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鰥寡對門
字數:3951 加入書籤
且說巧兒和清兒這婆媳倆一人生了個小子。莊戶人家的娃兒不愁養,日子過得也快,一眨眼,半年就過去了,兩個孩子都半個生日了(幾個生日就是幾歲,半個生日就是半歲,這是柿子灣一帶的說法)。這半年,可以說先娃忙得可真夠嗆,要照顧兩個坐月子的女人呢。
可自從生下這娃以後,先娃老婆的腦袋就老是一陣一陣地疼。請郎中看了看,人家說這是月子裏吹到風了,難以根治,可也並無大礙,隻是不時頭疼而已。這下可把先娃擺治住了,隔三差五就得給老婆壓一壓腦袋,就是讓老婆躺下來,先娃用手在腦袋上按一按。雖然說不複雜,壓一回也得半個時辰,長此以往可也實在煩人,不是嗎?一見老婆躺在那裏頭疼得呻吟,先娃都覺得好像自己的頭也痛了,可又沒法子,隻得一回一回地去給老婆壓。除了去地裏做活,先娃都很少出門閑跑了。
這天後半晌,沒啥事,幾個人在村門樓兒這裏靠著碑樓兒閑坐。“今年這麥打得可不歪。”“外還說哩,日本人投降了嘛。”“關日本人啥毬事呢,雨水好嘛。”“你還不信哩,一準有關係,天意嘛。”“又來了。這明明就是沒日本人騷擾了,都有心思種地了嘛,啥毬天意呢。”“毬的,光有心思種,幹旱了也不行。”“外還說哩,人常說那,天時地利人和嘛,沒雨水咋能行呢。”“你眊外樹都長得好了。柿子今年可繁哩。”“啊,就是,青柿子比那幾年都繁。”“外日本人炮彈打了的窩兒就不行。”“外還說哩,總得幾年緩哩。”“啊。”
“村裏一下子少了多少老人。”“啊,都是日本人禍害的。”“嗯,就是呀,有了小娃,都沒老人帶了。”“啊,可不的。”“光房子看少了多少呢。”“啊,就是,這些個時候,木匠、泥瓦匠忙得看歇的沒。”“哦,就是,先娃都老了一大截。”“啊,也不出來跑了。”“嘿嘿,又是兒子又是孫子的,他跑得了呀。”“眊上他外二娃子嘛不大靈泛。”“嘿嘿,可爹媽都那麽大歲數了咯。”“有這說法?”“啊,歲數大了要(生)下的娃就不如年輕的要(生)下的伶俐。““外他還不知道呀,非要那做啥。”“你可說呢。”“啊哈哈,也有特別外特別的,嶽飛就是,爹媽都多老了才要下的。”
“人家那孫子可眊上不歪。”“嗯,透靈泛。”“哈哈,眊上像他爺爺。”“哦,你不說還真想不起。”“不是說在廟裏天賜子嗣嘛,咋像上的呢。”“這倒是有個意思。”“你信嗎?還天賜子嗣!”“誰懂得那咋回事呢。”“哎呀,哄小娃還差不多。那不明擺著哩嘛。”“外,你說敢是先……”“毬的,那還用說嘛。”“這事可不能胡說人家。”“額又沒說啥。”“哈哈,你是沒說。”“嘿嘿。”
“額說,這虎兒就是村裏的頭號倒事鬼。”“可不的,就沒見這個人。”“啊,外雜種的就沒一點人心,就甭說那良心啦。”“就是嘛,把他爹買下的那座院子糟蹋了,又糟蹋生兒來了。”“啊,因為房子又和生兒打了一架。”“那咋呢?”“哎呀,滿村裏都知道,你敢不曉得?”“哈哈,額還真不打聽毬這些咯。因為啥?”“就是他爹買的那院子住不成了,要回老院子住哩?”“回就回是啦,打啥架呢。”“你說的倒簡單。虎兒要住爹媽那院子哩,生兒不願意嘛,這還用說嘛。”“哦。”
“還是得有人手。外生兒和他家幾個娃在院門跟前一擋,就不給虎兒搬進去,他也沒法。”“嘿嘿,虎兒蹦跳的要打架哩。”“那誰打了誰啦?”“生兒幾個娃把虎兒一抱,他動彈不了了,哈哈。”“那肯定了嘛。”“那臨了呢?”“外還說哩,生兒住到爹媽那院裏了,虎兒隻得乖乖搬進生兒那院裏。”“哎呀,毬的,你看麻煩不麻煩,虎兒直接住到爹媽院裏不就了啦嘛,還搗鼓來搗鼓去的。”“你簡單的。外爹媽的主房一般都是老大住哩嘛,哪裏挨得上虎兒呢。”“嘿嘿,說毬的,外生兒又不是老大。”“可龍娃又不在屋裏,那生兒還不相當於老大呀。”“哈哈,也是。”
“哈哈,這和那爭皇位似的。”“那還用說嘛,不然,把人家點兒壓住了嘛。”“啥點兒呢,毬的,爹媽的房子好嘛。”“啊,生兒原來那院子歪些。”“那不能說這,虎兒已經有了先前買的那座院子了嘛,他糟蹋了那是他糟蹋了嘛,還能怪人家生兒呀。”“啊,那是,這怪不得。”“不是價,額說這虎兒就是咱村裏最大的搗蛋鬼。”“啥搗蛋鬼呢,明明就是敗家子嘛。”“嘿嘿,誰敢曉得呀。人家說搗蛋鬼,是客氣嘛。”“哎呀,對這號人還有啥好客氣的呢。”“哈哈。”“就是嘛,太斯文啦。”
“哎,老仙兒幾個娃這幾年就沒回來哦。”“啊,爹媽都不在了,房子、地都賣了,還回來幹啥呢。”“啊,就是,沒有那念想了嘛。”“哎,你說那年賣房賣地的時候,人家是不是就曉得日本人要打到了才賣的呢。”“可毬知道呢,反正,賣了沒幾年日本人就打到來了。”“興許,人家在南京哩咯,消息總歸靈通嘛。不然,知道日本人要打來了,可沒人買哩。”“啊,那可是沒人買。”
“看你們說毬的,人家是辦廠子去了嘛,敢是做啥呀。”“那日本人來了,還不把廠子炸毬啦。”“你說的,人是活的嘛敢是死的呀,敢不回搬呀。”“搬?廠子嘛,搬起來敢是容易的呀。”“嗯,反正,說掙錢恐怕不那麽容易的,兵荒馬亂的。”“啊,就是。”“外,和你說的那似的,敢那幾輩輩的心血,就那樣沒了呀。”“啊,可懟上了,你還有啥法呀。”“也是,就像咱屋裏似的房子炸了也就炸了。”“啊,可不的。”“不是價,人家娃哩說實業救國哩,國家不行呀,老百姓隻有倒黴。”“誰知道究竟是咋著呢,都是在這兒猜哩咯,毬。”“啊,不管咋說,就從這點看,老仙兒這一門子人家算是正經人。”“啊,算嘛。”就這樣,幾個人閑說了說,便散了各自回去了。
且說永娃自從一個人帶著兩個娃兒過活以來,又當爹又當媽的很是辛勞,可光景過得也還不歪;一個永娃勞作,就兩個娃兒,人少開銷也少。這天,生兒老婆霞兒見門口沒人,就對永娃說:“暢娃爹,你這一天呀忙裏忙外的,敢就不累呀。”永娃笑著說:“哎呀,咋能不累呢,那可有什麽法呢,要過活哩嘛。”“嘿嘿,你不想嘛,敢是沒法呀。”“嘿嘿。”“敢是額說哩,外,屋裏就離不了老婆家。”“嘿嘿,你這咋剛說兩句,就又繞到那上頭去了呢。”“鬼式,敢不是正經事呀。”“啊,按說,也是正經事。”“暢娃媽都歿了這些個年啦,你也該尋上一個人了。”
“哎呀,你眊咱屋裏這兩個小弟娃,人家誰來呢。”“你熬煎的,日本人打了幾年,臨兒近處的守了寡的多呢,你要有這心呢,明兒個給人家媒婆說句話的事,這還不簡單呀。”“哎,都這樣說哩,可咱心裏老怕對咱娃不好。”“外,兩好換一好嘛,你對人家好了,自然人家就對咱娃也好。”“啊,話是這樣的,可做起來難。”“你就不紮尺,那咋曉得呢。”“哎呀,難的。”
“該不會早就有打算了吧,嘿嘿。”“哈哈,看你這話說的,怎麽可能呢。”“旁人這樣說哩,額就說額不信。”“這才不是的,不可能的事。”“話也甭說那麽絕,要真有這想法了,額給你探探口風。”“哎呀,仙兒媽,咱都一個門口呀,還瞞得你做啥,額這人心遲,也敢作敢當。”“這額還不知道呀。”
這兩個正說著,清兒攜娃出來問道:“你們兩個說啥呢,說得這麽熱鬧的。”“也沒說啥。額眊,哎呀,這娃一天一個樣兒。”霞兒答道。“小娃家,長得快。”永娃說。“啊。可不的,哎呀,奶都不夠人家吃。”“啊,小子娃胃口大。”
清兒問道:“哎,虎兒老婆喚回的沒有。”“沒有。”霞兒答道。“毬的,你問她,她咋知道呢,這才不是的。”永娃插話道。“嘿嘿,這你就小看人家了。”“額可小看的咋呢。額是說他們兩家子不是才鬧了點別扭嘛。”“嘿嘿。”“鬧別扭嘛,是他弟兄倆個,關人家霞兒啥事,看樣子,你還是不了解霞兒。”“哈哈,你們老婆家,額了解的那做啥。”“你看你這說的,額是說人家霞兒從來都不摻和弟兄們的事。”“啊,額才不管他們的事呢,額是嫂子,額該咋還咋。”
永娃笑著說:“到底是大家閨秀,就是不一樣。”清兒道:“咋,敢額們這不是大家閨秀就差了?”“哈哈,不差,額可沒說你差。”霞兒插話說:“你這兩個就是愛鬥嘴。”“嘿嘿,這漢家呀就不能給他好臉兒。”“哎呀,清兒這嘴巴子就是夠厲害的。”永娃瞅著清兒笑著說。
三個人正說著,隻聽得清兒婆從院裏對外喊道:“清兒,快,趕緊喊人……”一聽這話,三人趕緊跑了進去。剛進去,永娃又跑了出來,朝著巷子裏扯著嗓子喊道:“快,屋裏有人的,都趕緊出來,斌娃爹不行了。”一時間,巷子裏忙乎起來,抬木頭(棺材)的抬木頭,張羅紙紮的張羅紙紮,張羅起先娃的入殮和吊喪之事,這些就不贅述了。隻是先娃這一走,屋裏就剩下婆媳兩個寡婦帶著四個娃兒,那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