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Q版兵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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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順元年臘月十八日,西北邊陲的延州城中又發生了一起極為詭異的兵變。這裏之所以要說“又”是因為延州在這一年的八月份已經鬧過一次兵變了,雖然說這是個兵變流行的時代,作為一個當兵的你要是沒參加過一兩次兵變你出去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但是一年之內鬧兩次兵變,這頻率也確實稍微有點高了。
和八月份那次兵變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發動兵變的人數很少,隻有一個小隊,而且這個隊目前來看似乎並不缺餉。
發動兵變的是延州彰武軍左營丙隊的軍官和士兵們,兵變的起因是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和他的兒子衙內都指揮使高紹基毫無理由地扣押了丙隊的隊頭,官階為從九品下的陪戎副尉李文革——這是後來大周門下國史館的那些官方史學界人士的說法。
而真正的民間史學家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們把持這種觀點的史學家和史官一概指責為北唐執政王的禦用文人。一般的民間觀點認為,無論高氏父子扣押李文革這一行動是否具有可以信服的理由,這場兵變都是不可避免的,畢竟廣順元年的陪戎副尉還不是垂拱元年(即趙宋乾德元年)的北唐執政王,彰武軍的左營丙隊並沒有建立起後世軍隊當中那種嚴密的政治監軍體製,因此李文革本人並沒有比當時割據中原禍亂四方的軍閥們強到哪裏去。
因此,傳統觀點認為,發生在廣順元年年底的這場延州兵變,實際上是延州方麵的舊軍閥和新軍閥之間進行權力再分配的一次意外衝撞。崛起速度過快的新軍閥代表李文革遭到了高氏父子為代表的舊軍閥的猜忌和忌憚,高允權和高紹基試圖將這一支新興的延州本土軍閥勢力扼殺在搖籃中,但行事不慎外加對局勢判斷失誤,最終導致了兵變發生。
而對於李文革本人在這場兵變中所扮演的角色,史學界眾說紛紜。根據兵變的過程以及雙方實力對比情況判斷,絕大多數史學家認為這場兵變是早有預謀的,否則不可能以一個小隊五十個人的兵力在幾個時辰之內控製住延州州城內的全部軍事力量和交通要道,同時還包圍了節度府和衙內署,挾持了高氏父子。以有限的兵力達成如此戰果,事先沒有周密詳盡的計劃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當時延州城中的駐軍據保守估計最少有一千三百人之多,足足是兵變發起方總兵力的二十六倍之多。
官方的說法是此次兵變純係偶然,是在高家藩鎮的高壓下不得已而為之,這種說法同樣遭到了廣大民間史學家的廣泛質疑。大眾的觀點是,這場兵變的計劃早已擬定詳實,隻不過發動時間比預期提前了而已,實際情況很可能是,高家父子發現了丙隊的兵變企圖,試圖先發製人以扣押甚至殺掉李文革的模式來將這場兵變扼殺在萌芽狀態,然而他們卻低估了丙隊的軍官團隊對李文革本人的忠誠度和執行計劃的堅強決心,最終導致了兵變的提前發生。
臘月十八日淩晨子時,一隊渾身血跡潰不成軍的彰武軍前營士兵惶然逃回了延州北門,在城樓上執崗的前營留守哨兵認出了自己的部隊同袍,急忙打開城門放他們進城——這原本是被軍法嚴厲禁止的——事實證明,深夜開城門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因為五十名全副武裝的丙隊士兵便隨著前營潰兵的隊尾一口氣衝進了延州城。
丙隊進城後兵分兩路,一路約兩個什的兵力在魏遜和梁宣兩位什長和隊中斥候長細封敏達的率領下直襲彰武軍節度府;另外一路三個什的兵力則在什長兼教頭沈宸的率領下依次襲擊了分別位於西門和南門附近的兩處兵營,將忠於高家的兩名指揮和九名隊正一鼓成擒,其中後營甲隊隊正常令坤奮起抵抗,被丙隊士兵當場格殺。
因此到淩晨寅時三刻為止,丙隊已經基本控製了延州城中的局麵。
在彰武軍五營中直屬於高紹基指揮的中營在節度府一戰中損失慘重,其指揮高萬乾以下七名軍官被細封敏達依次射殺,失去指揮又對兵變毫無心理準備的中營士兵在當夜的混戰中共有十二人陣亡,二十一人負傷。
當十八日清晨太陽重新升起時,延州城中一切有組織的抵抗均已被瓦解,被囚禁在高府地牢中的丙隊隊官李文革被救出,高允權、高紹基以下節度府十九名幕僚將佐被囚禁,一夜之間,延州的天變了,自後晉末年以來統治延州達五年之久的高氏政權已經麵臨徹底崩潰,後世的史學家們評價說,這場由基層軍官團隊發動的兵變直接導致了一年後高氏藩鎮集團的消亡。
不過無論後世的史學家們怎麽演繹這段晦澀難明迷霧重重的曆史,都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痛。因為這場兵變的核心人物兼既得利益者李文革本人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是如同被人迎頭敲了一棒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一臉噩夢未醒的懷疑神色。
五十個人?兵變?
李文革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如果這是個夢的話,快一點醒來吧!
當魏遜向他單膝下跪詳細闡明兵變經過並向他請罪的時候,李文革依次掃視了一番在場的軍官臉上的表情,梁宣一臉洋洋得意仿佛自己立了天大的功勞靜等著他嘉獎賞賜,而細封敏達則扛著染血的厚背馬刀一副懶洋洋無所謂的神態,楊利和淩普兩位伍長神色木然,兩隻眼睛充血,顯然這一宿沒有睡好很影響他們的精神,隻有跪在地上的魏遜一臉的沉痛悲痛外加痛定思痛,仿佛真的認識到了自己一時急躁操切擅作主張所造成的不可饒恕的嚴重錯誤……
一時間,李文革有一種眩暈的感覺——自己究竟調教出了什麽樣的一群活寶來啊……
神經線已經無比脆弱的李文革張嘴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高侍中和高衙內的下落,於是在梁宣的高聲喝令下,兩名持槍的士兵不知從哪裏變戲法一樣拎出了兩位先生,一位身穿單薄的睡衣胡子眉毛頭發均披散淩亂腳上也沒有穿鞋,在“溫柔似水”的臘月晨風中瑟瑟發抖,另外一位則被五花大綁連嘴裏也勒上了一根繩子嗚嗚猛叫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堂堂一方藩鎮,朝廷侍中,檢校太師,竟然落到了如此境地,李文革急忙誠惶誠恐單膝跪下行禮:“卑職參見老侍中,兵士們無禮,驚擾了老侍中了,文革真是罪該萬死……”
“老侍中”則渾身哆嗦著,嘴裏不住哼哼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麽,更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
李文革卻似乎聽懂了“老侍中”的喃喃之語,急忙揮手吩咐手下:“還不快將侍中攙回書房,多生幾個火盆,小心不要凍著了侍中,誰若是怠慢了侍中,我可是不依的——”
就在高允權被兵士拎著脖領子“攙”走之後,李文革斜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高紹基,淡淡吩咐左右:“將高衙內也請回去吧……”
眼見著這群二百五已經將事情弄得無可挽回,李文革也不知道是該臭罵他們一頓還是該好好謝謝他們一番,畢竟如果他們不來,自己在那個地牢裏呆下去,即便要不了命,也會落下一身的毛病;然則他們這一來,自己倒是脫困了,卻也一下子將局麵攪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文革問道:“沈宸和老周他們呢?”
“卑職在!”
沈宸氣喘籲籲從月亮門處奔了進來,他的身後,周正裕在劉衡和狄懷威的攙扶下也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李文革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這些下屬們,長歎了一口氣:“找個暖和的地方,我們坐著敘話……”
士兵們很快便找到了這個“暖和的地方”——李文革被擒的白虎節堂。
哭笑不得的李文革卻也沒有斥責士兵們,倒不是他不計較,而是餓了一整天又在地牢裏關了多半天,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走進暖和的節堂,李文革頓感精神一振,昨日來的時候還覺得這裏麵冷冰冰的,今天一進來卻覺得這裏麵溫暖如春。
梁宣得意地大叫:“***高家的人就是會享福,聽說這地磚底下都鋪著火道,嘿嘿,燒起來果然暖和……”
李文革也不擺架子,就那麽一屁股坐倒,有氣無力地吩咐道:“誰去幫忙給我找點吃的,一天水米沒進,肚子都要幹癟了……”
劉衡立即轉身出去了,其餘諸人緩緩以李文革為中心圍了一圈坐倒,周正裕臉上始終帶著惴惴不安的神色,坐在李文革身邊時身子歪了一下,李文革扶了他一把他才坐穩當。
梁宣還在大嚷大叫:“這姓高的就沒有好東西,這是存心要餓死隊官,***,老子一會便過去扒了那個狗屁衙內的皮……”
李文革苦笑著,目光落到了梁宣的臉上,不知怎麽的,被他這麽有氣無力地一看,梁宣的聲線頓時降了下來,渾身都有些不大自在。
“嗯……扒了他的皮……然後呢?”李文革淡淡問道,嘴角依然帶著一絲溫柔的微笑。
“啊?然……然後?”梁宣頓時啞巴了,不明所以地眼睜睜看著李文革,嘴巴一張一張的,就是說不出話來。
“然後我們便擁戴隊官做彰武軍節度使——”坐在一旁的魏遜斬釘截鐵地道。
李文革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默然不語的沈宸,苦笑道:“我猜這個事情一定是這麽回事,護兒兄弟回去報信,兄弟們都炸了營,你們幾個臭皮匠便聚在一處商議,這個動刀子的事情,梁宣肯定是個挑頭的,不過他沒這個腦子,在後麵出謀劃策拿主意的是魏遜,周老哥拚命欄沒攔住,是不是這麽個事?”
魏遜躬了躬身體:“隊官如同親見,說得絲毫不差,周大哥當時死命勸阻我等,是我不聽勸告,堅持要動兵救隊官出來,有何罪責,魏某願一身擔了,與眾位兄弟無幹……”
李文革心中暗笑,魏遜這家夥又在耍他的小聰明了,這哪裏是請罪,分明是在表功呢,順便還告了周正裕一刁狀。這小子,鬼門關上都走過一遭的人了,還是惡習不改喜歡算計。
“這不是老魏一個人的主意,我也有份,當時我心中還想,誰不同意,我便砍了誰!”沈宸麵色淡然地道。
李文革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詫異道:“陸勳哪裏去了?”
見眾人麵麵相覷,他皺起眉頭道:“怎麽,陸兄弟出事了?”
魏遜幹咳了一聲,道:“……隊官,咱們就這麽幾個兵,要成事不扯幾麵大旗是不成的,我想事後無論隊官如何處置此事,多幾個人支持總是比多幾個人反對要好,陸兄弟是延州武將世家出身,父輩和那些如今賦閑的押衙、都頭、捉守、鎮遏、巡檢們都還有些交情,高家掌延州之後,這些彰武軍的老前輩一個個都被排擠出了軍隊,我便讓陸兄弟今天一大早便備下禮物挨家挨戶上門拜訪,隻要他們肯站出來為隊官說話,萬事便都好辦了……”
李文革十分驚異地回頭看了魏遜一眼,沒想到這個一貫耍小聰明的兵痞居然有這樣的眼光和謀略,這已經不僅僅是個權謀的層麵了,這是政治高度。
他沉吟了一下,皺起眉頭道:“那外麵沒有軍官帶隊了?我們的人全都跑到這裏來,外麵是誰在指揮調度?”
沈宸急忙掰著手指頭數道:“荊海和吳鵬舉帶著五十個人把守北關城門,南門是祁家暉和喬誌,他們帶著一百零四個人,西門那邊是張允和王十八,他們手裏也是五十個人,東門那邊人多些,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人,是褚義威和高振邦帶隊……”
“停一下——”李文革聽得一頭霧水,急忙打斷了沈宸的話。
他想了想,這些人名倒是熟悉,都是隊裏的士兵,不過丙隊一共才五十個人,哪裏來的這許多人?
見他疑惑,沈宸急忙解釋道:“哦,是這樣,進了城打破兩個大營之後,我手上兵力實在太少,這麽多俘虜也看押不過來,於是便用一吊錢一天的價格,從俘虜中挑了一些沒甚麽根基的能信得過的出來,由我們的人帶隊駐守四門和三座大營,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誰讓咱們的人實在太少了……”
李文革一臉苦澀的笑容,沒想到這種辦法都能被這群壞小子想出來,這種最原始的雇傭兵居然昨天還在為高家賣命今天拍拍屁股便為自己賣命了,這也就是在五代,否則在中國曆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這種情況都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他笑了笑,誇讚道:“真是好主意,甚麽法子都給你們想出來了,一吊錢一天,這個價碼可不算高啊……”
沈宸臉色紅了紅,道:“卑職不敢貪功,這法子是周大哥想出來的,不是卑職想的。打下南營後卑職抱怨人太少,周大哥便建議花點錢多雇幾個人以壯聲勢,卑職便做了,錢是周大哥掏的,支用的是隊裏的公帳……”
李文革意外地扭過臉看周正裕,老周紅著臉道:“對不住啊,隊官,隊裏這一年的嚼裹便這麽花出去了……”
李文革哈哈大笑,一麵搖著手要老周不必擔心一麵問沈宸道:“這一夜收獲不小吧?”
沈宸苦著臉道:“這幾個大營窮死了,總共才搜出來不足三百吊錢,糧食甚麽的倒是還有一些,隻不過這個不能動,動了那些當兵的就要和咱們拚命了,咱們人太少,暫時還得小心點……”
他頓了頓,突然道:“不過這節度府的府庫和武庫現在都已經封了,大人若是有興,一會可以去瞧瞧……”
李文革點了點頭,這時劉衡捧著一個碗走了進來,碗裏是幾個剛烤出來的餅子,他嘿嘿笑道:“廚房裏隻有這個是現成的,隊官慢用……”
李文革一麵道謝一麵接過餅子,隨手撕開遞給魏遜等人,道:“一人一塊分了,權當早點了……”
眾人這才確認隊官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帶著笑容嘻嘻哈哈接過了餅子一麵啃著一麵看著李文革。
李文革苦笑了一聲:“魏兄弟那個打算倒是挺不錯的,我們現下倒也似乎確實掌握了州城的局麵。高家爺倆也在我們的控製之中,想要自立為王都不是不可以,何況是自立為藩鎮?”
“隻是——”他話鋒一轉,緩緩道:“現下我們還不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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