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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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東是晚上七點多過來的。

    傍晚下起了雷陣雨,電閃雷鳴,我叫的外賣打diàn huà跟我說雨太大送不了。

    我吃了胃藥,躺在床上,依舊有委屈的眼淚不斷滲出來,我使勁抽了自己幾巴掌才止住淚。

    屋裏沒開燈,直到敲門聲響起,我才慢吞吞爬起來開了燈。

    房東站在門外抽著煙,身上帶著酒氣和水汽,眯著眼睛數我遞過去的幾張鈔票。

    最後吐掉煙頭,用腳碾了碾,又數了一遍,才說,“你多給了兩張。”

    我點點頭,“房東,我明天就搬走。”

    房東看了我一眼,黑黝黝的臉上看不清表情,隻說,“房子裏東西我看看有沒有壞的。”

    我側身讓了讓,他一腳濕鞋印踩了進去。

    我皺著眉,忍了。

    希望他不提合同,提合同,我還要多付一個月的,押金也不會給我。

    房裏本來就小,他來來回回地瞅,連窗簾都拉起來看。

    我小聲提示,“窗簾是我買的。”

    他才鬆了手。

    他轉了一圈,又點了根煙,找了房間裏唯一一把凳子坐了,“合同簽的一年的,這樣,我也不算你多,你再付四個月的。”

    我訝異地張口,差點被煙嗆到,“就算按照合同來算,我也是多付一個月,怎麽就四個月的?”

    “你去把合同找出來。”房東吐著煙,一臉要跟我耗下去的意思。

    在這住了也快兩年多,真心不想臨走時和房東撕破臉。

    我一邊歎氣一邊到床邊的櫃子裏找,身後傳來濕噠噠的腳步聲,我頭也不抬,“找到了。”

    我剛拿著合同轉身,人就被拖著甩到了床上。

    來不及反應,口鼻都被人用手捂著。

    我嗚嗚地掙紮,房東卻用力壓著我,又空出手抽了皮帶。

    我總算相信年糕那句話。

    我大驚失色地亂蹬,總算把他蹬下去,踉蹌著邊跑邊喊,屋外電閃雷鳴,雷雨聲壓過了我所有的呼聲。

    我剛到門邊,就被人抓住手臂甩了過去,頭磕在床沿,一聲鈍響後,整個腦袋都暈乎乎,昏昏沉沉。

    房東重新把我抱到床上,我虛軟地喊著,他就重新用手捂住我的嘴。

    我感覺缺氧得厲害,意識逐漸空白。

    裙子被脫下的瞬間,我突然就無力地笑。

    騙子,說好護著我的呢。

    騙子。

    我醒來時,沈三千陪在病床前,她眼睛紅紅的。

    我其實很久沒見她哭過了,這次看她哭,我卻笑了,喉嚨灌了沙一樣刺疼,聲音又啞又難聽,“你哭起來真醜。”

    她就喊醫生。

    有女醫生過來替我檢查,找了小護士替我塗藥。

    小護士塗藥的時候,沈三千就坐在病床前握住我的手,不停掉眼淚。

    我借她的手機看了眼自己,額頭纏著白色紗布,兩邊臉上顯出淺紅的五指印,整張臉都散著被糟蹋後的淒慘。

    護士又給我換額頭上的紗布,沈三千浸了條毛巾蓋在我臉上,幫我降臉上的**。

    她不知道,我臉上的傷是我自己抽的,我也懶得開口。

    好半會,空氣裏都很安靜。

    她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說。

    醫生和護士走出去之後,我才盯著白色的天花板,喃喃地說,“我想回家。”

    沈三千買了些流食,我喝了粥,每每吸氣用力,都會痛得渾身發抖。

    等吃完東西,沈三千就去給我bàn lǐ出院手續。

    她回來時,我正跨坐在窗口。

    她驚慌失措地大喊,“夏秋!”

    我回頭朝她笑,“別緊張,我吹吹風。”

    命運哪兒能容得你這麽快就死。

    如果能,早在三年前我就死了。

    坐上車之後,沈三千依舊每隔幾秒都看我一眼,生怕下一秒我就能憑空消失不見一樣。

    我懶懶倚著車門,沒什麽語調的說,“明天,他就結婚了。”

    沈三千愣愣地看著我,“你明天要去參加?”

    我答非所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語氣喃喃,“我怎麽可能會選這個時候死。”

    她臉上一僵,看我的眼神像見鬼一樣。

    從岐市回峽市的路程像一個世紀那樣長,我昏昏沉沉地睡著,又昏昏沉沉地蘇醒。

    車窗外的景色盡透著雨後的清爽靚麗。

    快到家門口時,我才輕聲問,“你看見他了?”

    沈三千把著方向盤的手指略微僵硬,搖搖頭,“沒有,隻接到醫院的diàn huà。”

    我笑笑,聲音澀得喉嚨有些微痛,“這下,他不會再來找我了。”

    夜裏,沈三千抱著我,不停用手摸著我的後背安撫我。

    我笑她,“我又不是孩子。”

    她依舊不管不顧。

    後半夜,我們還睜著眼睛。

    我問她,“有沒有**?”

    她頓了頓,起身去拿了一顆,又倒了杯水。

    我沒有喝水,直接幹吞了一顆。

    這顆藥沒有作效,我依舊毫無睡意,睜著眼,直到天際發白,透過窗簾滲出一片白光,我才慢慢閉上眼。

    我起來時就知道遲了。

    沈三千也沒有去上班,破天荒在廚房煎了兩個黑乎乎的蛋,不停搓著被油濺到的胳膊,看我起來,立馬問我想吃什麽。

    我懷疑一覺睡出幻覺,二十多年來就沒下過廚的人突然要做東西給我吃。

    我哈哈大笑,接過桌上那個黑乎乎的蛋就一口吞掉。

    剛咽進去,我就翻著白眼,“很難吃唉。”

    沈三千卻是鬆了口氣的樣子,“難吃就對了,我就沒煎過蛋。”

    吃完東西,她就幫我化妝,她化妝手藝高超,幾個粉撲就掩蓋了我濃重的黑眼圈,大地色眼影淺淺鋪暈,眼睛就變得又大又靈動。

    額頭的傷貼了個透明創可貼,又被她用粉撲掃了掃,幾乎看不出來。

    她拉開自己裝著十幾個奢侈牌子口紅的小包,抽了支沒用過的塗在我唇上,一邊查看我的整體妝容,一邊絮絮叨叨地,“這個色澤雖然淺,但適合你的唇色,現在這個時間隻能去參加晚宴了,去道聲恭喜就行了,禮物也別送了,沒什麽好送的。”

    我靜靜聽著,臉上沒什麽表情。

    她又往我手腕,脖頸噴香水,味道有些濃鬱,我皺了皺眉,她卻很認真地看著我,“這個香水是最貴的,包括你身上這條禮服,我不希望你在那個女rén miàn前抬不起頭,你能給我個高傲的表情嗎?”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忽然歎了口氣,“這樣也好。”

    大紅色請柬靜靜躺在手心,沈三千開著車見縫插隊,身後的喇叭聲按得格外響。

    我們趕在晚宴開始前,成功抵達。

    酒店門口站滿了保安,一麵圍著記者,一麵檢查來往賓客。

    沈三千怕癢,被女保安摸了兩次胸口,有些忍不住調侃,“你再摸下去,我就硬了。”

    女保安臉一黑,放她進去了。

    即便沒參加到白天的婚宴,看到此刻奢華至極的晚宴足可以想象白天的婚宴有多麽豪華。

    入目便是紙醉金迷,燈光璀璨。

    西服公子哥們隨處可見,身邊都攬著穿著色彩繽紛禮服的女伴,還有一排軍人站在那,站姿像棵挺直的鬆柏。

    沈三千把請柬遞出去之後,隨了禮,又被人攔了下來。

    登記的俊男měi nǚ麵色十分不解地指著沈三千方才拋下來的兩個一元yìng bì外加五毛yìng bì問,“這是什麽?”

    沈三千皺眉,“你們近視?這是隨禮。”

    看得出兩個人的素質都非常好,即便非常想把沈三千丟出去,卻還是忍耐著搖搖頭,給了個十足禮貌的笑,無法置信似地追問,“這是隨的禮?”

    沈三千理所當然地點頭,順便朝我一指,“我們倆的。”

    那兩人:“”

    被她拉著進去之後,門口那對俊男měi nǚ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沈三千拉著我不停往最裏麵走,催促著我,“說聲恭喜,我們就走。”

    滿目眼花繚亂,手臂被扯著往前走,思緒卻往回跳,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那人炙熱的言語,“夏秋,畢了業,我們就結婚。”

    我閉了閉眼,突然就停在原地。

    沈三千愣愣回頭,“怎麽了,走啊。”

    “不想見了,我們回去吧。”我搖搖頭,胸腔裏那股酸澀幾乎要爆裂開來。

    沈三千再次問我,“你確定?”

    我點點頭,聲音發苦,“我確定。”

    我做不到hé píng祝福,這本該是我和他的婚禮現場,我怎麽能裝作一個過客,淺笑晏晏地跟他道聲恭喜。

    我不該來的。

    心理上陡地湧出強烈地不適,我跌跌撞撞往外跑,卻在半路上撞到了一個酒保,酒保端著的香檳全碎落在地,伴著清脆地響聲,還有聲不高不低的尖叫。

    我抬頭時,正看到新娘子站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提著的裙擺下盡是香檳,一旁的伴娘一邊幫她擦拭,一邊冷聲冷語地質問,“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盯著新娘身上的純白的禮服,眼睛有片刻恍惚。

    那些記憶裏為了籌備結婚而興高采烈翻閱的婚紗tú piàn,此時此刻都因著眼前這個人,而破碎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