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160章 抽絲剝繭巾令出

字數:9066   加入書籤

A+A-




    顧清雲的話就這麽被截斷在喉頭。

    顧暘說的不錯,昔日先祖為鸞鏡娘娘效力,是何等昌盛繁榮,又是何等輝煌榮耀。

    可是最後縱然天命之人,卻仍舊免不了一死。

    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被晉國取代的雲國,也就此成為不能再為人所道的曆史。

    “但……那又怎麽樣呢?”

    望著自己的兒子,顧清雲方才的氣怒漸消,轉而帶著幾分通透,和執著。

    顧暘不由啞然。

    半晌,他才甩袖轉過身去,隱藏在暗夜中的臉神色不明。

    “父親知道先前安國侯世子受刺一事嗎?”

    “周揚知道,那並非是我們所為。”似是有所憑借,顧清雲並不擔心。

    顧暘深吸一口氣,輕笑一聲,繼續道:“昨晚在雲鬆林,又有人以所謂西山流寇的名義,再次行刺,西山軍五十人所剩無幾,安國侯世子更是再受重傷。”

    “是誰?”

    “和先前的,是同一批人。如今特使已到西山,所以,這已經不是周揚所能一力決定的了。”

    背後再沒有聲音傳來,見麵便吵的父子二人好似從來沒有這樣無言過。

    就在顧暘以為父親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聽到一聲略帶疲憊的聲音:“我知道了。”

    緊了緊背上的長弓,顧暘悶悶出聲:“那我先走了。”

    說著,不等顧清雲回答,便快步向前,最終消散在夜空下的麥浪之中。

    星夜沉沉,田間蟲兒鳴叫,深深夜色將顧清雲包圍。

    風吹麥浪,襯出四野寂寂。

    ……

    ……

    “你還要再去壺嘴山?”

    嘴裏啃著包子,趙亦問鸞歌道。

    昨天從壺嘴山回來,就被周揚請去西山,晚上回來之後時間又太晚,所以二人早上用飯的時候,鸞歌才與趙亦細說了這些情況。

    “恩。昨晚回來之後,我又想了想,如果說二皇子想將眾人引去那裏,我們不妨將計就計,且看看他到底耍什麽把戲。”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最壞的打算,不過是遇到浮生,再戰一場。

    但按照目前兩人交手的情況,她有鳳凰神力佐助療傷,能盡快恢複,浮生就不一定了。

    而且,按照壺嘴山那般險峻的地勢,居然有民眾會在上麵安家,耕種生活卻鮮為人知,定然是有問題的。

    否則,琉璃也不會信誓旦旦地讓華碩將人推至壺嘴山。

    “若是我沒有受傷,倒是可以與你一道去,也好有個照應。”趙亦有些遺憾。

    “若不是你當時出手,我也不會贏了浮生,”鸞歌安慰他道,“且別想這麽多,你先好好養身子。放心,我不會衝動冒進的。再者山下還有西山大營的守軍,應當沒有太大的危險。”

    “那就好。”趙亦點點頭,想起還有一事。

    “說到這個,周揚昨天找你去給那些人看病,怎麽樣了?”

    “到這會兒還沒人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吧?”鸞歌喝了一勺粥。

    托了趙亦的福,這兩天早上都是一些清淡的食物,誰能想當初自己何等饞嘴,整日想著和雲衍去禦膳房偷東西吃。

    仔細想來,也不過短短兩年,可是發生這麽多事,恍然已經過去許久。

    如今不管是自己還是雲衍,都不用再那般謹小慎微,可是在吃食上,卻也沒了過多的興致。

    “說起來,那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趙亦帶著幾分好奇。

    鸞歌不會醫術他是相信的,所以才不願意她跟著周揚去大營。

    “也說不上來,但看著症狀跟之前濟世堂接診的病人很像,所以就先按照無落開的方子試了,如今看來,可能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鸞歌心裏其實是忐忑的。

    方子是舒陽未卜先知給自己的,這句話說出來鬼才會相信,倒不如推到無落身上,反正他也不在,趙亦更不會無聊地去查證。

    “那用不用去複診?你也說了,隻是症狀像,但萬一不是,也好歹盡早發現。”

    鸞歌點點頭:“你說的不錯,吃完飯我再去看看。”

    若不是昨天發現藥方中幾味藥材確實是對症的,又暗用術法檢查過眾人的身體,確定沒有什麽大的危害,她也不敢貿貿然開出來。

    畢竟,那是人命,不是旁的東西。

    但這會兒趙亦這麽一說,她才意識到不妥的地方。

    人各有異,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隻怕藥效也會有不一樣的地方,過會兒還是去西山看一看,若真有什麽問題,也好及時用術法補救一番。

    隻是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敲門的聲音:“爺,西山那邊有人來了。”

    趙亦與鸞歌對視一眼,看著門口揚聲道:“進來。”

    元寶推門而入,正對上二人詢問的眼神。

    趙亦道:“什麽情況?”

    元寶答道:“周將軍派人來說,那幾位受傷的將士們醒了。”

    看來還真有用……

    鸞歌略一沉吟,放下手中的勺子道:“過會兒我會再去一趟大營。”

    ……

    ……

    從帳內看完眾人如今的狀況,再讓軍醫仔細查看,最終確定諸人確實脫離危險,鸞歌這才鬆了口氣。

    這次憑借運氣,能誤打誤撞,下一次可不見得就能這樣好運了。

    日後這樣看病治病的事情,還是不要輕易往自己身上攬才好。

    掀帳而出,鸞歌對著周揚道:“既然已無大礙,接下來的診治,周將軍交給軍中醫師即可。”

    周揚拱手:“周揚替受傷的將士們,多謝鸞歌姑娘救命大恩。”

    鸞歌道:“不必客氣,也是他們運氣好罷了,若不是我在濟世堂恰巧見過同樣的情況,就算將軍找到我,隻怕也無濟於事。”

    周揚擺擺手:“話不是這樣說的,命到底是姑娘救的,那麽這恩就還是得記著。”

    說著,他不由長歎一聲,望向遠處:“這些將士們隨著我征戰沙場,又在雲鬆林之戰中出生入死。若是戰死沙場,倒算是死得其所,可若是不明不白的死於病痛,隻怕就是他們自己,也不甘心呐。”

    不明不白……

    “周將軍是說,這些將士們,至今還沒有查出發病原因?”鸞歌鳳眼微眯,腦袋側了側,帶著幾分征詢。

    周揚點點頭:“不錯,先時並沒有什麽征兆,以前營中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隻是從雲鬆林中回來之後,沒多久就病倒了。”

    略一沉吟,鸞歌上前一步,望向周揚。

    “周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

    ……

    回到自己帳中,周揚摒退眾人,這才對著鸞歌開口道:“姑娘,此處已經沒有旁人,你有什麽想說的,盡管開口就行了。”

    鸞歌也不再遲疑,道:“冒昧問一句,此次隨我們一起去雲鬆林的將士,最終活下來的有多少?”

    周揚緊了緊手掌,沉聲道:“實不相瞞,便是方才姑娘所見的那些。”

    百名將士同行,如今卻隻有寥寥數人生還。

    而這些人,卻十分巧合的都曾隨行雲鬆林……

    想到這裏,鸞歌麵色鄭重:“將軍,輕容鸞歌為您診脈。”

    看到她這幅樣子,周揚心頭一震,忙請鸞歌對坐於一旁的椅子上。

    伸手探脈,不多時,鸞歌起身又在周揚後頸處輕按,但見金光在指尖溢出。

    停下手,鸞歌坐回來:“周將軍,昨晚開給將士們的那些藥,您今日也用兩次,以防萬一。”

    “怎麽了?我也……”周揚莫名有些緊張。

    “將軍功夫比普通將士們深厚,所以那笛音對您的影響並不嚴重,這樣不過是慎重起見。”鸞歌寬慰。

    “姑娘是說,他們的病症是因為當時響起的笛音?”

    “笛音為引,主要的,還是中毒。”

    鸞歌糾正道:“這笛音有致幻之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在人沒有意識神誌不清的情況下,散出的毒素對人的危害會更大,所以那幾位將士的病情才這麽猛烈。”

    “怪不得跟平日裏交手完全不一樣。”周揚喃喃。

    鳳眼微眯,鸞歌道:“平日裏將軍率兵圍剿流寇之時,傷亡如何?”

    “並沒有過大的傷亡。”周揚歎了一口氣,這些都算不上什麽秘密,“這些流寇勝在藏匿,比起我們,他們更熟悉西山山脈,因為人少又比較靈活,所以很少有正麵對上的時候,圍剿起來才比較困難。”

    所以,雲鬆林一戰決然不是所謂西山流寇能造成的,所以那些流寇也根本不是苗疆之人。

    否則,按照周揚所說,以往的情況便不符合了。

    想到這裏,鸞歌決定不再遮掩。

    “那將軍覺得,我們那天在雲鬆林裏遇到的人,與您曾交手的流寇相似幾何?”

    “姑娘什麽意思?”周揚看向鸞歌的眼神微微一變。

    “意思就是,將軍是不是也覺得,雲鬆林的那些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流寇?”

    周揚沒有說話。

    鸞歌繼續道:“將軍或許不知,那晚在雲鬆林,與世子和我交手,並重傷世子的,乃是貴妃娘娘身邊的人。”

    周揚心頭一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都昭然若揭。

    可是——

    “二皇子昨日剛審問清楚那些幸存之人,他們承認自己的確是流寇餘孽。”

    鸞歌笑了:“那將軍信嗎?”

    當然不信了!

    周揚內心腹誹。

    顧清雲的那些人又不傻,如今這時候,怎麽會自己往刀口上撞。

    況且他才不會相信,他們會去招惹安國侯世子這個小霸王,讓朝廷注意到他們有什麽好處?

    如今有他周揚在,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廂安然,若是換了其他人,或是朝廷大軍壓境,他不信顧清雲那些人會有好日子過。

    但是這話又不能直接給別人說。

    那天自己晚上就稍微提了那麽一嘴,二皇子差點把他跟那些流寇牽扯到一起,若是這話真說出來,他的腦袋就別想要了。

    尤其如今二皇子不知為何更是直接將矛頭直指壺嘴山,他就是心有餘也力不足。

    “如今人證物證具在,本將信與不信,又有什麽相幹呢。”

    “若這所謂的人證物證,不過是賊喊捉賊的把戲,將軍信與不信,那就舉足輕重了。”

    鸞歌頷首,周揚的心思,果然不是那般簡單。

    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很好。

    最怕的,是什麽都不求的。

    鸞歌道:“既然人是二皇子審問的,又如何不會說出他想要的東西呢?周將軍為官多年,雖為外將,但內廷那些審訊的彎彎繞繞,想必比鸞歌更清楚。”

    周揚道:“話雖如此,但世子與二皇子一向不和,真追究起來,他的話也不過一麵之辭。更何況,陛下下令全權掌管世子受刺一事的人,也是二皇子。”

    換言之,就算周揚提出質疑,也沒有什麽用處。

    “一個兩個人,算是一麵之辭,那如果事實擺在眼前呢?”鸞歌清淺一笑,“況陛下派三皇子來西山,乃是因為這件事與他無關,可如果這些人與貴妃娘娘扯上關係,陛下是否還會這樣信任他呢?”

    “本將承認,姑娘所言有理,但所謂的事實是什麽呢?陛下的聖意,又豈是能隨意更迭改變的。”

    這種事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哪有那麽想當然。

    在射箭之比和雲鬆林之事後,他對小姑娘的功夫刮目相看,但有時候,智慧和武力並不一定並存。

    對他來說,安國侯之子是自己人,但這個姑娘卻是外人。

    哪怕這個外人和自己人好像關係不錯,但那跟他沒有關係。

    “那將軍可認識這是什麽東西?”

    鸞歌從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塊黑色方巾,乍一看並不出奇,但其上暗紋織繡,似有金光閃動流瀉。

    周揚眼中不由驚奇。

    巾令。

    整個晉國知巾令豢養死士的家族並不多,但好巧不巧,他卻正好認識這一方巾令。

    當年……他曾見過此物。

    為二皇子府死士所有。

    “這方巾令,是那晚世子與奏笛者交手時,從那人身上落下來的。”

    比起所謂流寇的口說之憑,又有什麽能比這個更有說服力呢?

    “本將,會奏稟陛下雲鬆林之事。”

    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周揚做出了一個在此之前沒有想到的決定。

    看著手上當初在許州客棧之劫中撿到的巾令,鸞歌也不由唏噓。

    做出的事,就要有承認的勇氣。

    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誰曾想到,當初華碩因個人私欲做出的事,卻最終可能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呢?

    不過,周揚能認出這是巾令,卻是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這並不是關鍵。

    關鍵在於,僅僅憑借周揚的一章折子,還不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