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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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嘉洛從雙膝間揚起頭, 如絲綢般順滑鬈曲的頭發往後腦勺一抓, 吸了吸鼻子,兩隻手覆上臉頰向外抹去,轉向書桌,按住今天帶回來的一聽啤酒,呲一聲, 開了她的女兒紅。

    “我敬大家一杯……”

    這麽說著, 她端著下巴起身, 將她們桌上的水杯,遞到各自手中。

    陸嘉洛高高舉起啤酒說, “老子馬上就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反正艾德聞遲早會是她的, 提前慶祝了。

    蔣芙笑, “你要喝藥, 不是喝酒。”

    阿寧還是有點懵,隻知有其人,不知其人身份, “你跟誰啊到底是……”

    蔣芙答疑解惑,但是沒答完整,“她弟。”

    阿寧一下忘記自己站隊莫燃的立場,啃住水杯的杯沿,睜大眼睛說著, “我去, 也太帶感了吧!”

    陸嘉洛一口氣喝掉半罐啤酒, 壓下胃裏的膨脹, 終止她禁斷的想象說,“他媽媽、我大嬸嬸和前夫的孩子,跟我沒有血緣關係。”

    “嗨……”阿寧頓時失去興趣,放下水杯,轉身麵對衣櫃上的掛鏡,擦頭發。

    蔣芙探出床沿,水杯遞給底下正打算喝完整罐啤酒的人,說,“我能問一個比較掃興的問題嗎?”

    陸嘉洛接住杯子,看著她的眼神茫然。

    “就算你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你們家裏會同意嗎?”

    會同意嗎?她不敢斷言。

    也許陸嘉洛和風情萬種之間,還差幾百種的距離,但是乖巧安靜四個字,可能一輩子都將遠離她,所幸,她是個已滿十八歲有兩年的成年人,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就把局麵攪得天翻地覆的概率。

    可是,得不到家人的認同,前路無疑艱難。

    “……不管了。”她扭頭,捏扁易拉罐,投進垃圾桶,說著,“走一步看一步吧。”

    陸嘉洛抓起桌上的手機,點開微信,尋思片刻,發給他:到家記得給我個信息。

    發送完畢,她放下手機,雙臂抱胸等待,兩分鍾沒動靜,她又拿起手機。

    ——你先回我!

    接著,才收到艾德聞的回複。

    ——哦。

    今晚沐浴露的橄欖味格外好聞,但是她沒時間一寸寸蹂/躪自己的肌膚,連頭發都來不及吹幹,用毛巾裹住就從衛生間出來,做一件事情,查看微信。

    果然。

    ——到家了。

    陸嘉洛指尖點著屏幕,莫名其妙的笑起來,因為她說:

    ——乖,洗洗睡吧。

    消息一發出去,她即刻把手機一擱,又慌張將屏幕蓋向桌麵,正要回衛生間吹頭發,起來的時候沒留神,腳抬得不夠高,與椅子結實碰撞。

    她抱著小腿痛呼出聲。

    驚起兩位室友,怔著瞧她。

    陸嘉洛彎著腰摸了摸腿,止不住的笑,“沒事沒事,睡覺睡覺!”

    蔣芙繼續刷著最後半集電視劇,不禁感歎,戀愛中的女人啊。

    熄燈。

    陸嘉洛在床上直直躺著,在黑暗中盯著亞麻材質的床帳。她開始慢慢回想,從每天早晨揮之不去的迷迭香精油氣味,到隔壁鄰居家的檸檬樹,那些蟬鳴喚醒的夏天,一幕幕浮現。

    除了送他鋼鐵俠,實在想不起,她有沒有對他做過什麽好事,好像自己總是帶著敵意與他相處,漠視的目光,傲慢的言語。

    越回想越焦慮,她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懷著這般焦慮的心態,淩晨五點才入眠,正午被室友喊起來吃了兩個生煎包,就撂了筷子,睡眠不足影響沒食欲。

    下午一點半,校區南門集合。

    陸嘉洛穿著一件最適合在路途補眠的,寬大的,深藍色的棒球棉服,坐上大巴車,頭一歪就睡過去。

    冬日晴朗的陽光靜靜照著,她腦袋貼著微微發燙的車窗玻璃,隨著大巴行進緩緩搖晃,迷迷糊糊的聽著後排的同學聊天。

    “這就是上回我說的,陵園班那個男的,微博5萬粉絲的大觸啊。”

    “唔,看不出來誒,我就覺得陵園班一個個學風水學得,神神叨叨的。”

    “怎麽辦我有點害怕,親眼見到的,那個……和zhào piàn上的肯定不一樣啊!”同一個女生的聲音,又說,“你居然還吃得下去。”

    哢呲哢呲,有人春遊似的吃著膨化食品,一邊說,“這有什麽,我爸就是搞遺體整容的,我小學那會兒上台表演的妝,還是他給我化的……”

    一陣哈哈笑聲。

    沒能睡多久就到達殯儀館,找到他們的任課老師點名,領走一隻口罩。

    “一人一把折疊椅,女生全部把頭發紮起來。”

    長長的走廊,沒有神秘冰冷的氣質,更像普通單位的辦事處,不同的是牆上掛著一行標語:請保持安靜,讓逝者安息。

    他們走進一間敞亮的房間,打開椅子坐下,環顧四周隻有存放類似醫療器械的櫃子,窗戶緊閉,空氣裏彌漫著強製性幫助人去習慣的,尖銳的味道。

    老師拉來一麵教學用的白板。

    “我再強調一遍,等會兒整個過程中,保持安靜,要是有誰感覺難受,及時舉手啊,及時舉手。”

    陸嘉洛傾斜身子,躲在蔣芙背後,偷偷按著手機,給他發微信。

    ——正在殯儀館觀摩。

    “準備的上妝工具,我們上個學期都講過了,一箱是正常的彩妝用品,這一箱是戲曲油彩……”

    她低頭,刷一下微信界麵,皺眉,飛快地點擊屏幕。

    ——你在幹嘛呢!又不回我消息!

    輪子滑著地麵的聲效一刹清晰,他們立刻化身待哺的雛鳥,伸長脖子張望。兩個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的整容醫師,推著不鏽鋼推車進來,停穩。

    老師接過一份文件,用幾枚磁鐵將其吸在移動白板上,幾張整容方案。逝者因車禍身亡,身體多處需要修複。

    陸嘉洛的角度,剛好看見白布沒能蓋住的青土色腳掌,和縮擠在一起的腳趾。

    整容師進入工作狀態。

    老師在一旁說著,“首先,判斷遺體的扭曲程度,比如現在,我們就要恢複腦組織的位置、腿部骨骼的位置,確定線路再進行縫合、填充和清潔,確保速度要快,因為人的遺體變質更快。另外,在損毀太嚴重的情況下,我們還可以選擇做模型……”

    哐當一聲響。

    班裏十幾號人,包括整容師都抬頭。

    一個男生從椅子跌下來,旁邊的同學趕緊將他攙扶出去。

    男生被扶出門之後,還說著,“不是,那股味道我……”

    關鍵時刻,離門最近的男同學反應敏捷,一把將門關上。

    隨後,門外傳來幹嘔的聲音。

    蔣芙對關門的男同學抱拳,以示敬意。

    口袋裏的手機一振,陸嘉洛悄悄摸出來,盯著他發來的消息,她先一愣,然後眉頭深鎖。

    ——醫院看病。

    度過正常的兩節課時間,沒有鈴聲的情況下課,他們輕手輕腳疊起椅子,靜悄悄撤出來。

    摘下口罩扔進垃圾桶,殯儀館大門外灑滿燦爛的陽光,比中午韻味濃厚,卻未到黃昏時分。

    老師催促他們動作快點上大巴車返校,還能趕上半節文化學的課。

    陸嘉洛挪步的方向偏離大巴車門,對阿寧她們打著手勢,準備偷溜。

    在室友們完美的掩護下,她繞過大巴車,運氣極好的攔下一輛出租車,成功逃脫。

    “市一醫院!”陸嘉洛鑽進車後座裏說著,再抬起胳膊聞聞衣服,還好沒什麽奇怪的味道。

    接著她從包裏掏出粉撲補妝,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沒點血氣,她馬上去翻包,翻著翻著焦躁起來,然後抓狂的尖叫一聲。

    司機師傅嚇一跳,“啊?”

    “沒帶腮紅!”

    昏黃日光在牆上,從醫院診室的窗戶照出來,與陰影分割的整整齊齊。

    一眼望到他,黑色的連帽衛衣,戴著淺藍色的口罩,而他低著頭假寐,恰好躲過頭上一片日光。

    陸嘉洛走近發現,絕了,他竟然是兩件衛衣套一起穿著,還都是帶帽的。

    她在他身旁的椅中坐下,他揭開眼簾,看見是她,薄薄一層睫毛又降落在下眼瞼,肩膀斜向另一邊,肘枕著座椅扶手,弓起的指節撐住頭。

    這裏是排隊取藥的地方。

    陸嘉洛問他,“幾號?”

    靠近她的這隻胳膊抬起一些,他捏著排號單。

    陸嘉洛接過來,上麵寫著2086,她掃一眼頭頂的顯示屏,前麵還有十幾個人。

    醫院裏人影匆忙,來來往往。

    聽見他因為重感冒而咳嗽幾聲,陸嘉洛轉過頭,目光就從被醫用口罩遮住的大半張臉,落在他無力的,搭在椅子低矮扶手上的手臂。

    兩層袖子底下露出的手背,尤其的白,血管顏色偏藍。

    她無聊的伸出指尖,碰一下他手背的皮膚,收回,再碰一下,輕輕描著。

    沒能猜到,他把手翻轉過來,掌心朝著她,就像是一種邀請。

    她腦袋一片空白的,盯著他的手,跟著由指尖開始,伸進他的指間,往下覆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十指相扣。

    仍然疾步匆匆的人影,偏移角度的日光,顯示屏滾動的數字,都在騙她說一切是如此自然,實際此刻的心率,卻遠遠超出平常速度。

    陸嘉洛麵對取藥窗口坐著,突然就把臉撇到一邊,擋著嘴笑出一聲,她繃住表情正回頭,欲蓋彌彰的理順頭發,一點一點,倒向他的肩膀。

    然而,他伸出手抵住她的額頭,冰涼的指腹,再往旁邊一推,聲音似悶不透氣的低沉,“不要靠近我。”

    她逐漸瞪起玻璃球般的眼睛,下一秒就要出聲。

    艾德聞衝著她,點了點自己臉上的口罩。

    陸嘉洛眼皮稍微往下壓一點,皺起鼻子,卻被他的指節突襲夾住。

    她愣一下,瞬間張嘴吸氣,拍掉他的手,再甩開和他交扣的手,從包裏翻出鏡子照著,檢查有沒有被蹭掉粉底。

    擔心病氣傳染給她,他又倚向另一邊,無精打采的半斂著眼,視線瞧著她。

    陸嘉洛放下鏡子,嫌他煩人的,睨著眼睛和他對視。

    艾德聞的下眼瞼微微隆起一點,疑似笑了。他傾身過來,重新握住她的手,拉到他的腿上放著,沒有鬆開。

    她真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徹底沒有了,而且,不僅僅是沒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