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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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北靜王見水瀾等去後,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歎氣說道:“三弟,這事委屈你了。為兄雖萬般不願,但少不得還是要將你送還榮府。”

    寶玉聽了這話,不由轟了魂魄,手腳都冰涼了。且廉王的話似猶在耳畔,他素昔得女孩子和外頭爺們的喜歡,還從來未經過這樣被人厭棄,已經灰頹了十二分的心。

    想起從前,疏狂如柳二郎,靦腆如秦鍾,對自個兒都和氣非常,為這個薛蟠不知呷了幾缸子的醋下去,更不提滿園子裏的姑娘,怎麽偏就這廉王瞧不上他呢?

    見方才的景況,他眼內竟隻瞧著身旁的少年,還隻對著他低眉淺笑,莫不是與齡官畫薔一般,那少年才是他的心上人?

    但看這人不過生得清秀而已,不僅比自己差了許多,更及不上林mèi mèi的花容月貌,不覺更替自己和mèi mèi跌足歎息。

    寶玉一壁想得出神,一壁呆著臉反而一聲都不言語了。

    蔣玉菡卻十分驚訝,脫口直承:“王爺竟要將二爺押回賈府?這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左右廉王都走了,糊弄過去也就罷了,即使廉王手眼通天,還能拿著這等名目上賈府興師問罪不成?”

    水溶按下鄙夷和不耐,聲調依舊平和,神情一點點的凝肅起來:“二弟不明白,廉王能在上皇之下蟄伏這些年,足見並非是無能之人。”頓了一頓,語意更為晦澀:“更何況今非昔比,正是‘欲借青風三分力,直上雲霄顯真章’的時機,連我都不肯輕易得罪他。”

    蔣玉菡也明白說得造次了,但再看寶玉麵白淒慘的形象,咬著牙待要再勸,水溶早已失了耐心,揮了手命人要帶下去,一邊歉疚的安撫:“二弟放心,為兄怎會見死不救?自當著人送三弟過府,同賈世翁解釋一番,料想也無大礙了。”

    二人這才稍稍放了心,誰知還不等人過去,廉王府這邊早遣了長史宣明前因,那賈政正氣得目瞪口歪,七竅生煙,即命喚寶玉在何處。

    碰巧北靜王府將人撮了回來,一麵暫忍著怒送走官員,一麵讓小廝拿大棍拿繩,比先時作得更機密十倍,親自掌板狠捶了二十多下,因而等有人傳信到裏頭,王夫人匆匆趕來之際,寶玉早就被打了個稀爛,動彈不得,隻剩了半條命。

    賈政尤其聽聞王氏趕來,又因先前黛玉之事,也顧不得夫妻情分,一腳踢開了抱住板子的王夫人:“人道慈母多敗兒,這孽障無孝無德,大逆不道,竟做出這等醜事,你也脫不了幹係!”

    王夫人聽說,知道他已經氣急了,再一次故技重施,放聲大哭起來:“老爺,好歹念一場的父子母緣,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身上原不大好,豈不叫老人家耽心?”

    此言一出更加火上澆油,賈政一掌拂開她,連連冷笑:“休提這話!上次為忠順王府一事教訓他,你們就勞動老太太來護持,此番我早命人守在裏間,去報知的一概打死!”

    說著賈政還欲再打,王夫人又驚又怕,連忙爬過來抱住板子,哭道:“老爺管教兒子自然天經地義,不過是為了廉王之事,還要細細查明才是。廉王雖然尊貴,到底是寶玉的妹婿,兄弟們一半點兒錯了,怎好當真?況且,還有北靜王府的人在,寶玉也不會失了大體統,還求老爺明察!”

    賈政見她說的不在意,眼都紅了,隻喝命:“婦人愚蠢!廉王和王妃再怎的,也不是咱們可議論的。平昔皆是你們這些愚婦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敢來勸解!橫豎我今日著實打死他,再去老太太麵前磕頭告罪!”

    掌板要狠命打下去,王夫人一看寶玉氣息漸弱,急忙撲在他身上,含淚慘叫道:“老爺也不必生氣,幹脆將我們娘兒們一同打死,好給廉王和你外甥女兒賠禮!”

    不料,賈政的怒火難遏,這板子又不長眼睛,下去得又快又狠,竟有兩下真都打在她的身體上,由腿看至臀頓時一片皆是血漬,像一朵紅花兒般綻放,從底下蔓延開來。

    那王夫人畢竟年過五十,平日更是身嬌肉貴的,那禁得住這樣下的辣手,隻挨一下板子便立時昏死過去,丫頭們都慌了神,滿屋子的亂嚷亂哭起來。

    賈政一看,也惶然失了主意,喘籲籲向椅上坐了,眾人知道這下不妙,忙亂上來料理,或飛跑出去送信,覓人請醫送藥。

    正沒開交處,隻見賈赦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引頸張望了兩眼,一邊搖頭喘氣:“這怎麽話說,好好的又動上板子了,連弟妹都打得昏過去了。”

    賈政與兄長素來不對盤,再觀其麵上頗有幸災樂禍之態,隻說:“不過一時性急,失手錯打而已。大哥怎麽這時候來?”

    賈赦瞟了他一眼,拈著胡須坐在上首,似笑非笑道:“怎麽,驚動了全家老小倒使得,我過來看一看倒使不得?”

    還不等賈政回答,卻聽賈赦的鼻孔裏冷哼了一聲:“我勸你省省力氣,每次說要治寶玉,最後一家子定要鬧幾天。光雷聲大雨點子小,一轉頭該胡鬧還是胡鬧,瞧著都累。”

    賈政分明聽這話克薄他,因正在氣頭上,也無暇忖度話之輕重,說道:“這老子管教兒子是人間正理,我勸大哥還是先把自己個的身子保養好,不妨又去討老太太身邊的人。”

    原來,從前榮公忙於外務,賈赦在老祖母膝下承歡。他幼時生得粉雕玉琢,萬分神氣聰敏,兼之隔輩兒的親自教養,獨像命根子般的愛惜,倒與現在的寶玉如出一轍。

    榮公之母本是個爽利能幹人,與史氏實謂一山難容二虎,便有些個齟齬不合。賈赦放在老祖母房裏教到十來歲,性格兒早已養成了,且史氏後頭生了一個次子,也越發不待見他,是以賈政等都不甚怕他,不過盡個麵子情,才得讓他三分。

    賈赦立時惱起來,喝了一聲,便罵:“豬油蒙心的混賬,都不將你兄長放在眼裏了!你生了個膽大包天的孽子,還拿巧話來堵我的嘴,咱們倒來掰扯掰扯,看到底誰不要臉,橫豎我可沒將老祖母身邊的人都摸了個遍!”

    話一出來,賈政其實就悔於口快了,況且他家的規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故而賈赦罵他,心中雖忿忿然,也不敢再還嘴,至於賈赦所說之事,他心裏原也有病,更不能多言。

    賈赦見他這般,氣焰陡然大盛,並不肯放過他,嗤道:“你那趙姨娘、周姨娘都是從那裏來的?打量旁人是個睜眼瞎呢。姓趙的娼|婦也就罷了,我隻問你:周姨娘怎的到你屋裏以後,不說話,也沒法生育了呢?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丫頭,老祖母這邊剛咽氣,你就拉到屋裏強的不遂,要不是老太太不依,當日我就該打抱這個不平。”

    說著,又朝底下死命啐了一口:“我呸,假正經的玩意兒,如今倒充正經老子管起兒子來了!”

    說的賈政又羞又愧,miàn pí憋的紫脹,眼瞪得銅鈴一般,慪得嗓子裏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正洋洋得意,窗下傳來一個顫巍巍的聲氣,賈赦料定時機差不離了,揚聲令人:“糊塗東西,還不喊人進來攙你太太和寶玉兒回房去休息,躺在這兒作橫屍呢!”

    一語未了,果見賈母扶著丫頭,滿麵急怒的走來。賈政看母親來了,一發的煩躁,也顧不得賈赦早腳底抹油,忙不迭的迎接賠罪,少不得挨了一頓教訓。

    母子兩人鬧了半天,再替王夫人和寶玉診治,方知一個打的差點半身不遂,一個打的三個月下不得床,議親再度擱置,惹得薛姨媽和寶釵也長籲短歎,此為後話。

    卻說有襲人等人的經心服侍,且也不是第一遭的禍,老太太發作了一通還得罷休,隻命將寶玉抬回院裏。

    賈母一麵歪在涼榻上,一麵又叫襲人:“站著,我有一句話要問你。寶玉今日捱打,到底為了個什麽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