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來自十年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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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雲雀恭彌這咬牙切齒的聲音就連隔著門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要進去解釋一下嗎?

    我連忙搖頭,立刻否決了這個奇怪的想法,我慢慢背過身,以一種不會引起任何人察覺的腳步聲離開了這裏。

    教室此刻顯得十分鬧騰,尤其是距離並盛町的海邊祭典的時間越來越近,不少同學都在座位上討論著,有的人是希望能夠在小食攤吃到自己喜歡的特色食物,有的人則是期待著祭典結束後的海邊煙火,女孩子們更多的關注的卻是自己當天要穿的浴衣的款式。

    “白色的會不會不太耐髒……唔,還是試試粉色好了。”

    “京子你去年的浴衣款式就是粉色吧,看看huáng sè怎麽樣?或者紅色?”

    笹川京子和她的好友黑川花同樣捧著手裏的雜誌,苦惱地在雜誌羅列的一排排琳琅滿目的可愛浴衣中猶豫不決,當發現我回到班級裏,京子開心的衝我招手,“美月,你也來幫我看一看吧~”

    我朝著她點點頭,走到了她的身邊,京子露出可愛的笑容,“美月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什麽?”我被她的笑容幾乎擊沉,天然又可愛,讓我自己說出的話都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黑川花和笹川京子相視一笑,她們兩個把雜誌推到我的麵前,穿著可愛的浴衣的模特們足夠讓人賞心悅目,而那些款式不同的浴衣穿在她們的身上也仿佛有了另一種生命力,浴衣上點綴著的花朵或者小金魚的裝飾也少女氣息十足。

    “這件淺huáng sè的很適合美月噢。”京子的手點了點,於是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這個huáng sè的浴衣很顯然是這一期雜誌的主打,淡雅的淺huáng sè上繡著可愛的紋路,被模特妥順的穿戴在身上,一開始我還不太明白為何京子會說我適合這件,直到我看到那個模特的裝扮和長相——

    自然微卷的長發在頭上梳起,紮成蓬鬆又可愛的造型,同樣是淺huáng sè的絲帶在發間纏繞,仔細看她的臉龐,象牙白般的陶瓷肌膚,瀲灩著的眉目,輕輕勾起的唇,眼前這個模特,和我的模樣有幾分神似。

    我眨了眨眼睛,趁著黑川花和笹川京子還在討論,鬼使神差地繼續向下翻動著雜誌,這本少女雜誌的賣點並不僅僅是教會女性搭配和穿著,還會邀請一些現在當紅的藝人們做獨家的專訪,陸陸續續翻過十幾頁後,我注意到了用很大篇幅彰顯著那閃閃發亮的笑容的模特。

    黃瀨涼太。

    他穿著相當帥氣的休閑式西服,啞金色的頭發閃亮亮的在飄動著,同樣用來做裝飾的帽子被他拿在手裏,明明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但卻給人心跳加速的錯覺。

    他的嘴角牽起淡淡地弧度,比尋常男孩子還要上挑幾分的精致眼眸,折射出陽光的光輝。

    在那一瞬,我注視著這張過分帥氣的笑臉,隱約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撞了一下。

    因為這張帥氣的臉和幾乎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眸子,我看向旁邊的訪談記錄,其中有一條關於黃瀨涼太的戀愛讓我忽然提起了興致。

    那個問題是詢問黃瀨的初戀,與上麵那些guān fāng般詢問工作流程或者對雜誌看法的問題不太相同,黃瀨的回答也更讓我覺得吃驚。

    ——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就是國中時曾經給我補課過的隔壁棒球社的經理。

    因為社團的huó dòng室隔得很近,經常會看到她在棒球社忙碌著的身影,其實仔細說長相的話,和我們籃球社的經理沒得比,因為她不太喜歡笑,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接近的樣子,嗚,用現在的流行來形容就是‘鹽對應’,不過……偶爾看到她笑出來我就會很好奇到底是什麽事情,什麽人可以讓她笑得這麽開心呢?直到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她被朋友拜托來給我補課,雖然我很聰明啦,不過真的拿代數一點辦法都沒有,然後她就很罕見的笑出聲,問我怎麽會這麽笨,明明隻是一道很簡單的題目。因為那個笑容實在是太耀眼,所以,我就很任性的喜歡上她了。

    我在頭腦裏反複思索了一下當時在帝光中學的棒球社的情況。

    和足足擁有200人的籃球社完全不同,棒球社幾乎瀕臨解散,就連我國中二年級加入後棒球社難得突破曆史性的成績獲得了全國第二名的成績,

    情況也沒有好轉到哪裏去,不過是勉強靠著十幾個社員在支撐,但是那裏的環境和等級森嚴的籃球部並不一樣,社員們都很友好,也對棒球很熱情,如果不是我自己受傷的話,我願意在那裏一直留到國中畢業。

    不過。

    我們當時有女性經理嗎?

    我正冥思苦想著,忽然感覺肩膀被拍了拍,手裏的雜誌也被人拿走,抬頭就看到了黑川花得意的眼神,她調侃般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噢,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

    她盯著雜誌看了看,對男性要求非常高的她也不由得露出讚許的神色,“長得確實蠻不錯的耶。”這樣半真半假的調侃也讓旁邊的京子呼呼的笑著,我咬了咬下唇,連忙把雜誌拿回來,“才不是,我們還是繼續看要選什麽樣的浴衣吧。”

    “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嘛。”黑川花孩子氣地眨了眨眼睛,“還是,你怕山本誤會呢?”

    “和他沒關係。”

    我不自覺地發出了有點大的反駁聲,很顯然的,這個聲音也被旁邊和同學聊著天的山本武所聽見,他轉身,眼睛漆黑清亮,眼角含著一抹笑意,手指著自己,“是在聊我嗎?”

    山本在班裏的人氣相當不錯,坐在我身邊的其他幾個女孩子都開始偷偷笑起來。

    其中有個膽子比較大的女孩直接開口:“她們幾個剛剛是在聊長瀨會不會不喜歡你。”

    “你不要胡說。”

    我著急地反駁,山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聲調都不自覺得上揚著,“是嗎?長瀨是我會喜歡的女孩子類型哦。”

    他翹著嘴角,直起身,朝著我走過來,身旁的女孩子都被他的反應嚇到,一個勁的在尖叫,我根本沒勇氣抬頭,隻好舉起雜誌擋住了自己的臉,避免看到山本不斷看向我的含著笑意的眼睛。

    與我們這邊熱鬧相比,教室前方那裏就顯得冷清多了,尤其是在那裏一直趴在桌上不知道在寫什麽的獄寺隼人,他回頭露出了個鄙夷的眼神,明明白白把‘吵死人了’這四個字寫在了眼底。

    當我留意到他後,我立刻站起來,但是獄寺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又猶豫地坐了下來。

    *

    國文課我一直在走神,雖然筆記本上還是規矩地記著筆記,但是我的眼睛卻始終在前方的獄寺的背影上。

    實際上自從獄寺得知我是個女孩子後,他對我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在我還是男孩子身份時,他一直和我在聊天,從雜誌上連載的一直到他在學校經曆過的事情,同樣一個人居住生活這件事以及擅長的學科都是理科,讓我和他幾乎有著說不盡的話題。

    在我看來,獄寺不僅是我的讀者,還是我非常重視的朋友,所以我才總會因為他的態度變化而開始患得患失。

    我拿出了抽屜裏的手機。

    [……是我惹你生氣了嗎?]

    [還是我昨天的態度……讓你覺得不開心嗎。]

    發出去的訊息全部都已讀未回。

    我盯著前麵獄寺的背影,他仿佛一隻暴怒的小獅子,喜怒統統都寫在身上,至少他現在那拚命揉著額頭很苦惱的樣子告訴我,他暫時還不願意和我說話。

    我把已經編輯好的郵件統統刪除,轉動著因為長時間凝望而幹澀的眼睛,也就是在那刻,坐在我前麵的沢田綱吉轉身,他也許是想對我笑一下的,但是沒成功,不過是輕輕抿了抿嘴。

    沢田看了我片刻,借著課堂討論的機會把身子完全轉過來,認真的對我說著:“別擔心,獄寺君的脾氣就是這樣子,等下課後我會去跟他說這件事的。”

    我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這件事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說完這句話後,沢田便把課本也拿了過來,但其實我明白,這也是他溫柔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我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課本和筆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但或許是我心不在焉的心思讓沢田綱吉認為我現在沒有跟他學習的心思,所以他也隻是下意識的咬著自動鉛筆的尾端,然後苦惱地往那些空白處填充著內容。

    我怎麽會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別人啊?

    我懊惱的想著,把關於獄寺隼人的事情統統甩到腦後,對著沢田綱吉說著:“和歌的內容如果理解起來很難的話,要不要先從百人一首開始呢?”

    “啊。”沢田露出了傻傻的模樣,琥珀色的眼瞳閃爍,格外的可愛,於是我把自己的筆記遞給他,“像這一句,在兩個作品裏其實都是表達愛情的意思,但是百人一首的描述顯然要比和歌直白一些,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吧。”

    沢田局促地笑了一下,“隱匿於心,春風滿麵,吾愛可期,群人相問。”

    一邊念著,一邊目光有點躲閃的沢田綱吉實在是太可愛了。

    “你明白它的意思吧?”

    “嗯……?對,應該是明白的啦。”沢田避開了我的視線,他在專心致誌地想要撫平筆記上的折痕。

    “那,這是什麽意思呢?”

    沢田下垂的眼角微微一沉,“我,我喜歡你?”

    “噗嗤,”看到埋著頭的沢田,我終於忍不住笑了,“這樣也未免太直白了吧,這句話應該是你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來,但滿麵的羞澀大家可都看在眼裏,雖然說喜歡你也沒有錯,可是通俗的解釋還是不能表達這句詩真正的意思。”

    剛說完這句話,我就發現沢田那雙純淨如同鏡子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寬而圓的眼瞳裏盈滿了某種衝動和渴求,但是也不過短短幾秒鍾,很快這樣的情緒便從他眼眸裏消散了。

    “英文和代數也就算了,國文還學不好,你真笨。”

    “長瀨同學喜歡聰明的男孩子吧……”沢田發出低低的聲音,“像獄寺君那樣很聰明的男孩子。”

    他剛下說了什麽我已經聽不太清楚,隻是抓著課本的手指一直在顫抖,從大腦向四肢蔓延的無力感讓我看不清眼前的沢田綱吉,圓珠筆也從我的右手滑落下去,眩暈逐漸侵襲著大腦,讓我無法及時作出反應。

    窒息一樣的錯覺讓我很快地又聽到了腦海裏的聲音。

    ——啊、啊~要痛死了吧,所以說快一點開始呀,明明沢田綱吉很喜歡你不是嗎?

    “沢田——沢田君。”我不受控製地喊出了沢田的名字,一開口,這種仿佛弱氣的寵物一樣的叫法讓我覺得羞恥極了。

    我抬起右手,死死地把指甲嵌入掌心中,掌心內汗水流入傷口處的酸澀的感覺讓我一個激靈,定定地望著沢田綱吉。

    他撿起了滑落到地上的筆,然後在把筆送回我手裏,隻是——

    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或許是他以為弄疼了我,猶豫著放鬆了一些力道,但仍舊沒有鬆手,“很痛嗎?”

    我的身體忽然變得奇怪,隻不過是被他握著手,居然就莫名有種興奮的感覺,尤其是他格外溫柔的聲音,讓身體愈發不由自主的亢奮,我毫不猶豫的把我的手從他手裏抽出來,趁著下課鈴聲叮叮咚咚的響起,暫時脫離了這樣奇怪的觸碰。

    從教室走出來,我將散落在臉頰上的長發挽到耳後,拚命地喘著氣。

    “喂,草食動物。”

    遠處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合上眼睛,害怕接近雲雀恭彌會發生跟剛才與沢田綱吉接觸時一樣的感覺。

    我做好了萬分的準備,趁著他離我的距離還不算太近,一腳蹬上窗沿,自拉開的窗戶上跳了下去。

    教室在二樓,即便可以借助樹幹,但是我還是在往外逃跑的時候差點摔倒,等我一邊跑一邊往回看,雲雀恭彌正站在窗邊,挑眉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

    身體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惡化了。

    我拉開自己的衣袖,傷口由之前的腫脹漸漸開始泛紅黑色,並且像是病菌似的擴散,整條胳膊看上去無比嚇人。

    這樣熱的天氣,再穿線衫遮擋明顯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欲蓋彌彰,就算是從藥店買回的藥大概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作用。

    無奈地歎氣從包裏把鑰匙取出來,在看到自己家的大門居然又是莫名其妙被打開,我險些坐倒在地上。

    難道是跡部?

    我握緊了手中的包帶,看著漆黑一片的房間,有點猶豫,我有很嚴重的夜盲症,在黑暗中幾經失明,跡部知道這件事,他不會三番五次用這個方式來捉弄我。

    如果是小偷的話,也不太可能,這棟公寓的安保設施非常到位,而附近也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盜竊事件,我應該不會這麽倒黴攤上吧?

    為了保險起見,我並沒有開燈,而是從玄關處扶著鞋櫃,再慢慢通過牆壁,桌子,最後來到了客廳。

    正對著客廳的露天陽台上似乎有人,借著窗外的月光,我模糊的視力隻能隱約看到對方從口袋取出了打火機,點火的動作駕輕就熟,行雲流水間自帶了一絲成熟男性的風韻。

    夜風一陣陣地刮起他身上那件單薄的西裝外套,酒紅色的襯衫在那外套之下若隱若現,掛著銀色鏈子的皮帶勁瘦的腰我隻能從背麵看到他的銀色頭發。

    “隼人……”

    我不由得喊著他的名字,但是想起最近他的態度,我立刻改口,“獄寺君。”

    背對著我的獄寺猶豫了一陣,我索性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不要說話,可以聽我說完嗎?”

    “我知道你在生氣為什麽我忽然會變成女孩子這件事,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莫名其妙的變成這樣。我把你當做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會在你對我又冷又熱的態度下這麽難過……我都快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當時在車站,你從那些人手裏把我救下來,我很感激你;在學校你總是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窗外的月光被慢慢浮過來的烏雲所遮蔽,視線內再次一片黑暗的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獄寺的回應。

    “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麽做?”

    糟糕。

    眼淚不知不覺滑落下來了。

    於是,在聽到我帶著哭腔的聲音後,我能感覺到獄寺從陽台那邊走了過來,然後我便被他抱在了懷裏。

    結實的擁抱和混合著煙草味的氣息讓我有點不明就裏,我的雙臂緊張的垂在身體兩邊,在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聽覺和觸覺反而無限敏銳,獄寺激烈的喘氣聲,還有他像是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那樣親著我的額頭的動作都被放大了無數倍,深深地刺激著我。

    “對不起,美月。”

    他的聲音都變得低沉很多,也許是我的錯覺吧,獄寺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至少我從來不知道他也是這樣具有侵略性質的人,落在唇瓣邊的吻相當具有攻擊性,一下子就把我點燃,我想推開他,但是他不停的在我耳邊含著我的名字,帶起我的手臂讓我環圈他的脖頸。

    獄寺好像知道我所有敏感的地方、還有我喜歡的接吻方式。

    就算是頭腦聰明,這種事情難道也會無師自通嗎?

    他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我的脖頸,被戴著戒指的地方摩擦,我聳起了肩膀。

    一寸一寸的被他逼退的神誌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起來,身體的異樣感和今天手臂上的傷口讓我放棄了掙紮,最後仍由著他把我抱進了房間。

    *

    一陣難以忍受的暈眩和想要嘔吐的感覺讓我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極端不舒服和渾身上下的酸痛逼著我睜開雙眼,我揉著自己的頭,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坐在我床邊的是昨天剛剛和我發生關係的獄寺隼人,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麽開心,坐在床頭處,右手指間夾著幾乎要燙到手指了的煙頭,側臉逆著光,表情嚴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獄寺仿佛第一百八十遍下決心最後終於掐滅手上的煙,轉身很認真地對我開口:“美月,做我女朋友吧。”

    “……”

    我瞪大了眼睛。

    並不是在看獄寺,而是在看我身上那些根本沒有恢複的傷口。

    也就是說。

    昨晚和我發生關係的人——

    並不是眼前這個一本正經地向我要求交往關係的,獄寺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