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山兒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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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柳灣村三麵環溝,像個小小的半島似的,僅西邊的城門樓那裏與一望無際的田野相連,其實,這一望無際也隻是相對的。在黃土高原,田野在被溝壑分割的同時,也被壕子分隔著,從而形成了黃土高原特有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地形地貌。
壕子一般有一兩丈甚至十來丈寬,一丈來深。有人說,溝壑和壕子都是早年間洪水常年累月衝刷黃土的結果。或許就因如此,使得這壕子的深淺才逐漸變化,走向有直直的,也有彎彎曲曲的。壕子裏麵仍然是田地,甚至這裏長的莊稼一般還好於壕子上麵的。這不,出了柳灣村的城門,過了照壁,就是田地,不遠處就出現不同方向的四條壕子。因為是在村口嘛,所以,這四條壕子裏的田地中都有大路沿壕子走向遠方,或是村際大路,或是通往地裏的大道。
從北側過了照壁,往西北下個小坡也就是廟坡,不遠處是兩條壕子的分岔處,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站在土崖上麵。分出的一條壕子往北,與廟溝溝沿高地形成一塊挺大的台地,柳灣村的老君廟和大戲台就在台地上麵,壕子中間是一條往北的大路,路兩邊都是田地;另一條壕子則往西,壕子裏同樣是田地,中間也是一條往西的大路。
從南側過了照壁,不遠處往西是一條壕子,裏麵有一條大路,路兩邊也是田地。往南又是一條壕子,壕子靠土崖一側即西邊有一條向南延伸的大路,東邊是城門南側的城牆,兩者之間是一片向南伸展的長條形田地,田地中間有兩棵挨著的柿子樹。沿這條往南的大路走上一裏地的樣子,就能看到從東麵延伸至此的十幾丈深的龍王溝。沿路繼續向南延伸,麵前是一條寬寬的壕子,能看見壕子兩邊上麵地頭的柿子樹,和兩邊崖上野生的軟棗樹、臭椿樹、榆樹、酸棗樹。
就在入壕子的地方,大路岔出一條沿龍王溝南岸向東往上的羊腸小道,上了坡,是一片開闊的田野,田間地頭有一棵棵高大的柿子樹。沿著田野北邊也就是龍王溝南岸的小道彎彎曲曲地一直往東走,就到了這片田野的東北角,也就是龍王溝南岸溝沿和南溝西岸的溝沿的交匯處。
也就在這裏,矗立著一座實心的磚塔。磚塔共七級,六角形的,每一層立麵都刻著門窗,並不高,但由於正好矗立在這深溝大壑交匯處的溝沿上,就顯得很高大壯觀。塔上沒有名字,也沒有任何關於它建造的記載。究竟什麽年代、什麽人建的這塔,沒有人能說清楚。站在塔下,北麵是隔溝相望的柳灣村,東麵是隔溝相望的村莊,東南也是隔溝相望的村莊,再遠能看到稷王山山麓向東蜿蜒延伸的丘陵,和風習習,雄渾壯闊中飄著嫋嫋炊煙。
磚塔前邊也就是東邊甚至西南邊是個溝岔岔。沿又陡又窄羊腸小坡往溝岔斜著下一截,也就一二十米,小坡左側是一小塊不規則的平地,建有一座五龍廟。這個廟受地塊小的限製,依地形而建,並不大,也就一間房子那麽個大小。可人家蓋得卻很精致,那蓋房子用的磚頭都是仔細打磨過的,椽子和檁條也都不細,而且是用琉璃的筒瓦瓦的屋頂,有精巧的鵝項(鵝項是柿子灣一帶木結構磚瓦房的一種構建,就是用裁好、打磨過的磚砌起來用以支撐房屋四角的弧形磚腿兒),也有裝了漂亮的雕花廈脊。看得出來,當年建這座廟的施主是很用心的,也很有誠意。
再往下斜著走十來米,就到了坡底,是一座窯院,隻不過沒有圍牆。窯院中間是一座兩間房子大小的聖公聖母廟。這廟蓋得也講究,也是用打磨過的磚蓋的,椽子和檁條都不細,而且也是琉璃的筒瓦瓦的頂,有精巧的鵝項,也有雕花的廈脊。
窯院東南角,又是一座廟,叫送子娘娘廟。這廟雖然也隻有一間房子大小,但建築風格和用材與上麵兩座廟是一樣的。
窯院西邊是兩三丈高的土崖,土崖下有兩麵的窯洞,一麵窯裏是佛爺廟;另一麵窯裏是僧房,住著兩個和尚。土崖西南側又是一座很小的窯院,高崖下也是一麵窯洞,那是美女廟。
窯院的北邊和南邊甚至東南邊都是十幾丈的深溝,隻有東北角有一條又窄又陡的砌著磚石台階的坡道與高高的台地相連。這台地很特別,如果站在深溝底下往上看,每一麵幾乎就是規則的梯形,整個台地就像一隻巨大的倒扣的鬥,四周土崖上長著野生柏樹、榆樹,造型各異,枝繁葉茂。
從窯院東北角的台階拾級而上,快到台地頂端時有個山門。進了山門,是一塊挺大的方地,四周砌著圍牆,裏麵分前宮和後宮兩座小小的四合院,分別是三官廟和真武廟。那房子都是磚木結構的瓦房,翹著高高的簷角,勾心鬥角的。更令人稱奇則是,在四麵都是深溝大壑的台地上,也就在兩宮之間,還有一口水井。據說,那井裏的水清澈、豐沛,還甜絲絲的。
這個地方也就是七座廟所在的溝岔和台地,柳灣以及附近幾個村的莊戶人給它起了個很特別的名字,叫做“山兒上”。乍一聽,還誤以為是什麽山呢,其實就是個溝岔。也許這個名字更多的是暗示它在莊戶人心目中至尊至高的地位吧。
關於山兒上這些廟,柳灣村流傳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傳說。說是山兒上那裏原本沒有深溝,隻是有一塊高出平地的台地,有一天一個叫真武的人路過此地,見台地高出地麵許多,離天庭比較近,看中那台地是個修煉的好地方。此後這真武就經常一個人爬上台地去修煉,一打坐就是多少天,而且特別癡心、認真,衣裳破舊了不管,甚至連鳥兒在他頭發裏做了窩也不管。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自己的一天天的修煉,真武感覺自己越來越身輕如燕、心明如鏡了,也就是說感覺自己就快要成仙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令他左右為難的事。就是農曆九月初九一大早,他仍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在台地打坐,突然,不知從何方來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這女子婀娜多姿不帶說,還穿著薄如蟬翼的衣裙,用茶盤端來一杯香茶給真武喝,那嬌滴滴的哥呀哥的,喊得真武心裏癢癢的。可轉念又想,修煉之人怎麽可以有此凡心呢,於是,真武先謝過人家好意之後,就勸那姑娘回去,以示甭打擾他修煉。
誰知那姑娘一聽真武這話,氣得拔下頭上的簪子,在空裏劃了一下。頓時,塵土飛揚,轟鳴之聲大作,台地四周一下塌了下去,成了萬丈大壑,就單單這方台地若天柱一般,擎著藍天白雲之間,穩若磐石。姑娘說,她一片好心,竟然受到了這樣的侮辱。一氣之下,姑娘要向台地一邊的深溝跳下去,真武趕緊去攔,可姑娘還是朝深溝跳了下去。真武顧不得那麽多了,也縱身一躍,跳下深溝去拽姑娘。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時深溝裏騰起一團雲霧,五條龍托起那姑娘和真武,飄飄然就上天。這個傳說,給柳灣山兒上這些廟增添了神秘色彩,更吸引一代一代的莊戶人。
聽說,這裏的廟很靈驗,尤其是那些沒娃來求子的。所以,每年的大年三十開始,臨兒近處的都喜歡來柳灣山兒上燒香,大人小娃,男的女的,有走著來的,有套馬車來的,整個正月都絡繹不絕。有新來的,也有每年都來的;有祈福的,有求子的,更有還願的,座座廟裏都擠滿人,很是熱鬧。至於那廟裏的獻貢嘛,祭台上都多得擺不下。牆上貼的是還願的或者許願的符或旗什麽的,拉的繩子上掛的也是。
這天吃過早飯(村裏人一般一天吃兩頓飯,早飯大約在十點鍾吃,晚飯大約在下午五點多鍾吃,中途和一大早要是餓了,就吃吃饃),老仙兒和老伴兒在小兒媳陪伴下往山兒上走著。“你們也來了?”路人問候道。“嗯,”老仙兒老夫妻倆一邊走一邊答話道:“燒燒香。”“啊,人家心焦的嘛。”成娃媳婦也答道。“慢些著,坡坡窄的,也陡的。”“啊,你們快,你們先走,額不急,”老仙兒又說:“額們這走走停停,就算遛遛腿瓜兒,嘿嘿。”“啊,歲數大了,慢些著。”
就這樣,老仙兒一行三人慢慢朝山兒上走著,一會兒上坡,一會兒又下坡;一會兒上台階,一會兒又下台階的,在小兒媳陪伴和攙扶下,每個廟都去了一趟,念念有詞地磕頭、燒香的,算是拜了拜各路神仙之後,才回去了。
前頭老仙兒賣房子賣地的舉動,這些個時候村裏頭也多有議論。有人說,是兒子在外麵闖下禍了,隻有賣房子賣地彌補人家;也有人說,是說娃兒家在外麵弄下大買賣了,把房子、地都賣了去攤本兒;更有人說,是孩子們在外麵被人騙了,不得不賣房子賣地維持生計,反正說什麽的都有。
對此,老仙兒似乎早有思想準備,也不想去向大夥兒解釋什麽,他覺得唯一的好辦法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隨便人家怎麽說去。他耳不聽、心不煩,隻要自己覺得對就行,犯不著去費那些口舌。
其實,自從賣了三座院子,把錢給娃兒家都帶走之後,老夫妻倆住在花園裏,始終輪有一個兒媳陪在身邊,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花的,可老人家似乎一下老了一截兒。他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裏老惦記著遠處的三個兒子,不知道他們的廠子辦得怎麽樣了。作為老伴兒,她對此心裏清楚。也是老伴兒提議,老仙兒才走山兒上燒燒香,一了心焦兒。至於燒香的時候,老仙兒小聲嘀咕些什麽,又許了什麽願,旁人不得而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