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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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八月十五正日, 水瀾與黛玉一早起來先進宮, 永光帝率領眾皇親子侄入太廟行朔望之禮, 女眷去壽寧宮拜會太後。

    初入宮闈時的景況還曆曆在目, 黛玉便心有餘悸。幸而水瀾比她還放心不下,特命潑辣的春曉還帶著個會武的丫頭陪進去, 再三再四的囑咐了, 萬一有事即刻來報。

    誰知這一回才到宮門前,太後身旁那個怒目金剛的女官正候著, 見了她忙蠍蠍螯螯的一頭過來,臉上足跟開了百花兒似的笑:“王妃來了, 快請跟隨奴婢進來罷, 太後娘娘□□呢。”

    黛玉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跟隨著進去,卻聽春曉湊在耳邊說道:“薦了太後的母家孟氏上位的是咱們王爺, 太後又不是個傻的, 大約陛下也說了什麽, 自然不敢怠慢了。”

    黛玉方明白了, 又問:“王爺既然明白,怎麽還讓你們來?”

    春曉的眼裏幾乎藏不住笑,握著嘴悄悄的回:“王妃以為呢?上次遇上賈府那混賬婆娘, 王爺自怨自悔了許久,故不肯涉險了, 還是讓我跟的來。萬一有那些不識抬舉的, 還是這個好說話呀。”一邊揮了揮拳頭, 嘻嘻笑開了。

    不知為何,芳心立時一甜,黛玉便抿嘴兒笑了,也不再言語。

    甫進內殿,已有不少命婦在此。黛玉抬眼一溜,果見太後氣色大好,還帶著一縷淡薄的暖色,隻管依足禮拜見,就聽上頭傳來了微笑聲兒:“沒眼力勁,還不趕緊把廉王妃攙起來。”

    侍立的宮娥忙將她扶了起來,但聞旁側傳出一個沉婉的嗓音:“嬪妾就說瞧著眼熟,廉王爺原來娶了咱們家的女孩。”

    黛玉這才發現,堂內還坐著一位熟悉的人,隻見那麗rén miàn如秋月,眼若水杏,珠翠盈身,尊貴明豔,與寶玉有三分的相類,一看即知是親緣。

    其實,她與這位表姐素無瓜葛,不過省親時謀麵一二,及後賞賜禮物,見金玉兩人的別無二致,心下已領悟了什麽。

    隻不過,和水瀾的婚事還是王夫人一手促成,元妃與賈府又不曾斷了往來,未免有個不打自招的嫌疑。

    太後仿佛後知後覺的接道:“元春不提,本宮險些都忘了,你們也是沾親帶故的一家子。”話鋒一轉,視線輕輕的掃過兩人,“不愧為先帝時的老臣,俱是詩禮之家,所出的女兒一個賽一個的標致出眾。前個恍惚聽到,南安太妃不是相中了你們家的三姑娘。”

    黛玉聽見探春之名,神情不覺有了變化。曾經一塊兒在園子裏癡鬧嬉笑的姑娘們,終究一個個花落各家去了,又不知將來結出何果來?

    因念出結果二字,卻推想到水瀾所述的小香芋之論,禁不得胡思出了一堆香噴噴、圓溜溜的香芋球兒,容色驀然泛紅。

    賈元春的目光頗不自在的一低,澀然的挽起笑:“這事嬪妾倒不知,不過娘娘的信兒向來極準,看來南安王府上也要辦喜事了,還是三丫頭有造化。”

    言畢,似不經意的望向對坐的黛玉,語氣滿是憐恤:“說來,王妃妹子模樣楚楚,自然招人疼憐,就是身子孱弱這一件確為麻煩,廉王還要費心才是。”

    在場哪個不是人精,豈會聽不出話中微妙的酸妒,太後故不輕不重的敲打:“若論底下幾位王爺的身份,誰也越不過廉王去,當今還要稱一句皇叔。再者,本宮觀廉王妃氣色紅潤,太妃這話不僅說的造次了,更言過其實。”

    賈元春掠了一掠秀發上的金絲珠花,綿裏藏針的刺詰:“娘娘教訓的是。隻不過聽說mèi mèi天生帶來的不足之症,將來連後嗣都多有艱險。誠如娘娘所言,廉王一脈乃上皇胞弟,清貴無比,豈容無嗣之患,因此這一樁就是頭等的疑難。”

    太後還待開言,卻見黛玉娥眉一挑,手執宮扇掩住了嘴角的一抹冷笑,字字喋血:“太妃姐姐所言甚是。我等命裏注定的,能得王爺青睞已屬福澤,幸而臣婦年歲還小,即使從今保養起來,還有望能得個一兒半女傍身。”

    停了一瞬,嬌容平添一絲隱約的薄嘲,悠然長歎:“比不得姐姐,到底沒生養過的人,瞧著就是年輕,看不出竟比臣婦大了一輪有餘呢。”

    一席話落下,堂中登時寂靜如死,內侍們盡皆垂下了頭,識趣的裝聾作啞。

    再看賈元春臉上乍紅乍白,激得咬牙亂戰,好半晌的羞惱無言,連太後都忍不住要擊掌讚歎,不愧是伶牙俐齒的廉王妃!

    原來,無子一直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賈元春自己就是吃了這個虧,是以在妃位上一蹲便是這麽些年,後麵入宮的吳貴妃等變成該屈膝行禮的了。不過隨著歲月人老給漸漸淡忘了,更像拿住了黛玉的把柄一般來說嘴,不妨倒將自己繞進去,真乃後悔不跌。

    賈元春那裏知道,黛玉慣來就是個言辭鋒利、素不饒人的脾氣,在大觀園內連鳳姐兒都沒她口才便給,何況還在此地相爭,又有賈寶玉的隔閡在前,自不肯輸上一節,丟了廉王府的麵子。

    太後見氣氛一時間冷落下來,便適時的截斷了,向黛玉和顏悅色的道:“廉王家的難得入一次宮,平白講了一會子的話,還沒吃一杯茶。”

    一麵說,一麵讓人端茶。太後的貼身侍女先擺了幾樣細巧茶食,再捧來了一個小洋漆茶盤,盤內放著三個鬥彩小蓋鍾,一一奉與三位主子。

    太後卻不接茶,兀自問:“上的是什麽茶?近日露氣重,別上那些花兒草兒的茶,聞著怪熏人的。”

    那侍女聽了,咯咯輕笑了兩聲,答道:“哪兒會那麽沒眼色?上的是嶽陽進貢的君山銀針,最是化濕和胃。”

    黛玉細細吃了,果覺湯黃澄高,甘醇無比。剛要讚賞,隻見太後吃了一口即放下茶盅,不悅道:“以往這時節吃的都是錫蘭國進的茶,今年怎麽上的這個?”

    退在一邊的婢子忙跪下請罪,似有難言之隱的回說:“今年也不知怎麽的,錫蘭國的茶到秋分了還不來,往年存的才接不上了,隻得拿了君山銀針來泡。”

    賈元春見說,也微微疑道:“不止如此,三佛齊國進的**和沉香等也遲了大半年,東西也不如以前的好,不知是何緣故?”

    聞言眉心一惕,黛玉總覺得有什麽牽連,便留存在心裏。

    至晚宴過後,水瀾攜黛玉一道回府。整日一套繁文縟節下來,身體早已疲乏,水瀾按了按額角,看黛玉在妝台前卸了釵環,笑問:“今個有什麽新鮮好玩的?”

    黛玉對鏡抿出一對兒深甜,嬌聲道:“好玩的倒沒有,陪太後和我那太妃表姐閑談了一陣,提到了一件事有些好奇。”說著,轉頭與水瀾互視一眼,把白日的話告訴他。

    水瀾側耳聽了,起身站在黛玉的背後,自然的接過她手裏的牙梳:“原是為的這個。昔時,金陵王氏專管各國進貢朝賀,凡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皆從他家手裏過。我記得,錫蘭、三佛齊、渤泥和暹羅等國均屬西海沿上一帶,來我朝的必經之所卻是真真國。”

    這個回答著實出乎黛玉的意料,因蹙起了眉頭:“閨中曾聽薛家小妹談及過那真真國,說是女子的臉麵就和西洋畫兒上的一樣,披著黃頭發,身上掛著倭刀,還說通曉我們的四書五經。”

    水瀾聞得好笑,搖首說:“並沒那麽神。我幼年時跟隨官船去過一回,大多數人連漢話都說不利索,還指望吟詩作對呢。隻不過,他們確實對天|朝古都的文化十分向往,尤其是中國詩書。”

    “王爺的話叫人聽得心癢,有機會也想去看一看。”黛玉忍不住歪過頭,圓亮的眼眸輕眨:“我今天會留心她們的話就是覺得奇怪,好端端的,一個兩個的藩屬國俱遲了上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巧合?”

    梳理烏發的動作不由頓了一下,水瀾沉吟了片刻,方籲出一口氣:“原來如此,夫人的話提醒了我。兩日前母舅家來了一封書信,提到西海沿子有異動。如今看來,西海一塊已開始不太平,兩年之內難免有一戰。”

    黛玉不覺大驚失色,脫口而出:“王爺是說,兩年之內會打仗?”

    水瀾點了點頭,不以為意的解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雖然曆朝對藩屬國多采納懷柔態度,厚往薄來,但鬆散的不治之策也帶來弊端,難免會出一兩個的野心勃勃的人,不甘臣服於人下稱臣納貢,也是尋常之理。”

    兩軍對壘的戰事對黛玉來說,實在太過陌生而可怕,呐呐的問:“王爺以為要真個打起來,兩者勝負幾何?”

    不寂不緩的梳順了最後一縷青絲,水瀾放下了牙梳,語氣隱然擔憂:“我朝兵強馬壯不假,但幾乎無一人熟悉海戰,尤其近年來對西海的聽之任之。假使真的開戰,那幾個藩國串聯一氣,退守海島而不出,難免失於先機,虛耗人餉。”

    黛玉聽他語帶深慮,心中更不平靜:“這事陛下是否知曉,可有萬全之策?”

    “今夜,我便修書冬裳。”溫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頭,鏡子中的人清冷一笑,答非所問道:“夫人,咱們不如去真真國走一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