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五代十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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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延州東門的城門口,李文革見到了一幕他此生所見到過的場景中最為震撼的一幕。這一幕情景在他日後幾十年的戎馬和執政生涯中不斷在他眼前閃現,讓他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午夜夢回都有驚心動魄之感。這情景不斷拷問著他的良心,激勵著他的責任感,在看到這一幕之前,李文革所想的所做的大多都是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在這個時代立足,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夠為這個時代那些飽受苦難的老百姓去做些什麽,但是從這一刻開始,李文革的內心開始發生了變化,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和無力,他開始為著向更高的目標邁進做準備。

    十幾名彰武軍的官兵,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兵器——這些兵器上麵刺鼻的油腥味說明他們剛剛被從庫房裏拿出來沒有多久——正在命令由一百多名男女老幼組成的流民脫光身上的衣服。在那些散發著寒氣的兵刃的威逼下,這些流民遲疑麻木地機械動作著,他們很快便脫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在零上十度以內的低溫中瑟瑟發抖,許多老人和孩子很快便被凍得臉色發青,若是這種狀況持續下去的話,毫無疑問這些人很快都會被凍死……

    五六名軍官模樣的彰武軍軍人麵無表情地將流民的包袱一一抖開,將金銀製錢首飾珠寶器皿等物扔進一個大籮筐裏,而將那些包袱以及包袱中的衣物和流民們脫下來的衣物一道堆成一堆。一名彰武軍士兵用長矛不斷抽打著這些赤身裸體的流民,讓他們轉過身去。緊接著,這個士兵開始用手中的長矛不斷抽打每個人赤裸的臀部,當抽打到第四個人的時候,隨著長矛抽擊皮肉的脆響,從那名男子的屁股夾縫中掉落下來一個約三四兩重的銀塊。那士兵迅速撿起了銀塊,周圍的士兵們一陣哄笑,那男子很快被帶到一邊,兩名士兵用手中的棍棒重重打擊他的臀部和兩條腿,那男子的哀嚎聲令人毛骨悚然,然而這些士兵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憐憫和不安的神色,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很快,這些士兵檢查完了每一個人的身體,分類甄別開始了。同樣赤身裸體的婦女們哭喊著被拉到了大路的一側,由一名彰武軍軍官進行檢查,這名軍官不住地在這些身無寸縷的婦女身上摸摸捏捏,口中發出一陣陣興奮地淫笑,而這些女人們驚恐屈辱的尖叫和哭泣絲毫不能阻止他的猥褻行為。經過一番及其羞辱的檢查,一些身材枯瘦體質明顯不良或者生有疾病的婦女們被重新趕回到了大路中間。

    在對婦女進行體質檢查的同時,青壯年男子們也被挑了出來,並被趕到了大路的另外一側,兩名手持兵刃的軍官同樣對他們的身體進行了仔細的檢查,同樣被查出體質虛弱或者有疾病的男子也被趕回了路中間,幾乎沒用多長時間,體質良好的青壯年男女都被挑了出來,大路中間除了那些虛弱的生病的男女之外,隻剩下了在陣陣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老人和孩子。

    隨著城樓上一名軍官的一聲高喊,這些士兵們開始揮舞著武器將這些被挑剩下的人往路邊趕,趕著他們沿著城牆向北走,頓時,人們的驚叫聲、孩子的啼哭聲,婦女們的尖叫哀求聲,男人們憤怒的咒罵聲同時響起。城門下的士兵們一個個神色警惕起來,都緊握著手中的長矛或者刀盾開始向這些蠢蠢欲動的流民逼近。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名赤身裸體的女子從大路一側的女隊中狂奔了出來,一麵奔跑一麵伸手向著那被壓走的隊列揮手喊叫——那隊列中有她的孩子。

    然而這個小小的騷動很快便被平息了,城樓上射下一支箭矢,毫不費力便將身體上沒有任何保護的女人穿透釘在了地上,那支箭從肩背處射入,自胸前透出,碩大而鋒利的箭頭已經將女人的內髒徹底破壞,生命正在飛快地離開她的身體。然而這位母親似乎絲毫沒有知覺,她口中噴吐著血沫子,眼睛卻還直勾勾盯著那被押走的隊列方向,口中斷續地呼喊著她孩子的乳名。

    過路的行人們看到了這一幕,他們戰戰兢兢地掏摸著身上寶貝一樣珍藏的官憑路引,生恐不慎丟失了這保命的憑證。士兵們不耐煩地驅趕著這些出入城池的人們。帶隊的軍官眼睛一亮,遠處又有一隊流民隊伍緩緩接近了……

    李文革清晰地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看到了那個母親被城頭的利箭射殺,清晰地看到了些正被押往城北的老人和孩子。在那一刻,他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佛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令自己喘不過氣來,幾乎要窒息。

    他並不是一個沒見過血的雛兒了,他也曾當街殺人,也曾冷血地將手中的利器捅入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裏,剝奪他們的生命,讓他們的血液像泉水一樣噴流不止。然而這一刻,他仍然被驚呆了,被這種隻在夢魘中見到過的殘酷場景驚呆了。

    在戰鬥中將敵人置於死地,和屠殺手無寸鐵的俘虜及平民,是完全不一樣的。

    當年戰史教官的一句話,突然在此刻浮上了李文革的心頭。

    眼前這幕慘景,看著怎麽這麽熟悉?自己曾經在哪裏見到過這種景象?是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是一個月前,兵亂當日?不對,不是那天,那天的局麵很混亂,雖然很危險,但是遠沒有目前這種場景如此具有視覺衝擊力。

    那是什麽時候,是在自己還沒有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麽?是的,好像是的?

    自己那個時代,怎麽會有這樣的場景?

    是電影,是的,是電影,是錄像。

    是奧斯維辛,是南京……

    那時候,老百姓也是被這樣虐待,被這樣像牲口一樣甄別,被這樣瘋狂地屠殺……

    那些老人和孩子,還有那些瘦得如同一具骷髏一樣的年輕人,還有那些臉色慘白得如同屍體一般的病人,他們被押去哪裏?毒氣室嗎?

    這個年代怎麽會有毒氣室?那麽,他們是在被押去哪裏?

    不自覺地,李文革停下了腳步。

    不自覺地,所有跟著李文革一路走來的流民們都停下了腳步。

    此刻李文革的臉上,有一種表情叫做憤怒……

    此刻流民們的臉上,有一種神情叫做恐懼……

    “大家不能再往前走了……都退回剛才的山腳下去……快——”

    見流民們都呆呆地沒有了動作,李文革心急如焚地扯著脖子喊了起來。

    逃難的男女老幼們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們倉皇地轉身,盡自己最大力氣向來路跑去。原本有氣無力的人們,此刻仿佛都擠出了身體內最後一點點能量,在拚了命地飛奔,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逃跑,他們也並不理解他們方才看到的一切,他們隻是本能地在逃,逃離那可怕的場景,逃離那地獄般的情狀,逃離死亡,逃離危險。

    城門口,那名軍官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大聲吩咐了一聲什麽,帶著七八個士兵追了過來……

    李文革緩緩放下了自己的包袱,打開,攤開,裏麵赫然是李彬贈送自己的那套盔甲。

    披好胸甲、背甲,係好絲絛,然後是肩甲和臂甲以及護腕……

    戴好頭盔……

    李文革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看清楚了那個遠遠跑來的人,正是那日在廖建中處有過一麵之緣的陳燁。

    他怎麽突然跑到城門口來了呢?

    陳燁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跟前,衝著李文革便是一頓大罵:“……你是死人麽?看見他們逃,你就不會攔下來?虧你還穿著盔甲……咦?”

    罵了好幾句陳燁才看清了李文革的麵貌,驚訝道:“是你啊?”

    李文革遠遠打量著跟在他身後的士兵們,又看了看那些已經被押得遠去的老人和孩子們,揚了揚下巴,問道:“……那些人……都是押往那裏去的?”

    陳燁回過身看了看,滿不在意地答道:“那些都是沒用的廢物,留下來隻會白白消耗糧食,拉到城北去填壕溝,這是高衙內的命令……”

    “高衙內的命令?”李文革心中打了個突,這種公然的屠殺命令居然是高紹基下的。

    “李隊官不是號稱在山上練兵麽?怎麽今日下來了?”陳燁用譏諷地眼神打量著李文革,口中調侃著。

    幾個士兵此刻追到了,一麵停下來喘氣一麵怔怔看著長官和這個身穿盔甲的軍官說話。

    不過這麽幾步路,就跑成了這個德行,李文革心中冷哼了一聲,看來中營的這些待遇較好的士兵也是中看不中用……

    他在心中緊張地計較著,這命令背後究竟有沒有高允權的授意?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以及手中的實力,是在還沒有本錢嗬高允權對著幹,就算加上一個李彬,也還仍然不夠分量。

    是否要救下這些人呢,救下這些人之後,是否會激化李彬和高紹基之間的矛盾,甚至引起高允權對李彬的不滿?

    眼見那些人越走越遠,李彬的心中越發地焦急了起來。

    “怎麽?李隊官莫不是見到了那些娘兒,眼睛直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陳燁眼看著李文革發愣的呆樣,哈哈大笑起來。

    士兵們眼見陳燁對這個軍官殊無尊敬之意,也放肆地大笑起來……

    李文革閉上了眼睛,心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不管此事背後究竟有什麽樣的內幕,自己都必須立即動手,否則那些人一旦在自己的眼前被帶走屠殺掉,自己這輩子都不要想睡好覺了。也許自己可以用力不能及來為自己開脫,但是卻絕對無法擺脫良心的拷問。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對著陳燁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陳隊官知道我是如何當上這個陪戎副尉的麽?”

    陳燁一愣,還沒等他想好怎麽回答,李文革已經悠然開口:“是因為兵亂當日,我當著李觀察他老人家的麵在東城大街上殺了九個人……”

    話音未落,他的左手已經拉住了陳燁的胳膊,右腳飛起,直踢陳燁左腳的踝子骨,右手已經摁住了短刀的刀柄——

    陳燁一眨眼之間,隻覺得左腳一陣劇痛,身子站立不穩,恰於此時右側又傳來一陣雖然不大卻恰到好處的牽引力道,身子一晃,頓時失去了平衡,直直向著李文革栽了過來……

    他頓時大怒,身子剛剛在李文革的攙扶下穩住,邊大叫出聲:“你他娘的敢——”

    他的吼叫聲戛然而止,因為李文革的短刀已經橫在了他的頸間,冰冷的刀鋒壓迫著頸動脈血管,一陣輕微的刺痛令他頓時清醒了過來……

    “人的脖子上有一根大筋,人身上的血便是通過這根大筋流向四肢百骸,隻要這根大筋被割斷,鮮血便會噴湧而出,隻需要喘幾口氣的光景,全身的血液便將流盡,這死法痛快得很,陳隊官要不要試一試?”李文革臉上仍然帶著極為溫柔的微笑,語氣平淡舒緩,半分著急上火的意思都沒有,將周圍士兵的驚呼以及六杆圍著自己逼上來的長矛視若無物。

    “你——姓——姓李的——你要幹什麽?”陳燁的語氣中終於帶出了驚慌之意,李文革的話語再溫柔,頂在脖子上的刀子卻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嘖嘖嘖……”李文革緩緩搖著頭咋著嘴,用及其悠閑的語氣道:“……陳隊官……你手下這些兵蛋子可是一點也不關心你的安危啊……明明看見了你脖子上有一把刀子架著,還敢冒冒失失拿著這些破銅爛鐵往上瞎晃悠……他們是真不怕把你的這條金貴性命送到這裏啊……”

    “你——姓李的——我……我告訴你,你不要胡來,占你的營房,是高衙內的命令,誰讓你得罪了他老人家呢,和我們兄弟屁關係都沒有,你……你不要拿我們撒氣……”陳燁聲音顫抖著說道。

    李文革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少他娘廢話,也少拿高衙內來壓老子,讓你的兵把家夥都扔下,否則老子殺一個也是殺,殺十個也是殺,老子那天宰掉了九個,算上你正好湊個整數……”

    陳燁急忙道:“好說……好說……你們——他娘的都把家夥扔地上,你們想害死老子不成麽?”

    士兵們對望了兩眼,十分聽話地將手中的長矛扔在了地上。

    見陳燁如此配合,李文革點了點頭:“很好,不錯,這才是個聰明人嘛……陳隊官,你聽好了,下麵我說的話,你要吩咐你的兄弟一字不改地去辦,否則明年這個時候,不管您老人家想吃什麽喝什麽都隻能讓你那個兄弟燒給你了……”

    聽著李文革赤裸裸的威脅,陳燁兩腿一軟,一陣臊氣透了上來,這位隊官竟是尿在了褲襠裏,李文革一陣大笑:“不至於吧,陳隊官?”

    陳燁哭喪著臉道:“李隊官,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有什麽話盡管吩咐,兄弟我……”

    “少廢話,叫你的弟兄,過去把那些填壕溝的人給我帶回來,讓他們穿好衣服,還有那些你們挑出來的男人和女人,一律穿好衣服給我帶過來,聽明白沒有?”

    “……李兄弟,不是我不答應你,這事可是高衙內交代的,你若是缺女人,我做主送你一個兩個的不算什麽,你要全拿走,小弟我沒法給高衙內回話啊……再者說那些填壕溝的人,病的病老的老,還有些屁事不懂的娃娃,你要走了有什麽用啊?”

    李文革刀子上略略用上了些力道:“陳隊官,我看你實在是勇敢得很,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還自這麽明白事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便成全了你,這些人我一個不要了。讓你這些弟兄回報高衙內,就說你陳隊官為他盡忠了,你看這樣可算你對高衙內有個交代了吧?”

    陳燁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高叫道:“你們這些混賬東西,還不快依著李隊官的意思辦,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老子死在這裏麽?”

    那些士兵此時無人主事,沒了主心骨,聽得陳燁的語氣頗為不善,隻怕稍微去得慢一點日後免不了找自己秋後算賬,誰也不願觸這個黴頭,當下竟然一窩蜂都朝那群被押走的人的方向跑了下去,連一個留下來看著李文革的人都沒有。

    這下連李文革也鬧得一愣,沒想到這些士兵竟然如此沒有腦子,此刻自己若是便這麽將陳燁綁走了,豈不是輕而易舉?

    隻剩下了自己和陳燁兩個人,李文革的心略略放了些下來,但是仍然不敢放鬆警惕,陳燦身大力強,真要拚起力氣來自己還真不是他的對手,他想了想,開口問道:“原先不是一直廖指揮派人來守城門麽?怎麽今日換了你來了?”

    不斷跟他說話,讓他腦子裏來不及盤算鬼主意……

    陳燁歎道:“姓廖的那個王八蛋若是肯得罪人,哪裏還用我們跑到東城來受罪?”

    這句話卻意外地引起了李文革的注意,他一麵抓緊了手中的刀子一麵問道:“廖指揮怕得罪什麽人?”

    陳燁很恨道:“還不是城中那些文官,那個姓秦的縣令,還有李彬那個老匹……”

    他突然意識到現在挾持自己的這個人的出身來曆,頓時心中一涼,趕緊道:“我說錯了……呸……看我這張臭嘴……是李觀察他老人家……”

    李文革此刻卻是心中大樂,他伸左手捏了捏陳燁那粗糙的臉蛋:“這我可是要多謝你陳隊官了,你可真是個實在人啊……”(網歡迎您,記住我們的網址:.,)/register.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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