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花地一幕

字數:4379   加入書籤

A+A-




    自從東娃在省城當了官,這孫家在村裏的地位大大提高了,明娃在大隊和小隊幹部麵前成了座上賓,就連他幾個兒女在人跟前說起話來也都氣兒高的。明娃膝下三兒兩女,大兒子永勝,小名勝娃;二兒子永亮,小名亮娃;大女兒永芬,小名芬兒;二女兒永妍,小名妍妍。至於小兒子嘛,早過繼給在省城幹事的東娃了。

    這天下午收工回來,明娃才在院裏坐下,就見大兒子一臉不高興回來了。“毬式,又咋啦?”“這夥賊又耍人哩!”“耍你啥啦?”“哎呀,一兩句哪能說得清。”“鬼式,還一句兩句說不清。”“甭說了,做一天活了,先吃飯吧。妍妍,給你爹端碗去。”明娃老婆嬌兒端著兩盤菜,來到院裏小桌跟前說。孩子們走飯廈端出湯麵,一家人圍著小桌邊吃飯邊聊起來。

    “他爹,你給隊長說說,教勝娃給婦女們領工去。”“說的好聽的,他能領了工?”“那有啥領不了的?”“額媽說的那就不行,誰聽他的?”亮娃笑著說。“誰敢讓他領哩呀,就是幫婦女們幹幹體力活嘛,拉拉小平車啥的。”“哈哈,除非摘花。”明娃頓悟道。“額不去。敢成了婦女隊長啦?”“那就領小娃家幹活去。”“額才不去呢。”“疵鬼。”

    不一會兒,飯吃過了。妍妍收拾去了,勝娃、亮娃跑出去了。嬌兒對丈夫明娃說:“提起這勝娃,額就熬煎的。”“那熬煎啥?”“他自己管不了自己。”“啊呀,將來娶上個媳婦,不就順了呀。”“他可能過了那光景呀?”“你熬煎的,到時候有人家媳婦管哩。”“說傻嘛,也不傻,怎麽就……”“這毬娃。下坡哩咯,車車(小平車)腳子(腳子,指輪子。這裏實際固定左右兩個輪子的橫軸)都不別住(用木杆杆插進繩子或洋條環裏別住橫軸),那可不是少一巧嘛。”“嘿嘿,敢是不知道呀,他總心呀說不要緊嘛。”“哎呀,你可真是護犢子,都這個樣了,還替他打掩護眼哩。”“嘿嘿,那可有啥法呢,你要下這,他往後可咋過活呢。”“你熬煎的,那長大了都是社會的人,咱還能管他一輩子呀。”孫家老婆舍不得地笑了一下,沒回話。孫家爹點了一鍋子煙,吧嗒吧嗒吃了起來。過了片刻,孫家媽說:“哎,她爹,眼看就摘花了,你給人家隊長說說,領摘花也不歪。”“哈哈,額說嘛不言語了,你是想到這兒了。”“啊,婦女家好領。”“啊。”就這樣,夫妻倆在院裏閑坐了一會兒,便回屋去了。

    這兩年,柿子灣一帶風調雨順,地裏的莊稼長得分外好。柳灣雖說是三麵環溝,但村子西邊與一望無際的田野相連。這裏很早就是小麥和棉花的主產區,當然,小麥和棉花是官名兒,莊戶人把小麥叫麥、把棉花叫花。至於花卉嘛,則叫花兒,與花是不同的。這兒的莊戶人叫田不叫田,而是叫做地。大片大片的麥地、花地一眼望不到頭,一壟莊稼有好幾裏長。當然,和種麥相比,最忙的要算是種花了,春天播種、鋤田,夏天打杈整枝,秋天摘花拔柴,從初春到深秋,可以說就忙得不停點兒。

    女人們摘花,一般都是在腰前係一隻沒過膝蓋的大布包,腰後再別上兩隻大口袋,一個人占三、四壟花,撅著屁股往前摘,摘滿一包花,掏到口袋裏,放在地上,繼續往前摘;再摘滿一包,回頭掏到口袋裏,再繼續往前摘。一隻口袋裝滿了,換一隻口袋,繼續往前摘。中途累了,或就地坐下,或跑到柿子樹下休息一會兒。餓了,就從隨身帶的小布袋裏掏出饃和涼開水,就著大蔥,吃上一頓幹糧。而領工的呢?多是男的,負責把女人們摘下的一口袋、一口袋的花都扛到地頭,待收工時裝上平車,一道拉回去。

    這天,天氣晴朗,葉子和她同學隨婦女們去摘花。英子手巧,摘得很快,而且很少帶葉屑(葉屑,是柿子灣一帶的叫法,就是棉花朵兒附近的幹葉子屑兒。摘花時,稍不注意,就會把幹葉屑兒帶到棉花裏,揀除起來很麻煩)。上工不到半晌,英子就把同伴拉下好遠。摘到半上午的時候,勝娃在後麵喊一嗓子,大夥兒這才來到柿子樹下休息一會兒。

    “哎喲,腰酸死了。”“快歇一會兒。”“這坐下來就是舒服。”“英子,你摘得可真快。”“額就摘不過人家。”“手快手慢都是天生的。”婦女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吃饃、喝水,一邊閑聊休息。

    而姑娘們呢?則坐不了一會兒,就一邊吃著饃,一邊在柿子樹下閑轉悠。“看看,有軟柿子嗎?”“哎,哪兒有?”“那兒?就那兒。”“哦,真的。”“額來摘。”“哎呀,你們幾個就不能安然上一會兒,累不累呀?”勝娃一邊說,一邊拿起土塊兒朝樹枝一扔,軟柿子便掉了下來。姑娘們嬉笑著爭著伸手去接,沒接穩,掉到地上打得稀巴爛,柿子汁濺了一身,急著趕緊用土塊擦。幾個姑娘轉來轉去的,又發現了幾個軟柿子。一個利索的姑娘爬上樹摘下來,幾個人便有說有笑地就著軟柿子吃起饃來。休息了一會兒之後,隨著勝娃一聲“好了,幹活了。”大家便各自繼續摘花了。

    摘了一會兒,隻聽得勝娃在後麵喊道:“英子,英子。”“英子,喊你呢。”英子旁邊的中年婦女傳話道。“哦。”“英子甭摘了,和額去扛花去。”“真是的,老是喊額去。”英子有些不高興地小聲道。“嘿嘿。”其他人笑著瞟上英子一眼,繼續摘花了。

    勝娃和英子去轉移棉田裏那一個個裝滿花的口袋去了。英子一次扛一袋,勝娃則扛一袋拎一袋,兩人費了好大一會兒工夫,才把分散在地裏的裝滿花的口袋一一轉到地頭了。“哎喲,累死了。”英子說著一屁股坐在了花口袋上。“歇一會兒吧。”勝娃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自行車跟前,從車把上拿下來一隻方格子小布袋,走到英子跟前也坐了下來。勝娃從小布袋裏掏出一瓶子水,先喝了幾口,然後遞給了英子。英子用手抹了抹瓶口,然後也喝了幾口。“還嫌額不幹淨?”勝娃笑著說。“嘿嘿。”英子笑著瞟了勝娃一眼。本來就已經累得通紅了的姑娘的臉龐,再加上這調皮的一笑,英子顯得格外的動人。兩人靠著花口袋休息一會兒,這時一隻烏鴉飛過來,落在樹上叫了幾聲。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英子不由得眯上眼,想小睡一下。突然,勝娃一側身抱住英子,就翻壓了過來。摞在上麵的口袋滾落在兩人身上,勝娃一手摟住英子,把英子壓在裝滿花的口袋之間,又是親又是摸的。這突如其來的情形把年少的英子嚇懵了。在害羞、驚慌中,英子一邊掙紮,一邊不好意思地低聲嚷道:“幹什麽?你幹什麽?”。可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英子拚命想掙脫,可男人的力量,再加上棉花堆的消磨,一切都無濟於事,英子那單薄、寬鬆的中式褲子已經被扒開……

    英子雖然還小,但平素在成年人打情罵俏環境的耳濡目染下,也曉得事發生了什麽,感覺天塌下來似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像一下子掉進了深淵,百般無助。勝娃笑嘻嘻地哄著說:他喜歡英子,要娶英子。而英子根本不信,打了勝娃一耳光,哭著拎起褲子瘋也似的往村子方向跑去。勝娃也沒想喊住英子,起身上拍了拍,整理整理衣裳,又把裝滿花的口袋摞摞好。然後,一個人滋潤地坐在那裏,喝了喝水,愜意地抽起了紙煙。

    收工的時候,大夥兒都問咋不見英子。勝娃說,英子肚子疼,就先回去了。大夥兒也沒懷疑什麽,就一道把摘下的花裝上小平車,跟著勝娃一起拉回去了。

    話分兩頭說。卻說英子哭泣著跑出一大截路後,急忙又跑到高堰根上小了個便。見出了血,也不知道咋回事,情急之中,掏出手絹兒擦了擦。起身又走了一段路,感覺有些累,便來到另一處高堰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半晌。

    英子雖然不信勝娃的話,可又不敢跟勝娃鬧活。一來,自己家裏成份不好,說了也沒人信她。就是嘛,勝娃那個樣兒,怎麽能幹出這事兒呢。二來,勝娃家族勢力大,即使鬧也鬧不過人家。三則,更怕這事傳出去會壞了自己名聲,往後難找婆家。重要的是,她不想把全家都卷進這事,因為成份不好,爹媽動不動就挨整,已經夠苦了,她不能再給家裏添麻煩。就這樣,英子橫下一條心,誰也不告訴,自認倒黴。

    英子起身擦了眼淚,收拾了收拾頭發,拍了拍衣褲,慢慢往村裏走去。回家後,英子洗了洗,強裝著笑臉,沒對家人流露半點。吃過午飯,英子說她頭昏,下午不想上工去了。劉家爹媽也沒察覺到什麽,以為小女兒感冒了,就叮囑了英子在家捂上被子睡上一覺之後,也就各自上工去了。

    此後,英子老是憂心忡忡的,夜裏睡不好,經常做噩夢。後來例假來過了,但英子還是放心不下,總擔心會懷孕。雖然聽中年男女的葷段子也知道了點男女之事,但其實英子對這方麵並不真懂,也沒人告訴她。就這樣,英子成天家沒什麽精神,沉默寡言的,日漸消瘦了。劉家爹媽讓英子去保健站看看,可英子不敢去,硬說自己沒事,照樣天天下地幹活。

    葉子見英子有些不對勁兒,就來到了英子家。“吆,葉子來了。”劉家大女兒道。“嗯,英子在嗎?”葉子問道。“在。”葉子走進英子房間,兩人閑說了一會兒別的後,葉子問道:“英子,這一陣子了,老覺得你不對勁,咋啦呢?”“沒咋。”“那這幾天咋看你不對勁呢?”“沒。”英子敷衍了一句,低頭繼續做著針線活兒。“和屋裏生氣啦?”“沒有。”

    “那咋啦呢,悶悶不樂的。”英子不吱聲,可掉下了眼淚。“究竟咋啦?”葉子又問道。可英子還是不說話。“肯定有事瞞著額。”葉子盯著英子道。英子仍然不說話,最後竟禁不住趴在葉子肩頭哭了。葉子抹抹葉子肩膀說:“那,不想說,就不說吧。”“活著真沒意思。”“額知道你要說啥,可那又不是你的錯。”“唉。”

    此後,葉子、環兒、娥兒不時來劉家玩,可英子老沉默寡言的,不像以前那樣不拘言笑了。個中緣由,英子始終沒對任何人透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