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曆史的拐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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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德回到汴梁,已經是廣順元年的七月初了。靈州不順利,馮家大郎朔方衙內都指揮使馮繼勳和七郎朔方衙內馬步軍都虞侯馮繼業之間幾乎勢同水火,老馮暉已經病得起不了床,根本約束不住兩個兒子之間的相互爭鬥。朔方的牙兵將僚都分成了兩派。分別支持兩位少主人。張永德到時,雖然表麵上靈州還算平靜,實則暗流洶湧驚心動魄。兩派人馬為了爭取朝廷的支持均不遺餘力地對張永德等進行拉攏獻媚。兩派當中以馮繼勳在靈州代父主政多年,人望較高,而馮繼業則率軍在前線與羌人黨項作戰多年,勇猛能戰,頗得軍心;馮家的其他幾個兒子分別依附這兄弟二人,一時竟然難以分出勝負。
張永德等人一直拖到五月中旬才得離開靈州,一路馬不停蹄趕回汴梁。他這一去半年,朝中人事已然發生了絕大變化。
慕容彥超的泰寧軍割據勢力已經於五月被剿滅,六月,皇帝郭威駕幸曲阜,拜謁孔廟。郭威進廟之後居然穿著全套天子袞服對著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之大禮,侍從的翰林學士勸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當以天子拜之!”。郭威則回答道:“孔子乃是百代帝王之師,豈可不敬?”,隨後又以同樣的禮儀拜謁了孔子的陵寢,並尋訪來了孔子和顏子的後人,分別任命他們為曲阜縣令和主簿。
這是中國皇帝開始向孔子神位行大禮地開始。從此之後一千年間孔子的地位一直淩駕於曆代君王之上。郭威此舉,在武人擅權藩鎮林立軍閥混戰的五代十國時期實在有著不同尋常的政治意義,實際上,這正是此後一千年文官政治體製的開端。郭威叩拜孔子,表麵上看是因為皇帝做了一個莫名奇妙的夢,實際上卻是一個經過了長久籌劃地絕大政治改革的開始。無論是後來的柴榮還是趙匡胤。都是郭威這一政策的延續者,皇帝向孔子跪拜,昭示著五代十國的亂世行將結束,燦爛輝煌的文官時代,即將拉開序幕。
六月下旬,皇帝法駕還京,同日,尚書左仆射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峻稱病求解機務。
皇帝一回京親密戰友副統帥就鬧辭職。這分明是不給皇帝麵子。然而對這位自己得以登上皇位的頭號功臣,郭威卻是無可奈何。回京次日,郭威遣宦官為中使敦促王峻入內視事。王峻卻急聲厲氣將中使訓斥了一頓,中使無奈而回,郭威無奈,隻得作罷。
聞之張永德回京,郭威大喜,急命中使召張永德入內覲見。
延英殿內,張允德行罷了禮,郭威連連擺手:“快賜晉國駙馬坐!”
張永德謝過了恩。郭威忙不迭問道:“延州、靈州二處,究竟如何?”
張永德沉穩地答道:“延州尚安,靈州隻怕近期內會有大變,馮令公的病情不太好,臣以為朝廷要早做打算!”
郭威聽了,問道:“依你觀之。延州能夠安定到何時?”
張永德據實答道:“如今折家和延州軍政雙方都支持那個兵變上台地李文革,其人已經基本掌控了延州局麵,高家縱使想要複辟,短時間內隻怕萬萬不能!”
郭威點了點頭,一招手,內侍遞過了一道奏章,遞給張永德道:“你看看,這是五月份自延州遞來的高允權的奏章。通過彰武軍宅集使遞到樞密,而後樞密遞上來的。”
張永德聽說是高允權的奏章,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在他看來高允權已經全然失勢。連人身自由都已經沒有的人如何能夠通過李彬控製的宅集使向朝廷呈遞表章?
他打開看時。卻見上麵確然是高允權的親筆,說的卻是自己身體有病,已然風燭殘年,懇請辭去節度使的職務回家養老,自己地兒子都不爭氣,沒有一個能夠繼承自己的衣缽,因此推薦牙將蘆子關巡檢使李文革代替自己接掌延州。左側則列著折從阮的具名。
張永德搖頭苦笑,自己還沒回京師,高家已然倒了,這速度也真夠快的了。不過以延州的局勢而言,這倒也不奇怪。
不過他奇怪的是,折從阮竟然沒有自己上表推薦李文革,而是由高允權領銜上奏自己具名。他抬起頭問道:“陛下,折侍中沒有上奏章麽?”
郭威又一招手,內侍奉上了第二道表章,道:“這是折從阮地表章!”
張永德恭敬地打開看時,卻見折從阮的表章裏雖然提到了李文革,卻隻是陳述此人“驍勇能戰,深得軍心”,表章的主要內容卻是分析延州的局麵和定難軍的力量,請旨對黨項人進行大舉攻伐以迫其向朝廷稱臣。
他頓時糊塗了,這時候郭威問道:“如何?”
張永德將表章交還內侍,斟酌著道:“臣離開延州前,曾經與折侍中有過一次深談,折侍中的意思是準備支持這個李某在延州另立軍鎮,與彰武軍並列。折侍中有意舉薦李彬出任延州觀察處置使,以分高家之權。他當時並沒
兵伐黨項的事情。臣以為延州文武已經和折侍中達備推舉這個李文革取高家而代之,所以臣覺得高侍中這道表章未必真的是出於己意,十之八九是受脅迫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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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點了點頭:“範文素他們也這樣看!”
他問道:“這個李某,掌得住延州麽?”
張永德點了點頭:“此人治軍比高家父子強許多,是個知兵之人,手中地軍隊也遠非彰武軍可比。麵對黨項鐵騎也仍有一戰之力,且與文官們關係甚佳,九縣文官皆支持其上位。僅就臣所看到地。短時間內這個文武之盟還算牢靠。此人出身李彬家奴,對李彬頗為恭敬,大約這便是文官們肯於支持他的主因……”
郭威緩緩頷首,笑道:“如此,高允權的這道表章,實是他們這些地方強人給朝廷地一個台階了……”
張永德點頭道:“陛下聖明。臣也以為如此。公然殺掉高侍中自立,有折侍中支持,未必便有多難。隻是朝廷麵上須不好看,因此脅迫高侍中上表,實在是最好不過的台階。”
郭威點了點頭:“你自己的看法呢?朝廷應當遂其心願麽?”
張永德躊躇了一陣,緩緩道:“臣於大略所知不多,僅就軍事為陛下言之……”
“講——”
“延州北據黨項,東扼黃河與北漢對峙。實在是個戰略咽要之地。若是沒有一個能軍者鎮守,則關中始終處在定難軍威脅之下。有此人守延州,總比把延州一並劃給折家要好。一則折家如今經略四鎮,勢力已經過大,再則關中北麵除卻朔方軍外沒有能夠與之抗衡地力量。然則現在馮令公病重,靈武內爭甚烈,實際上已經極難對定難軍和折家形成牽製之勢。扶持起這個李文革,北可以卻黨項,東可以製太原,同時也不至於讓折家的地盤連成一片。形成一個規模過大的藩鎮。陛下,高家是萬萬做不到這些事情的。朝廷近期若沒有削藩之意,臣倒是以為不如順水推舟,延州實在太遠,目下朝廷內部尚且不穩,實在不宜遙控。”
張永德的話簡單明確。郭威聽畢良久沉思不語。
過了一陣,他開口問道:“這個李某,會否變成折家的傀儡?”
張永德搖著頭道:“臣以為不會……”
“哦?為何?”
張允德正要答話,卻見一個同事舍人急匆匆跑了進來:“陛下,樞密副使鄭仁誨請見,西北有加急表章送抵。”
郭威擺手道:“傳他進來!”
稍刻,新任不久的樞密副使鄭仁誨腳步匆匆走進殿內,臉色惶然地跪奏道:“陛下。靈武宅集使方才到樞府呈遞表章,朔方節度使陳留郡王馮令公了,其子衙內都虞侯馮繼業殺了都指揮使馮繼勳,自稱朔方節度留後。上表舉哀,並陳述其兄之罪,奏請朝廷允許其繼任朔方節度使……”
郭威頓時驚得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鄭仁誨身前,親手取過其手上的表章,默默地展開讀了片刻,緩緩合上表章,略顯落寞地道:“馮如去了……”
張永德當即離座,撩袍跪倒道:“陛下節哀——”
郭威苦澀地一笑:“上天待朕何其不公……罷了,你們都起來!”
張永德和鄭仁誨站起,郭威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鄭卿——”
“臣在——”鄭仁誨應道。
郭威道:“傳旨中書門下,叫範質和李穀進來議事,傳翰林學士竇儀。”
竇儀是新任不久地翰林學士,在征慕容彥超途中因勸諫為皇帝所賞識,近幾月來所有重要詔旨皇帝都委他草擬。
當下鄭仁誨告退出去,郭威則站在丹上默默無語,似乎在沉思著什麽,張永德站在一旁不敢說話打擾。
稍刻,竇儀覲見,郭威揮袖吩咐他免禮,而後道:“竇卿為朕草擬四道製文——”
竇儀應了聲是,隨即有內侍搬來幾案和筆墨紙硯,等得竇儀提筆,郭威才道:“第一道製文發往延州彰武軍,明詔,彰武軍節度使侍中延安郡公高允權,鎮延州多年,勞苦功高,如今以老病乞骸骨,朝廷顧念老臣,詔不許,然念其體弱,擢延州觀察判官李彬為延州觀察處置使,兼度支榷稅使,代高氏掌九縣民政,擢蘆子關巡檢使李文革為延州防禦使兼團練使,晉忠武將軍,權知彰武軍事,兼知延州事,許編練新鎮,以禦黨項!”
他口中說著,竇儀下筆如飛文不加點,頃刻間一道勉勵老臣拔擢新人的四六格式詔書已然成文。
郭威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第二道製文發往靈州朔方軍,明詔,朔方節度使陳留郡王中書令馮暉,禦邊多年勞苦功高,外夷懼之,更兼與朕為布衣之交。今聞其逝,朕深自悲悼,特旨追贈其為衛王、太師,號下太常製議,朕親裁之。其子繼業,勇武能軍。禦邊有功,特命其暫攝靈州節度留後,以待後命。”
說完了這道聖旨,
了一陣呆,直到範質、李穀和鄭仁誨三人進來,他才吩咐賜兩位宰相坐,而後道:“第三道製文發往延州靜難軍大營。明詔,三鎮節度使侍中折從阮,戍衛府州多年,勞苦功高,特旨加封邠國公,拜中書令。待其回京之日,朕當金印紫綬以拜。”
範質和李穀麵麵相覷,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間如此著急給折從阮加官進爵,馮暉剛死,中書令出缺是事實。不過似乎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倉促任命啊。
郭威卻沒有理會兩個宰相地狐疑,繼續口述道:“第四道製文發往延州靜難軍大營,密詔,在延州設立關中北麵行營,節製靜難、永安、彰武、朔方四軍及新設軍鎮營伍,以三鎮節度使折從阮為關中北麵行營都部署。以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永安軍節度使知府州事折德扆為副都部署,以延州防禦使李文革為關中北麵行營馬步軍都虞侯,以朔方軍節度留後馮繼業為行營都監;諸軍戮力以伐黨項,務使其不能擾我州郡寇我軍州……”
這道詔書口述出來,範質和李穀頓時驚得站了起來,齊聲奏道:“陛下——”
郭威擺了擺手,慘淡笑道:“待竇卿擬就這四道製文,朕與兩位相公當詳議之。中書若是覺得不妥,自可封還!”
說畢,他對鄭仁誨道:“鄭卿莫要辭勞苦,再替朕去一趟秀峰兄府上。敦促其入禁中視事,他若還不來,朕當親自去請……”
說著,這位年過半百的皇帝臉上,再次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落寞之色……
……
澶州,節度府內,風塵仆仆的王樸正在向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官員躬身行禮。
“文伯先生請坐,這一路可是辛苦你了……”
那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青年官員微笑著攙扶了一下王樸,親自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下,揮手吩咐下人上茶。
“關中風景,可還看得?”那青年狀極悠閑,一臉地笑容可掬,卻隱隱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嚴和氣勢,雖然是在說風景,卻總給人一種凝重肅殺之感。
王樸淡淡搖著頭:“人口凋零,田地荒蕪,無複盛唐氣象了!”
“哦?”那青年收起了笑容,良久方道:“長安也如此?”
王樸點了點頭:“秀峰相公地那位寶貝侄子,實在不是個地方之才啊,用以治軍勉強可以,用以理政就頗滑稽了……”
那青年點了點頭:“早有耳聞!”
王樸又道:“此番延州之行,倒是頗有些收獲!”
那青年笑道:“如何?那李文革可還看得過眼?”
王樸的眉頭鎖了起來:“卻是不好說!”
“哦?為何?”
“此人治軍,別出蹊徑,其法為兵法所無,卻又深合孫吳之道……其用兵如何暫不可知,不過能一戰斬首近三百,絕非碌碌之輩所能為!”
那青年頓時來了精神:“如此說來此人可稱名將?”
王樸苦笑著搖頭:“不好說……”
那青年更加詫異:“能治軍能打仗,如何不能稱名將?”
王樸道:“確可稱名將,下官隻是覺得,名將二字不足以涵蓋其人……”
那青年的眉頭皺了起來,卻聽王樸道:“通曉兵事隻是其諸長之一,能救助流民,能修治耕築,謙恭好學禮敬儒臣。下官與駙馬同往,稱呼駙馬為‘將軍’,稱呼下官為‘老師’,甚至連韓啟仁,其都能禮敬有加曲意奉承。延州的文官,竟有為其效死的味道,其眼光、心胸、見識,均非尋常藩鎮可比……故此下官說,‘名將’二字,實在不足以涵蓋此人……”
那青年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王樸繼續道:“再有,此人似是對京師事了若指掌,韓明達出任右廂都巡檢的事,他似乎一早便知曉了。此事煞是奇怪,其遠在偏遠軍州,消息怎能如此靈通?若說朝中有其內應細作,他們卻是用何等法子傳遞消息?況且如此隱秘之事,在公布之前隻有陛下和我們知道,連樞密都不清楚,他地細作又是如何得知?”
那青年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問道:“禁軍?”
王樸搖頭道:“君侯,那道密旨是後來韓明達自家親自交給郭崇充的,事先並未泄露給禁軍知道……”
“再有——”王樸接著神情凝重地道,“他居然私下對我說,君侯久鎮外州,不是長久之計,當今局麵,固然不能做申生,卻也不能全然效法重耳……”
那青年的臉色終於變得嚴肅沉鬱起來,手中的茶盞不知不覺傾斜了,茶湯灑將下來……(網歡迎您,記住我們的網址:.,)/register.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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