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謀國盡書生(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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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瑞道:“太子不過是放心不下,請公主隨意賞賜些吃食安撫他一下,他放下心來就能吃東西了。”他一指桌子上的糕點道,“哪怕一塊糕也行。”
花箋擺擺手道:“全拿走全拿走,青瞳是一口也不動,我也吃不進去,這膩膩的誰吃得下這個?你要就全拿去!”福瑞謝過,指著一個甘織宮的內侍讓他端著,和自己一起回了東宮。到了宮門,他又在托盤上放了一把小壺,隨口道:“這點心太幹,怎麽吃得下?”
不過兩日未見,太子已經憔悴不堪,那內侍放下托盤道:“太子殿下,公主給您送點心來了,請您多用些。”福瑞揮手道:“你走吧。”
那內侍施禮要走,太子突然開口,“你走?不留下來看著我吃?那你回去能交代嗎?”內侍愣了一下道:“殿下請自用,這個……這個不用看,奴才回去說送到了就行。”
“好,看來皇妹是一眼看穿,我沒有拒絕的膽子。哈哈哈哈……”那內侍有點兒害怕地看著他,隻覺得這太子殿下精神有些不對勁。他顫抖著道:“殿……殿下,要是不用奴才伺候,奴才先回……回去了。”
“好,你回去吧!”太子坐下來,拿著糕慢慢打量,“甜酥團子,蜜三刀?冰糖和果圓歡喜?皇妹還是喜歡甜食,我記得她小時候夏天吃冰碗,都要把上頭沾的糖舔幹淨。”
福瑞道:“也難怪,公主小時候沒機會吃到糖,小孩子哪有不喜歡吃糖的。記得我每次奉殿下之命給她送點心,她和花箋都高興地跳起來。奴才可是做夢也沒想到,公主能有今天。”
“是啊!”太子道,“我也沒想到,第一次見麵,我們還狠狠打了一架。當時她就像小老虎一樣,我比她大著好幾歲,又是男孩子,愣是沒打過她。那時候我就知道啦,她是惹不起的,要是惹了她,她會往死裏打。”他輕輕一笑,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慢慢咽下去。
“殿下!”福瑞叫他。
“咦?這點心沒有毒,那……”他掀開壺蓋看了看,笑道,“原來在這裏。”
“殿下!”
太子繼續道:“算了,我這兩天也想明白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寧國公在時,我一頓不吃飯,他就叫人摁著我灌藥,倒是皇妹痛快。”
他倒出一杯無色的液體,拿起來對著光看:“你看,福瑞,這就是有名的鴆酒,這個還沒放酒裏,叫鴆茶?無色無味,無藥可救。我看過典籍,據說是去沒有人跡的深山裏,掃萬斤鳥糞九蒸九曬,就做出來這鴆毒了。一萬斤鳥糞隻能弄到不夠填指甲縫那麽一點兒,價值萬金啊!”
他哧哧笑了,一行眼淚卻從笑臉上滑了下來:“歸根結底還是鳥糞,歸根結底我還是個鳥人。”
鴆茶喝下去,一股火焰般的灼痛從咽喉一直通到肚腹深處。太子搖晃幾下,跌在地上,喃喃道:“皇妹,你太狠……”
麵前光亮被一個黑影擋住,福瑞慢慢蹲下身子,憐惜地看著他。福瑞把嘴唇湊近太子的耳朵,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殿下,我告訴你實話,這不是公主給你下的毒,是我!”
太子的眼睛突然瞪起來,僵硬的手指猛地抓住福瑞的領子。福瑞由他抓著,輕輕道:“殿下!我是德妃娘娘安插在您身邊的奸細,都十幾年了!我和好幾個內侍,家裏人都是德妃娘娘從饑荒中救活的,我的娘還是司徒家送的終。我們這些人一進宮就分別安插在不同的主子身邊,我們全家都在德妃娘娘手上,她讓我做什麽我都得聽。據奴才所知,十七公主沒出生以前賢妃娘娘太受寵,她身邊也有一個呢,後來見沒用了才撤了的。”
“殿下啊——公主說的原話是請您保重身體,她會想辦法幫您。您啊,錯怪她了!我特意去甘織宮請公主賞下點心,就是要嫁禍她,這宮裏不知多少眼睛都看著,您是吃了她的宮人送來的點心才死的。太子殿下啊,其實公主很掛念您。”
太子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福瑞在他身邊坐下,他拿起小壺,自己喝了大大的一口,苦笑道:“奴才對不起您,公主以前和奴才也很好,她的情誼我報答不了了,我隻能陪了您去。到那頭,福瑞再全心全意伺候您!”
青瞳使勁也睜不開眼睛,隻覺得自己麵前好像站了一個黑影,她想問:“你是誰?”可嗓子就像被卡住了一般,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她正著急,突然眼前白光一閃,那黑影掏出一把短劍狠狠刺進她的心髒。頓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青瞳猛力掙紮,驟然清醒,才發覺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周身冷汗淋漓,醒來心口還是隱隱作痛。
她扶著床慢慢坐起,緩緩氣,蒙矓中聽見外麵花箋在和什麽人說話,聽著花箋道:“送去就送去了,你奇怪什麽?”
那人道:“太子殿下真的奇怪得很,說讓奴才看著他吃完,要不交不了差。”
花箋道:“那你就看著他吃嘛,哎呀,多大的事啊,這太子不知想什麽呢,真是的。不放心就不能屈尊走幾步路來看看她?青瞳現在都起不來床,還非得去趟東宮啊!要不這樣,一會兒我去看看太子吧。”
那內侍道:“太子還笑著說,皇妹算準了,他沒有膽子不吃,他笑得陰森森的可嚇人了!”
花箋道:“什麽沒膽有膽,他想吃就吃唄……”話沒說完,屋子裏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花箋趕緊衝進去,見青瞳跌下床來,手指著門外猛烈喘氣。花箋尖叫一聲去扶她,青瞳掙紮著叫道:“快去!去東宮,讓哥哥什麽也別吃,讓他來我這兒……快……快去……快啊!”說完她頭一歪,昏了過去。
“青瞳!青瞳!”花箋叫她不醒,急道,“傳太醫!”她突然跺腳道,“等等,先去東宮!騎快馬去!”甘織宮的管事太監程誌連忙應聲跑出去,屋裏亂成一團。花箋轉身罵道:“你們還呆著幹什麽,有人去了東宮,你們倒是快去叫太醫啊!”
十七、變否
城破之後,德妃司徒慧就一直被囚於冷泉宮,元修等知道她是公主的仇人,並沒有好好待她。她正坐在殿中一堆稻草上,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好在現在天氣熱了,倒也不見畏縮之態。
門外有人唱報“公主駕到”,司徒德妃微微一笑,仍舊坐在地上不動。鑾轎進不了門,早有侍從拿出軟椅,扶著青瞳坐到椅子上。青瞳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司徒德妃輕輕笑了,道:“苑青瞳,你是不是在想讓我怎麽死?打起仗來你神通廣大,若論這宮中,我在這個深淵裏半輩子了,你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丫頭又豈是對手?”
“你記得我的名字?”
司徒德妃露出厭惡的表情:“記得,從孫延齡說你比我皇兒還強的那天開始,我就死死記住了你的名字,因為我又多了個敵人!皇上也許不把你放在心上,我可是一時也不敢鬆懈!”
“太子、十一皇子、十五皇子……任何有可能威脅我皇兒地位的人,我都不能放過!”
“你皇兒的地位?”青瞳道,“你說的這些人都沒有威脅九哥的地位啊?他仍是大苑第一位有封地的親王,是實際上的皇長子。”
“那些算什麽!我的皇兒要當太子,要當皇帝!寧晏當朝了,我本來都沒了希望,隻能拚了投敵保住他,可是你又把天下打回來了。好,你替我做了大好事,哈哈,苑青瞳!你替我這個仇人做了大好事!隻要太子死了,還有誰能當太子,當然是我的皇兒。你也不得不承認吧,哈哈哈。皇上回來,還不一定饒了你私殺太子之罪呢。到最後,你打下這個天下,還是要給我皇兒!”她聲嘶力竭地笑。
“仇人?”青瞳冷冷地看著她道,“你不配!我姓苑,你姓什麽?”
青瞳喘了一口氣道:“我極度討厭你,所以你一定死得很慘!”
司徒德妃道:“我知道,你現在得意嘛,肯定不會放過我!你娘是我害死的,當時我就知道和你結下死仇,不能善了,不過沒關係,隻要我皇兒能繼位,我死多少次也沒關係。你想讓我怎麽死?不知道你有想象力沒有?沒關係,你都用出來!不過你記得,現在宮裏的事都會被記下來,將來皇上都會知道,就像你把太子毒死了,皇上也會知道。”她惡毒地看著青瞳,哧哧地笑。這副麵貌,誰也不能說她還有一點兒美麗的地方。
“噢,我和你不同,我的想象力不會放在這類齷齪的事情上,宮妃一般會死於三尺白綾,你也這麽去吧。”青瞳平靜地說。司徒德妃的樣子讓她惡心,蕭圖南說得沒錯,要是論陰狠,她比不過後宮那些心理扭曲的嬪妃,換一個戰場,她會輸給司徒德妃無疑。
她凝視司徒德妃道:“不過你走之前,聽聽我準備怎麽對付你的皇兒吧。”她也冷笑:“傳我規令,九皇子私通叛賊寧晏,著削皇籍,發配流州,於當地駐軍為奴!”
司徒德妃猛地站起,叫道:“不!你不可以這樣!整個皇城,隻有我的皇兒帶領禁軍抵抗過寧晏,他被關進大牢一年,天下誰不知道?你這樣誰都知道是報複!誰也不能信服!”
青瞳冷冷道:“那又怎麽樣?別說他隻些微抵抗了寧晏一下,就是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被誣陷而死的也數不勝數。司徒德妃,你心機再多,也比不過我大權在握!我現在想怎麽對付他,都隻需要一句話。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你沒有說話的餘地。你的一切都為了九哥,現在我讓他成了奴才,請問你這一番苦心經營,還有什麽意義?”
這時白綾送到,小太監看著她,等她下令。青瞳心緊緊縮了一下,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司徒德妃就要死於自己的一句話了,這感覺和戰場上殺人完全不同,十分齷齪惡心,但是她也絕不願意放過這個害死她兩位親人的凶手,那樣就不是善良,而是軟弱了!她一咬牙,示意可以動手,然而心中輕輕一響,有什麽東西破裂了。青瞳知道,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能說自己是個好人!
“你……你……”司徒德妃全身顫抖,她全不管白綾已經纏在脖子上,全心全意隻有自己的兒子。她嘶叫道:“你不可以這樣,等皇上回來,一定會把我皇兒找回來,到時候,你就完了。皇上不會什麽都聽你的,他最喜愛我兒,一定會把我皇兒找回來。他最後還是會立我皇兒為太子的!好,憑你,但是等皇兒熬到皇上回來,就是你死了。”
青瞳輕輕咳嗽幾聲,俯下身,低低道:“那你猜,我會不會讓他熬到父皇回來呢?”
她不願看,示意侍從將她扶出去。冷泉宮確實是冷宮,隻進去這麽片刻,就遍體皆寒。
一行人從冷泉宮出來,抬著雀鑾默默地走著。青瞳倚在鑾轎上冷漠地看著遠方,四下一片寂靜,隻有她偶爾發出的低低咳嗽。氣氛太沉悶,過了許久花箋才開口:“青瞳,你……你真的想殺死九殿下嗎?”
青瞳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反問:“你覺得呢?”
花箋堅定地搖搖頭:“不會,你不會!”
青瞳臉上的冰封一下子融化了,心中暖洋洋的。花箋還是相信她的!這句“不會”在現在真的很重要!在自己都厭惡自己的時候,有人相信她真的很重要!
她笑道:“九哥穿著寬袍廣袖九龍四海親王朝服指揮打仗,你聽說過沒有?他這是要打仗還是要唱戲啊!”她摸著自己右肩,這裏有一道傷痕,半年前有一支流矢撞到她護肩甲上又滑了進去。傷得不重,青瞳想象自己當時穿的如果不是盔甲而是九鳳朝陽的公主朝服,這支箭一定能把她釘在地上!
想到這兒她搖頭笑道:“這個人一直是天之驕子,一點兒挫折沒遇過,太驕傲啦!去流州打個轉兒,看看戍邊的將士是怎麽打仗的,對他隻有好處!”
“可是……可是青瞳啊!你現在和他有殺母之仇,我怕他回來會想找你報仇!”
“應該如此,殺母之仇誰也不可能輕易忘記,所以啊……”青瞳輕歎道,“花箋,我……我想等這邊一切定下來,就回西瞻。我真是灰心,還不如去那漠北草原,無憂無慮過了這輩子!”她說罷,張開手,看著手心裏因為失血也黯淡無光的鷹,喃喃道:“該我做的我一樣也沒推辭,我現在覺得虧欠的,隻有阿蘇勒了。”
“青瞳!”
“噓!別說,我現在不會走,無論如何也要收拾個整齊的江山、錦繡的天下,誰讓我姓苑,我要對得起這個國家!”
那日以後,青瞳開始認真休息,努力保養,稍有精神就過問些朝政,也在宮中接見一些臣工,開始理政了。
早在攻克預州的時候,駐守預州的霍慶陽就已經暗中通敵,如今京都拿下,不必擔心家眷生死,他當然更順理成章地投誠了。南方剩下的州府在京都城破的當天就有四個投降,其他五個就由霍慶陽代替青瞳帶兵去攻,近兩個月以後,大苑全線收複。
寧晏當朝的時候,許多不肯從逆的朝臣或被罷免或被關押,如今天又翻回來了,這些人一個個被找回來官複原職。但是經過這一次政變,已經有不少人死了,活著的也有一些心灰意冷,不願意再為官。
至於一直在朝中辦事的朝臣和寧晏新任命的官員,他們氣節有虧,先全部革職詳查,再根據查證結果決定起用或者治罪。這一番傷筋動骨地折騰下來,朝中官職出現巨大真空,其中就有兵部一部從尚書到行走參知一個人也沒留下,全數罷免的情況。
其他各部、院、司也損失不小,加之現在戰事剛剛結束,事情多如牛毛,青瞳身子所限,隻要她不再不吃不睡,這些人就勉強放心,畢竟不敢拿這些瑣事累她。不是實在做不了主的大事都不拿給她看,所以元修等幾個人就可憐了,個個忙得焦頭爛額!臨時任命了上百位官員,隻是人人官職前都加上個“暫代”二字,因為能信得過的人手太少,重要的崗位又太多,任平生都暫代了一個戶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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