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天賜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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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斌娃歿了以後,他爹媽也就是先娃和巧兒常常莫名其妙地吵架。這巧兒,大名孫啟巧,是本村明娃的妹妹。不是當年明娃和他爹在院門對麵的打麥場裏打天井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地窯嘛,也就是這個地窯,在日本人洗劫柳灣村的時候,成了孫振邦一大家子、孫振國一大家子,甚至劉秉先一大家子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說,這三大家子人裏麵,也就一個斌娃在雲嶺伏擊日本人時中彈身亡了,其餘全都好好的。
先娃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莊稼漢,這人會木匠,而且手藝還不歪,在柿子灣一帶不能說多有名氣嘛,至少許多人都知道他先娃木活不歪,還會木雕、磚雕呢。天下餓不死的,就是會手藝的人。日本人投降以後,老百姓不僅得到期盼已久的安寧,而且有很多房屋需要維修、甚至得翻蓋才能住人。許多寺院和廟宇,也需要維修。固然,這些不可能一下子鋪開的,也沒有像後來那樣的專業單位去承接,都是靠慢慢積累的熟人關係,臨時找適合的木匠、泥瓦匠來做工的。反正,先娃手上的活兒,好長時間就沒有斷過。有錢的大修,沒錢的小修,東跑西顛的,可以說忙得不可開交。
這不,先娃這陣子就在東邊嶺嶺上一家廟裏給人家維修全木質的門窗。這個廟並不小,其實是個不大的寺院,香火挺旺的。以前先娃就來給修過,這回人家又喊了他。因為是熟人嘛,相互之間也多些照應。廟裏的和尚就發現,先娃這次來和以前有很大變化,常常唉聲歎氣的,沒有什麽精氣神。人常說字如其人,其實,對做活兒來說也一樣,就不說那出錯吧,即使活計的品質甚至靈氣,都隨著做活人心情的變化而變化。這天,住持就想找先娃說說。剛好,先娃這會兒休息,兩人便開誠布公地閑聊起來。
“施主近來常心緒低落,不知老衲能否有助於施主。”“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額這是要絕戶了。”“哎,老衲看施主麵相,有兒有女,何來無後之憂呢。”“哎呀,仙家有所不知,額兒子在打鬼子的時候歿了,兒子生有三個女子,就是沒有小子。滿指望他再給額生個孫子呢,這下可好,他歿了,也讓額斷了香火。你說額哪還有啥精神頭兒呢。”“阿彌陀佛。東洋人貪心不足,害人害己,天誅地滅。”
“哎呀,你這說得額就聽不懂了。日本人害人不假,咋能說他害己?”“施主,豈不懂殺人過千自損八百這個道理,東洋人四處征戰,青壯皆死,連孩童都上了戰場,那不是害己嗎?”“哎呀,額管它那麽多做啥,反正,它是禍害了咱,害得額絕後了。”
“施主身體健壯,何不再娶一房小的,生子繁衍,這本是常理。”“哎呀,額這小家呀,又不是財主,哪能再娶小的呢。仙家真是笑話額了。”“阿彌陀佛。施主也可讓兒媳招人入贅,豈不有後啦?”“哎呀,那是虛名,又不是額劉家血脈。”
“老衲還有一法,可讓你不招婿而得孫也。”“哦,還有這好事?啥方子?”“哈哈。施主聽說過天賜子嗣之說。”“天賜子嗣?沒聽過,額不懂得這。”“阿彌陀佛。常有一些富貴人家不能生養,就把妻室、兒媳送至寺院,每日吃齋叩拜,終得身孕,以傳香火。”“有這種事?”“阿彌陀佛,信則有,不信則無,善哉善哉。”
說完,住持起身走了。先娃聽得雲裏霧裏的,就蹲在那裏吃起了旱煙。此後幾天,先娃就老想這個事兒。殊不知隔牆有耳,那天的對話卻被一個老和尚聽見了。老和尚見先娃心事重重,就把他拉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嘀咕了一陣,先娃這才恍然大悟。隨後,先娃又去找住持在密室裏說了說這事,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臨時回去了。
到家後,先給老婆巧兒說了說,巧兒也想試試看,劉家不能沒有孫子嘛。可夫妻倆找兒媳婦說的時候,並不順利。清兒說,沒有孫子,三個女兒也是斌娃要(生)下的,將來給大女兒招個女婿不就行了呀,人家都是這樣,咱何必要什麽天賜子嗣呢。可先娃還是不死心,又苦口婆心地勸了一頓,並且說隻要她給劉家要下孫子,這往後家就讓兒媳婦當。更何況養兒防老呢。就這樣,清兒算是勉強默許了。
可誰知兒媳婦說通之後,準備走的時候,這老婆巧兒又有了新的想法,說是她自己送兒媳婦去,免得人家說閑話。這下可把先娃說惱火了,竟然動手打了老婆一頓。巧兒哭得嗚嗚的,先娃氣得渾身發抖,鬧得兒媳婦在一旁看了一回笑話。就連斌娃舅舅就是明娃也驚動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可這夫妻倆又怕丟人,死活不敢說出實情,就自編自圓地把斌娃舅舅糊弄過去了。
幾天後,先娃趕著馬車,把兒媳婦清兒帶到寺院裏來了,住持給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黒俏黒俏的清兒裏裏外外嶄新的中式衣裳,烏黑的長發盤到腦後用紗兜兜兜著,頭上別著小花兒。雖然說已是三個女兒的媽了,可村裏人結婚早,這時才三十出頭,風韻正濃呢。住持先是讓清兒沐浴,再齋戒三日,隨後天天燒香叩拜。這期間,隔三差五,一到晚上,就見一個和尚衣著可又不像僧人體格的蒙麵人進了清兒的房間,一陣動靜過後,便出來走了。其中之事,也無旁人知曉。第二天,清兒繼續燒香叩拜,隻是臉上多了些溫潤。如此這般在寺院過了一陣子,這清兒還真有了身孕。可巧,先娃的木匠活兒也做完了。於是,公公和兒媳一塊兒坐著馬車回到了柳灣。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兒媳婦懷孕之後,這先娃更加精神煥發了,眼睛有了神,臉兒也有了水色,村裏人都說先娃似乎年輕了幾歲。這不,本來已經少之又少的事情,現如今又多了起來,不多久,巧兒也就是清兒婆婆也懷上了。
十個月後,天隨人願,清兒先生了個小子,隨後她婆婆也生了個小子。這孫子、兒子先後降臨,雙喜臨門,可把先娃給樂壞了,又是請人,又是還願的,可是熱鬧了一陣子,給逐漸恢複的村莊增添了幾分喜氣。孫子起名劉續耀,小名耀耀;兒子起名劉義卿,小名卿娃。
這清兒自從斌娃歿了之後,和公婆帶三個女兒,成天價不是做家務、做針線活兒,就是照顧孩子,再加上沒有兒子的痛,原本這日子過得也很單調。可自從天賜子嗣,得了兒子之後,公公不讓做別的事情,要她一心照顧好剛出生的小子娃,一則輕鬆了許多,二則也體味到了受嗬護的溫暖,心裏就甭提多舒坦了。
五十多歲生下個兒子,這並不鮮見。可莊戶人從未聽說過天賜子嗣這等事,於是,一時間村子裏議論紛紛的。這天吃過晚飯,幾個男人在劉家家廟北廈點著馬燈玩紙質麻將牌,一會兒又進來幾個閑坐的。“哎呀,這先娃成了村裏的一大新聞了,就。”“可不是嗎?又是孫子又是兒子的。”“兒子都是其次,孫子就生得蹊蹺,你不覺得?”“人家的事,你覺個啥,哈哈。”“啊,外,沒男人還能要下娃,這可是千古奇談。”
“啊,從前,那懷不上娃的,走山兒上燒燒香,就有了,這還能說得過去,畢竟人家男人在嘛。”“就是。單單靠一個女人走寺裏洗洗澡、吃吃素、燒香叩拜,就把娃懷上了。哎呀,這打死額都不能信毬這。”“你不信有啥用呢,人家就是生下了,還是小子。”“奇毬怪了,這就。”“啊,從前聽說書的說過這號事,可沒想到就在咱眼皮子底下發生了,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哎,你們沒見先娃一下子變了呀?”“啊,從前見了人都不咋說話,哎,現今老遠見了人就打招呼。”“人逢喜事嘛。”“外,見天價伺候兩個月老婆,也不累,哦。”“毬的,熱天嘛,你試試擱在冬天。”“外就不管啥天的事。”“啊,有心勁兒嘛。”
“嘿嘿,額看這先娃有點過頭兒。”“啥過頭?”“精力過頭了。”“毬的,額也想過頭兒呢,沒那精神頭嘛。”“你還甭不信。過頭了,那可不好。”“你知道你這是啥?”“啥?”“吃不上就說酸。”“哈哈,不是那意思。”
“哎,聽說八路軍和老蔣又打毬起來了。”“又打仗啦?哎呀,才把日本人趕走的,咋一個家裏頭的又打起來啦呢。”“誰知道咋回事呢。說是老蔣和八路軍談不攏。”“額說呀,還是老蔣不是那真龍天子,把大家統一不到一塊兒嘛,就。”“外就難弄了,敢不和那漢天子、楚霸王似的。”“嘿嘿,你還懂得這呀。”“說毬的,不懂得,敢就不看戲呀。”“那倒是。”“這不對啦。”
就這樣,又玩又聊的,不早了,大家便各自回家休息了。其實,這陣子村裏也在議論勇兒的事。就是說,自從勇兒和帆娃領著莊戶人打過幾次日本人之後,這西頭巷的劉惠元家甚至劉惠智家在村子裏的地位一下子上來了,因為畢竟保家衛村出了大力了嘛。尤其是將兒,以前人家都看不起,老洋車的嘛,伺候人的事。可現如今則不同了,是勇兒的大哥,兄以弟貴嘛,也順理成章吧。更何況惠元和惠智又在柳灣遭受日本人洗劫時,以命相拚,最後倒在了血泊中,也該說值得尊敬吧。
這莊戶人眼皮子也淺,這不,自從勇兒跟八路軍走了之後,這左鄰右舍的甚至村裏頭要商量什麽事情,也都喊上了將兒。至於最初的理由嘛,自然是說:啊,人家在北平待過嘛,見過那世麵,不喊上將兒可還能喚誰呢。如此等等。自然,這些都是閑話,不提也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