一口氣,多虧他知道十七公主今非昔比,早幾日就吩咐將甘織宮整修過了,要不然這一次他恐怕就危險了。
馬車進了內宮就停下來。花箋和幾個小內侍扶青瞳上了公主專用的雀鑾,抬起她繼續走。這雀鑾也是剛剛做好的,顏色十分鮮亮,更襯得青瞳臉色白得可怕。
行至禦花園的引鵲亭,突然斜刺裏跑出一個人,他衝到鑾轎前猛地跪下,大聲道:“公主!十七公主,你饒了我家殿下吧,他是無心的,他不是故意害死賢妃娘娘的啊!”
青瞳勉強睜眼支起身子來,見是太子身邊的管事太監福瑞,道:“福瑞,你說什麽?太子哥哥怎麽了?”
福瑞不停叩頭,連哭帶喊,顛來倒去就是說太子不是故意害死賢妃娘娘的,請她原諒。到底太子怎麽了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青瞳隻覺一陣心虛氣短,他的聲音越來越奇怪,仿佛是自九天之外傳來的,震得她腦袋嗡嗡響,卻偏偏聽不明白他說什麽。花箋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馬上就要昏過去,忙喝道:“福瑞!你先別吵,沒見她都病成這樣了嗎?你家太子再怎麽著,也比她現在強些吧。”
福瑞和花箋也熟識,他猛地轉過身對著花箋叩起頭來:“花箋姐姐,你給說說好話吧,我家殿下的性命全靠你啦。花箋姐姐,念在小時候的分兒上,你就幫幫殿下吧。”
花箋連忙閃身躲開,跺著腳罵道:“福瑞你發什麽瘋,快起來,我比你小好幾歲呢,怎麽成你姐姐啦!青瞳沒說過要怪太子殿下啊,連她你們也不放心,膽子太小了吧!是不是青瞳?”青瞳扶著鑾轎,輕輕點了點頭。
福瑞喜道:“真的嗎?謝謝公主!謝謝公主!”
青瞳勉強定了定神道:“太子哥哥寫信把我娘騙進宮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真是……怎麽就那麽容易被人騙啊!我也不能一點兒不氣……咳咳咳……”她扶著鑾轎猛烈地咳了一陣,話說得多了,又喘了好大一會兒。對太子她隻是有那麽一點兒氣,但是和寧晏、司徒德妃本質不一樣,對太子那一點兒氣還不如對自己的恨強。要說自己不強出這個頭,豈有今天?太子哥哥一向膽子小,青瞳搖搖頭,還是別嚇唬他了。
有心多說一會兒,可是剛剛那一陣氣喘,心都幾乎跳出嘴巴了。她勉強平靜一下,道:“福瑞,我現在實在沒有力氣,你讓他自己保重,別胡思亂想的,就……就先住回他的東宮吧,先將養幾日,等我好些了去找他說話。”
太子焦急地來回亂轉,他來到門前,兩個侍衛立即手按腰刀,他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回去。他見福瑞一溜小跑跑回來,忙道:“福瑞,怎麽樣?”聲音顫抖得厲害。
福瑞哭喪著臉道:“殿下啊,奴才……奴才真的已經盡力啦,你看奴才的頭都磕破了。”太子心猛地一沉,雙手冰冷,他嘴角抽動,半晌才道:“皇妹,她……她想怎麽樣?”
福瑞道:“先是花箋說,你家那個太子再怎麽著,也比公主強,公主娘親去世,情何以堪?然後奴才又求了很久,公主才慢慢開口說,殿下寫信騙賢妃娘娘進宮致使娘娘遇害,她都知道了。她又豈能對殺母之仇無動於衷,還說……說……”
“還……說什麽?”
“說讓殿下你好好保重,她會來找你的!殿下,公主讓你保重,是不是不要緊了?”
太子失神地坐回椅子,苦笑道:“她不想讓別人動手,也不想還沒報仇我就死了……連皇妹都想殺了我,福瑞啊,連她都不會放過我,我還怎麽能活著呢?”他突然跳起來,道:“不!不!我不想死,我要逃走!我不當太子了,我要當百姓,放了我吧!我要走!”
福瑞道:“公主還說,讓殿下住回東宮再將養……幾日。”
太子狂躁地跳起來,叫道:“不,啊,我不要被關在東宮。不要!”但是手臂已經被人架住,拖著往東宮走去,福瑞跟在後麵,麵無表情。
過了兩日,福瑞又來到甘織宮,說太子這幾日胃口不佳,青瞳還在睡著,花箋煩躁地道:“福瑞,你說現在誰的胃口好來著?太子殿下胃口不好,他想吃什麽你就去給他弄嘛。青瞳上次和你說了一會子話,到現在兩天過去了,還沒開過口呢!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昏昏沉沉的。太醫說了像她現在這樣,少說也得臥床個十天半個月的,你說你來找她能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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