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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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好冷,好可怕……
青衫少年默默抱緊了雙膝,頭緊緊埋在其間,怎麽都不敢抬頭。
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殘肢碎屑,紅得詭異的液體,陰風陣陣,以及周遭淒厲的鬼哭。
十歲大的孩子,就算再怎麽因為身體的原因經常在生死邊緣徘徊,也根本不曾見過這般可怕的場麵。
青衫少年依稀記得,那個比自己大了好幾歲的師兄親切關心的目光陡然變得陰冷,溫柔的麵孔變得扭曲起來,形同惡鬼。
“段君寒,你不過是一個病秧子,連修煉都不行的廢物,憑什麽是神醫傳人?”
“我花了那麽多心力,就是為了成為神醫百裏清的徒弟,可這一切卻被你一個廢物搶走了!”
夢魘果,效果同其名,會給人製造無數可怕的夢魘,即便是修士,要闖過夢魘也很難,能闖過去的寥寥無幾,更何況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呢?而無論是多高的修為,闖不過去便會深深困死在夢魘之中,真正死去。十歲大的孩子,到底還是帶著天真,所以沒有任何懷疑地吃下了同門師兄給予的所謂的靈果,殊不知,人心難測。
可怕的夢魘接踵而來,一幕又一幕,拚命挖掘著人心最深處的恐懼和絕望,而最可怕的地方,其實在於夢魘果會帶來的所有屬於人的負麵情緒,悲傷、絕望、憤怒、怨恨……這樣龐大而複雜的負麵情緒壓下來,多高修為也毫無用武之地,也就注定了能從夢魘中走出去的人寥寥無幾,而走不出去的硬生生被困在這裏,直到崩潰……
修士如此,十歲大的孩子又該如何闖過去呢?他不知道自己如何闖過去,所以也隻能扣緊牙關,死死忍著,忍受著精神上的極端壓迫,可這終究很難,很痛,就像清醒地看著身體被一點點碾碎……
有誰,能來救救他……
黑暗,無止無境,掙紮,絕望。
直到——
“你是誰?”
“我是……段離。”
“段離?”
“不用害怕,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知何時抬起頭的青衫少年眼中毫無波動,臉上滿是冰冷的平靜,他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血腥的場麵,毫無一絲情緒的變化,直接走了過去。淒厲的鬼哭聲中,無數陰靈穿過,他也沒有停下,眼中更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黑暗之中,不知何時,青光閃爍,一陣腳步聲響起,伴隨著稚嫩而又帶著幾分天真的聲音:
“好黑的地方啊!”
稍稍一愣,他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那閃閃爍爍的青光愈來愈近。
散發著青光的玉佩之上,清晰地刻著一朵五瓣的未央花,以及“流緣”二字。
“誰?有誰在那裏?”女孩的聲音帶著幾分驚訝。
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但兩人也確確實實離得越來越近,直到女孩終於到了青衫少年的麵前。
“你怎麽在這裏啊?這裏很黑的,還特別的冷。”女孩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人,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還是忍不住關心地問了一句。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女孩有些失望,但還是彎了彎眉眼,道:“這裏太黑也太冷了,我們一起出去吧!”
不出乎意料之外,她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她卻朝他伸出了手:“我們一起出去吧!”
黑暗之中,青衫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情緒的波動,好一會兒,他才伸出了手。
青衫少年手中傳來的冰冷的氣息令女孩一個激靈,“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啊?”
青衫少年沒有回答,對方也不意外,卻是兩手捂著他的手,吹了吹口熱氣,試圖暖了暖他的手。
青衫少年默默看著,等到他的手慢慢暖起來一些了,女孩才抬起頭,眉眼中滿是笑意:“還是暖暖的好。”
“你叫什麽名字?”冰冷的字眼終於從青衫少年口中蹦出,出乎意料的是,冷冰冰之中,隱藏著一分暖意。
“你說話了?”女孩高興不已,道:“你抬頭看就知道了!”
青衫少年緩緩抬頭,隻見不知何時,一輪清月懸掛空中,柔和而又溫暖,就像女孩的出現,仿佛刹那之間,世界春暖花開。
“明月!我就叫明月!”女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剛一回頭,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隻有手心中的溫暖讓他愣了愣……
“師弟!師弟……”一聲聲的呼喚傳來,昏迷中的青衫少年慢慢睜開了眼睛,眼中是一片冰冷的死寂,令湊近觀察情況的人愣了一下,“師弟!你怎麽了?”
仿佛是錯覺一般,青衫少年眼中的死寂一息之間化作了幾分靈動,他慢慢坐了起來,緩了緩,才記起自己現在的情況。
“大師兄……”
“師弟,你終於醒來了,真是太好了,這次江師弟做得太過分了,差點害死你,要不是有師叔在一旁求情,他早就被逐出師門了,想到這裏我就生氣!”被稱呼為“大師兄”的人高興的同時,帶著隱隱的憤怒。
“大師兄,算了吧,反正我已經沒事了!”
“師弟,你差一點就真的死了,你就一點都不在意嗎?”
“大師兄,江師兄也沒說錯啊,我一個病秧子,又是不能修煉的廢物,卻是神醫之徒,是掌門門下三弟子,的確有點說不過去啊!”
“可江師弟也不應該做這種殘害同門的事情……”
“大師兄,不要再說這些了,我都餓了,你再這樣一直說下去,估計你師弟我就要餓死在這裏了!我好不容易才終於可以進食,居然要被餓死了,這麽慘,你忍心嗎?”青衫少年滿臉委委屈屈,好不可憐。
“抱歉啊,師弟,我馬上去讓人給你準備。”大師兄這才記起對方已經躺了三天,也餓了三天,匆匆轉身就走。
“大師兄,記得多來幾碗魚頭粥啊!”
“好。”
等到人影消失,青衫少年眼中滿滿的笑意緩緩化作了一片冰冷的平靜,平靜之中,又閃過那麽一絲柔和。
“明月……”
兩年後。
陰沉沉的天,平曠的野外,肅殺的氣氛。
沙沙。
沙沙。
不知何時,是什麽,在空中發出激烈碰撞的聲響?
黑色、橙huáng sè的光芒交錯間,鮮血飛濺,一道道交錯的劍痕落在了地麵上。
“噗!”
一道人影重重落地,煙塵漫起,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灰色衣裳的中年人,他手中的劍已然寸寸斷裂在地,似是極為痛苦一般,他用右手死死捂著胸口處,整個人狼狽不堪。
而他的對麵,卻是一位玄色衣裳的男子,幾縷銀白的發絲在其黑發間格外的顯眼,隨風而動,黑眸中帶著淩厲和冰冷,看向他的眼神宛若看一個死人,帶著幾分滄桑的麵容絲毫不減其當年的英俊,手中赫然是一柄通體黑色的長劍,其上刻著古樸而複雜的花紋。
幾個人影紛紛在其身後閃現,是幾個黑衣蒙麵人,其中有一人右手提著一個十一二歲大的灰色衣裳的少年,玄色衣裳的男子淡淡一瞥,他便立即會意,將少年扔向了倒地的中年人那邊。
“爹!”少年原以為會重重落地,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卻是拚了命一般硬是接住了少年,但到底,這一行為無疑讓其父傷得更重。
“陸鴻,玄烽門下現在隻剩下你們父子了,說吧,想怎麽死?”玄色衣裳的男子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對父子,手中的劍散發著深冷的氣息。
“上官琰,我可以死,但,你能不能放過我兒子?他還是個孩子,是無辜的。”這話一出,對方冷笑了幾聲,道:
“無辜?難道睿兒就不無辜嗎?如果不是你們這些該死的正道苦苦相逼,何苦他會失蹤?”最後一個字眼吐出時,眸中隱藏著恨和殺意。
玄色衣裳的男子便是半步天的現任尊主——上官琰!而陸鴻,則是一個小門派——玄烽門的掌門。
陸鴻沉默,今日之禍,其實他早有預料,隻是,縱然如此,他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同他一起死在這裏!
“今日,就讓本尊送你們父子上路!”說話間,通體黑色的利劍黑光閃爍,上官琰輕喝一聲,毫不留情間,一劍落下!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陸鴻並沒有抵抗,而是憐愛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輕輕喚了一聲:“明兒……”
少年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發現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帶離了原來的地方,而自己的父親已然被黑色的劍光吞沒。
“爹——”
上官琰發現不對時,已然有些遲了,他沒想到,陸鴻居然拚盡全力將其子送走,一晃眼之間,那孩子已經不見蹤影。
“追!”話音剛落,上官琰已然消失不見,其他人迅速跟上。
風,颯颯而過,荒蕪的野外,數道劍痕,顯示著有人曾在這裏交戰過,除此之外,就隻有……
殘屍碎肉!
一代玄烽門的掌門隕落,死無全屍!
幽靜山林,鬱鬱蔥蔥,輕微的聲響不斷從中傳出。
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向了一棵粗壯的大樹底下,小心翼翼地將一棵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草盡可能完完整整地挖出來,正要收手時,卻猛然頓住了,隻因為碧綠色的影子一閃,一條小蛇猛然咬在了白嫩的左手背上。
青衫少年微微錯愕,眉頭一皺,右手將東西扔入背後的背簍中,快速而輕易地將碧綠的蛇頭捏在手中,左手則捏住其七寸之處。左手背上的咬印上本溢出些許黑色的血,可不一會兒,血又變回了正常的顏色。
毫無懼色地將小小的蛇頭看了看,青衫少年那清秀的麵容上是微微無奈的神色。
“我說,蛇大哥,我惹你了嗎?”他本是出門采藥,誰知道會碰上蛇,還被咬了一口。
看著小小的蛇頭朝他吐著信子,他微微一笑,“不逗你了!”
少年隨手將蛇朝後方扔去,正要離開,卻被後麵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蛇!蛇……”
“不是吧,扔到別人身上了?”青衫少年心下隻覺不好,趕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隻見一灰色衣裳的少年正匆忙趕走小蛇,臉上還掛著淚痕。
青衫少年自覺畢竟是自己扔的蛇惹的禍,趕緊一把抓住蛇的七寸之處,隨手扔到遠處去了,這回他看好了,那邊絕對沒人,又看了一下,蛇已經沒入草叢中了。
“沒事吧?”他回頭問了一句。
“我沒事……”灰裳少年應了一聲後,摸了摸臉上的淚痕,可一想到自己所在的門派和父親已經……淚水又再次滾滾而落。
“你怎麽了?為什麽哭啊?”兩人年紀相仿,青衫少年忍不住關心道。
“我……”一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他哽咽不已,根本說不出話來,曾經的所有歡樂一朝盡散,他的父母、師兄師姐等人就那樣死了,對於一個從未經曆過苦痛的孩子來說,完全無法接受。
“我是天瀾派弟子——段君寒,要不我先帶你回去,有什麽困難說出來,師父他們會幫你的。”青衫少年,也就是段君寒認真說道,畢竟麵對一個受難的同齡人,他很難不動惻隱之心。
感知到對方的善意,灰裳少年心下定了定,道:“我叫陸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