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疑變弓月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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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放回來陰陰地報說,段月容帶著那個卓朗朵姆到土司家裏赴宴去了,我便輕鬆地用了些飯。就在我以為段月容要到卓朗朵姆家裏去過生日時,他又滿麵春風地回來了,如風一般強擄我上馬,吆喝了一聲七夕,便直奔著名的多瑪夜晚的集市。

    這個時代的多瑪是突厥、西庭、後周和大理四國的邊境交界地,又是東西方通商的一個中心點,各式各樣的人種走在大街上。為了行走方便,我還是一身漢族男裝。段月容也是一身藏族男式貴族裝扮,紫貂皮襖,頸間掛著蜜蠟珠,手上戴著大紅寶石戒指,腰挎銀刀,身背銀月弓,清瘦頎長的身形挺拔地走在人群中甚是引人注目。七夕如雄獅一般在他身側,冷冷地看著四周。身後跟著蒙詔等親信以及當地幾個藏人護衛。

    眾人一邊竊竊私語地讚歎著,一邊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這夜銀闋珠宮光華四射,分外明媚,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他的紫瞳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對我柔聲道:“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

    我當時的反應是一哆嗦,黃泉地府的彼岸花在眼前晃過,我不由自主地麵露懼色。

    段月容的臉色不太好看,把我拖近了他,然後走向一個麵具攤,他掂了一個昆侖奴麵具,往我臉上比了一比,然後又戴在自己的臉上,隻露出兩隻紫眼珠子,麵具後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有這麽可怕嗎?”

    我猛然間醒悟過來,他是指當年西安的七夕夜市,我不由自主地撲哧一笑。

    他從麵具後麵露出俊臉來,對我也是會心一笑,向我欺近一步,低聲附在我耳邊道:“那時你抓我的手好緊,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他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溫熱撩人。我的血氣上湧,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嗤笑道:“亂講,誰會抓疼你啊。”

    他看似心情大好,繼續笑道:“那時還說要替我長一雙紫眼睛呢。你莫非想抵賴不成。”

    我使勁甩開了他的手,“那是為錦繡,少臭美了。”

    他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後麵傳來攤主的大聲叫嚷,他的紫眼珠那麽一瞪,那個攤主立刻嚇得乖乖閉了嘴。

    蒙詔眼中含著笑,過去付了銀子。

    齊放冷眼旁觀。

    段月容上前又拉住我的手,這回我怎麽也甩不掉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在我耳邊低吟著秦觀的《鵲橋仙》。這小子果然還是偷看了《花西詩集》。

    我不由轉過頭對上他的紫眼睛,他也在靜靜地凝視著我,攜起我的雙手,對我柔聲道:“木槿,其實你自個兒也明白,你心裏是有我的。也許你並不愛我,可是你的心裏就是有我。”

    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即使隔著束胸的層層布條,也能感到他手心的熱度。這小子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敢這樣當眾吃我豆腐。我的臉上一陣發燒,抬起手想拍開他的手,他卻反手鉤上我的十指,糾纏在我的胸前,順勢拉近了我。

    紫瞳柔情似水,在星空之夜熠熠生輝,他的微笑如朝珠花開,夜空似也蕩漾著芬芳,“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承認,但是我都知道。”

    我低下頭,他卻輕抬我的下頜,順勢將麵具掛在我的臉上和我眼對眼,“那時我戴個麵具,現在卻是你喜歡戴上個麵具,木槿。”

    麵具下的我一愣,卻見他拿開麵具,紫瞳帶著一絲無奈和悲傷,“你何時才肯摘下麵具,真心對我呢?”

    我凝著他許久,張口欲言,卻聽人群中有人吆喝起來:“各位大爺,有誰能射中這支珠釵,不但能得到珠釵,還能一親我們天香閣任何一個姑娘的芳澤。”

    眼前一座掛滿紅燈籠的小木樓,一個紅衣大漢在小木樓前大聲吆喝著,樓上是一堆穿紅著綠、媚態橫生的女人。一片鶯鶯燕燕,脂粉的香味飄了過來,我立刻一指,裝作萬分興趣的樣子,“娘子,這支珠釵很配你。”

    段月容的滿腔柔情立時化作一團黑氣,隨著臉皮那麽一抽一抽,眼看就要冒火了,我裝作沒看見,認真道:“娘子莫急,為夫這就去為你射下這珠釵。”說罷徑直走過去。

    隻見早有幾個西北大漢聚了過去,一邊對著樓上的姑娘流著哈拉子,一邊躍躍欲試。

    人群中有個車師人打扮的虯髯大漢色迷迷地大喊:“若是射中了,是不是今夜所有的姑娘都能陪我睡啊?”

    那群女子嬌滴滴地對著樓下激動的男人齊聲回道:“是,這位爺。”

    眾人一片驚動的噓聲。

    我心中暗笑,好厲害的促銷方法。明明隻有一人可取勝,但這幫姑娘在這裏這麽一站,活廣告一打,再加上眾人的豔羨,包準今晚這家天香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那珠釵就掛在三米高的牌坊處,並不是很高,隻是這個角度有些刁,而且隱在二樓的陽台暗處,想要射中還真的要技巧。

    我正思索著射的角度,早已有人試射了幾下,皆是望珠而歎,還有人紅著臉問那紅衣漢子要多射幾次,那紅衣漢子倒也大方,慨然應允。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試了有十數人,皆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最好的成績也是碰巧射到二樓的陽台。

    我正躍躍欲試,一個柔弱甜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倒看不出這樣的綠洲卻有做工如此精巧的珠釵。”

    這個聲音很熟,好像在江南時候聽過的?

    我隨眾人回過頭去,然後和大家相同的反應,愣在那裏。

    玉蟾露顏,雲裳輕飄,卻見來人一身突厥貴族的暗紅錦緞皮袍,他如錦的紅發結成無數發辮綰於腦後,流動著月光,抹額係一條鑲和田玉天蠶銀絲帶,飄垂於腰際。年輕俊美的臉上難掩英氣勃發,月光下似血的酒瞳睥睨三分,腕上戴著一串狼骨手珠。身下的高頭大馬乃是唯有藍血突厥人才能擁有的汗血寶馬,精巧繡製的鞍轡上嵌著紫玉珠拚成的狼圖騰,天潢貴胄之氣展露無疑。

    他的身後跟著五個人,其中一人正是我見過的阿米爾。緊緊挨著他的卻是一個窈窕的身影,那個女子一身突厥騎裝,緊身窄袖,完美地勾勒出誘人的身材,烏發壓著華貴的雪貂帽,玉麵上半蒙著白色紗巾。她明明隻露出兩隻無比美麗的眼睛,月光下隻覺無與倫比的溫柔高貴,如同月亮女神一般,那天香閣的姑娘瞬時失去了光彩。

    我呆在那裏,無法挪開我的眼,竟然是非玨?

    不,我應該喚他一聲撒魯爾大帝。

    不,他已不再是我記憶中青澀目盲的原非玨了,而是統一東西突厥帝國的大有為的皇帝——撒魯爾。

    他擁有著最銳利的酒瞳,他的身後跟隨著最忠勇的戰士,胯下騎著最神俊的汗血馬,手中握著最鋒利的寶刀,懷裏擁抱著世上最美麗妖嬈的女人。

    他所向披靡地馳騁在西域疆土,號稱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不可一世的撒魯爾大帝。

    “家裏這麽多好玩的東西你不喜歡,卻喜歡這種粗糙玩意兒啊?”撒魯爾往珠釵的方向看了看,無奈而寵溺地看著他心中“最美麗的眼睛”。

    騎裝美人的眼角微微笑彎了,“夫君,妾隻是喜歡它的樣式,很是精巧新鮮。”

    卻見撒魯爾和他的美人一個漂亮的翻身下馬,兩人十指相纏,一路微笑著走到射擊場前。

    他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看了一陣,眼中滿是“女人的眼光就是奇怪”的神情,但嘴角卻又露出一彎寬容的笑來,對身側的騎裝美人揚了揚下巴,“我若射中了這釵,你許我什麽?”說罷勾魂攝魄地對美人一笑,眼中滿是情人間親昵的挑逗,手向後微伸。

    阿米爾早已拿起桌上的鋼箭和鐵弓,恭敬地遞上。

    騎裝麗人蒙著麵紗的臉看不清表情,可是那雙灩灩的大眼分明更加水霧迷人,發出晶亮的光來。她低笑著,閃到一旁,為她的男人騰出了地方,明眸流盼間神采動人,草原上的男人們一片起哄的噓聲。

    撒魯爾眼中一陣驕傲,扯出一抹淡笑,剛剛張弓一試,那張弓應聲而斷。

    眾人驚歎不已,好一位臂力驚人的勇士!

    撒魯爾又搭了幾張弓,結果都一一斷裂。

    那紅衣漢子過來,歎聲道:“這位勇士好神力,我們天香閣裏所有的弓都在這裏了,這可如何是好?”

    撒魯爾興味索然地對著他的美人聳聳肩,用突厥語說道:“看來吐蕃的弓箭不過如此,那就沒有法子了,咱們回去吧。”

    “這位勇士,我這裏有一把弓,如不嫌棄,拿去試試如何?”

    段月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的五指輕扣我的肩頭,意思叫我不要出來。我驚詫地抬頭,卻見他微笑著走出陰影,紫琉璃的眼睛如鷹梟一般盯著非玨。身邊的七夕森格緊隨其後,金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對著眼前的撒魯爾開始露出尖牙,低吠起來。

    撒魯爾聞聲側過臉來,看到段月容,微微一詫。

    我萬萬沒料到段月容會主動站了出來,如同在場所有人沒有猜到他們的身份一樣,更無法聯想到這個時代吐蕃草原上兩個翻雲覆雨的人物同時微服出現在多瑪的夜市中。

    即便如此,這兩個天之驕子身上的光彩還是將周圍照亮了起來。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人群開始了竊竊私語,盡是讚歎之聲,然後不約而同地向後退開了去,為這兩個光華四射的人騰出更廣闊的地方。

    段月容的眼神不太對勁,他莫非是認出撒魯爾來了?

    不可能,畢竟他沒有見過撒魯爾,也不會聯想到突厥的撒魯爾大帝會明目張膽地進行這樣的微服私訪,不然他的眼神不太可能隻會有這種暗藏的初級風暴。

    再一想又豁然開朗,吐蕃原來是突厥人領地,哈爾合林之恥時,突厥分裂,南詔乘機入主吐蕃,而後突厥長達二十六年的分裂混戰,使其根本沒有精力去奪回吐蕃。

    如今東西突厥終於合並了,撒魯爾可汗拒絕了東庭權臣竇氏的冊封,而是接受了其父所在的西庭冊封,成就了突厥史上最令人膽寒的緋都可汗。

    緋都可汗身強體壯,精力充沛,武功高強,帝國內部,好戰的貴族又頻頻進言要擴大國界,於是在實現了突厥皇室日夜渴望的一統東西後,自然而然地欲將觸角伸向了吐蕃。

    多瑪雖是西庭、突厥、大理的邊陲重鎮,但嚴格說來是吐蕃地界。

    那麽,今日來的撒魯爾是作為一個如同在瓜洲一般遊山玩水的普通西域人,還是別有心機的一種探查,更或是一種有意無意的挑釁?然而無論其真實意圖是什麽,很顯然,吐蕃現在的主人,段月容都把這個器宇不凡的突厥貴族,理解為一種挑戰了。而且撒魯爾還帶著他的女人過來,簡直就是把段月容的屬地當作無人之境前來炫耀遊玩。

    於是,還沒有等到大理與突厥正式衝突的那一天,段月容與阿史那撒魯爾的第一次對決意外地在七夕之夜,在繁星如織的多瑪夜空下提前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生怕段月容認出了原非玨而擊傷他,正焦急間,那白紗豔姝卻輕拉撒魯爾的手,“夫君,還是你說得對,這種粗糙之物,家裏應有盡有,妾有些累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段月容的紫眼珠子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如同對待所有的女人一樣,該看的地方看,不該看的地方也看,嘴角邊還漾起一絲輕薄的笑來。

    我心中暗急,這該如何是好,萬一他真是看上了撒魯爾的女人,兩人相鬥,撒魯爾和他的女人定難全身而退。

    然而再細細一看,他的紫眼珠中並無淫意,這個段月容分明就是想激怒撒魯爾,殺之後快。

    果然,撒魯爾靜靜地將情人掩到身後,眼神冷了下來,卻又綻出一絲笑容,“好啊,多謝這位勇士啦。”

    撒魯爾輕掂起蒙詔遞來的銀雕鑲寶弓,張弓試了一下,淡淡一笑,讚道:“好弓。”

    月光下他的酒眸聚焦了起來,對準那支珠釵射去,一擊而中。那支珠釵落下來的一刹那,誰也沒有看見撒魯爾什麽時候動的,眼睛隻一花,那支珠釵已穩穩地落在他的大手上。

    眾人立時驚為天人,喝彩不斷,“好俊的功夫。”

    撒魯爾若無其事地走向豔姝,將珠釵插在她的鬢邊,展顏一笑,眼神鎮定如初,仿佛是在默默地安慰他擔憂的情人。

    終於那雙黑瞳似有一絲了悟,那堅貞柔情立時在黑瞳與酒眸的互相凝視中流動著,正如傳說中美女英雄心心相許的畫麵活生生地展現眼前,眾人無限唏噓間,一片豔羨。

    段月容擊掌一笑,“看來,今日多瑪草原上飛來了一隻尊貴的雄鷹。”

    他掃了一眼撒魯爾坐騎上的狼圖騰,笑道:“原來雄鷹來自於偉大的弓月城。”

    “可惜,草原雄鷹怎能僅僅為了一個女人,而去啄食一支膚淺的珠釵呢?”段月容話鋒一轉,假假地歎息道,全然忘了他今早上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江山送到我手中一樣。可見男人的甜言蜜語有多麽的不靠譜。

    然而,再傻的人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再抬眼時,夜遊的人群早已走了大半,周圍來了很多身形強壯的黑衣人,目光寒冷,神情肅穆。那紅衣大漢早同一大群女人擠到了天香閣的樓上,在珠簾內害怕地探頭探腦。

    撒魯爾淡淡笑著,向他的美人走去。

    段月容眼神微動,蒙詔人影一閃,撒魯爾的美人早已被其截去了。

    撒魯爾的臉繃了起來,見到白紗豔姝的肩上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刀,眼中劃過一道充滿殺意的厲芒。

    他還是那樣鎮靜,但眼睛卻隱著暴風驟雨。

    那豔姝身軀微顫,被人帶到一根木柱前綁定,卻是一言不發。

    “我大理素來敬仰英雄,久聞弓月城是九天箭神同狼神一起建立的神之城,弓月城人人擅射。不如我們玩些刺激的吧,你若能射中你家美人頭上的發釵,你且同這位美人盡管來去自由。但若是射不中……”段月容陰狠地笑了,微一甩頭,“都說弓月城的女人是天神的女兒,我想我那些很久沒有碰女人的兄弟們肯定會喜歡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段月容表達自己無比興奮和得意的心情時,都會抬手輕輕一捋秀發,微微甩頭。

    此時已是子時,大街上除了黑衣人和撒魯爾的幾個隨從僵持著,已是萬籟俱靜。高原的風吹走了月嬋娟的麵紗,無限清輝映著段月容的紫瞳,愈顯得如天人下凡。

    明明場上眾人的心弦緊繃,而那月光卻仿佛帶著魔力,似專門前來點綴段月容那魔魅的。他的秀發沾著夜露隨風逆飛,薄唇淡淡籠著一抹笑,美得那樣朦朧,美得那般妖冶。眾人開始看得一愣一愣的,到後來就連撒魯爾也多看了段月容幾眼,臉上忽地一派了悟。

    “大理紫月,光耀星輝。”撒魯爾輕蔑一笑,“紫月公子不但如民間流傳一般,風華絕代,堪比踏雪,亦如傳說一般卑鄙無恥啊。”

    “多謝英雄的誇讚啊!”段月容光榮地微一點頭,然後猖狂地仰天大笑一陣,“既然這位大人認出了本宮,當知本宮的手段。”他猛地一斂笑容,目露凶光,“你姓甚名誰,來我大理國界,又意欲何為?”

    “在下阿史德那魯爾,久慕多瑪的月色多情,特來賞月,怎麽太子殿下不知,突厥人亦有朝拜月神的習慣嗎?”撒魯爾淡淡地回答,眼睛卻不離白紗豔姝半分。

    我心中暗急,齊放怎麽還不回來。

    段月容說道:“那可巧了,本宮亦是來這多瑪草原賞月的,既如此……”

    就在這時,場中忽然有人吆喝著:“牛受驚了,快讓路啊。”

    四頭大犛牛拉的大貨車向我們這裏飛奔而來,貨車直直地衝過來,周圍的黑衣人立時有人躍過去試圖牽住瘋牛。黑衣人中個頭最高的一個,早已大步流星地趕到街中,抬起巨掌一掌擊中牛頭,血花四濺中,車上的麻袋猛地炸開,裏麵爆出大量的白色粉塵,空氣中開始漫起煙霧。

    多瑪的夜市開始混亂,有人大聲叫著護駕,我早已乘亂戴上了防護鏡,悄悄向撒魯爾的方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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