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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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需要幫忙嗎?”
第一次遇見金懿軒那天,下著雨。
十一月份的雨夜,空氣裏透著絲絲涼意。
我給家裏打了diàn huà,一直沒通,打給鄰居才知道我媽為了還債去賣血,身體垮掉也沒去醫院,白天趕著白班,夜裏還做零工。
鄰居勸我,“你別回來了,她肯定不想你知道,要是你突然回來,唉”
我從學校操場走到小亭湖,又從湖邊走到圖書館,一路上,冰涼的雨刮在臉上,渾身濕透。
路過的三三兩兩的同學都成雙成對,打著傘從身邊經過時還會泄出一串歡聲笑語。
我停在圖書館門口,抬頭看天,困惑迷惘。
不明白老天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媽。
大概站了很久,頭頂的雨停了,身後傳來一道溫潤的嗓音,“同學,需要幫忙嗎?”
那時候我不認識他,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清秀得過分的男生。
他修長的五指撐著傘,唇邊沾著溫和的笑,整個人像是從童話故事裏出來的,有些不真實,像我初中看的青春裏的男主。
溫暖,貼心,還特別好看。
我往後退了一步,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慢動作走進雨幕。
頭頂的傘一直跟著,我走了幾步回頭看著他,很誠懇地,“謝謝。”
隨後握住頭頂的傘轉身就走了。
轉身的瞬間,看到了他怔愣的表情,錯愕中透著幾分新奇。
雨水落在他身上,他頭發很快濕掉,白襯衫緊貼著皮膚,透出裏麵精瘦的腰腱。
這樣如畫的人,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和我有交際。
我把傘扔在地上,飛快衝進雨幕裏。
雨水混著心跳,充斥在耳膜。
一聲聲。
像低語。
“夏秋,你”
金懿軒站在門口,臉上還有未散的震驚。
我望著他有短時間的語塞,恢複情緒時,聲線還有些不穩,“抱歉,我趕飛機。”
我衝出去時,他整個人朝前走了一步擋在病房門口。
擔心碰到他那隻纏著紗布的右手,我捏著手心停了下來。
“夏秋!你把話說清楚!”他走近一步,把病房門關上。
他永遠都這樣,不論做什麽都考慮得麵miàn jù到。
隻不過,不知道他這次是考慮自己的臉麵,還是為了裏麵那個女人。
我已經不想知道了,身上像是被卸盡了力氣,連聲音都輕飄飄的,“沒什麽好說的,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金懿軒看了眼我身後的方向,聲音沒什麽變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輕笑著回頭,“你指什麽?她給你戴綠帽,還是?”
病床上的方月琳已經顫抖不止。
“夏秋,你變了。”金懿軒盯著我,眼神坦蕩中透著幾分無奈。
我掐了掐手心,硬生生擠出個笑,“謝謝。”
他看著我說,“你以前從來不會像這樣,渾身都是刺。”
我想笑,低頭的瞬間,眼淚氤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麽過的。”
我要感謝沈三千幫我化了妝。
不然我此時此刻該有多醜。
“夏秋”他輕聲喊我的名字。
我抓了把頭發,順勢逼回淚意,“你想知道什麽就問你老婆,我對這些破事已經無fk說。”
方月琳就在身後弱弱地喊,“阿軒,她打了我”
我本來想立馬走人的,聽到這話頓時停在原地。
金懿軒走了過去,大概他此時此刻的眼神特別恐怖,方月琳直接暈了過去。
金懿軒立馬跑過去抱著她,“阿琳!”
我看不過去,移步過去,“讓讓。”
金懿軒依舊抱著方月琳。
我朝他笑得單純而誠懇,“放心,我能讓她醒過來,你把她放下來。”
金懿軒就把她放了下來。
幾乎是剛放下的瞬間,我就啪啪扇了方月琳兩巴掌,方月琳直接被痛醒,眼淚都被扇了出來。
金懿軒瞪著眼睛看著我,像是看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怪物。
我也沒管他什麽表情,隻對著方月琳說,“你既然沒暈,就好好告訴他,你是幾個月前的哪一天不小心醉酒和顏東田滾了床單,又是在幾周前去醫院檢查時不小心撞見了我”
方月琳顧不得被我打的痛楚,隻拉著金懿軒的胳膊解釋,“阿軒,你信我,我沒有”
“孩子是你故意流的?”金懿軒站了起來,眸色裏盡是失望和沉痛。
方月琳連連搖頭,臉上的手指印鮮紅到滴血,“不是的不是的,你信我!”
金懿軒單手掰開方月琳纏住他的那隻手,表情麻木地問,“那天你為什麽出現在那?”
方月琳淚流滿麵,聲音哽咽,“我是司機說你在酒店,我才去的,我怕你有了別的女人,阿軒,你別信她!她想破壞我們的感情!她”
金懿軒卻是突然打斷她,神情裏充滿了悲愴,“當時是你喝醉了,還是他喝醉了?”
他說這話時,甚至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方月琳語塞,“當時我”
話一出口,整個病房都安靜了。
我點點頭,“哦,原來是你醉了啊。”
金懿軒的麵色已經全黑。
我拍了拍手,走到病房門口時,遠遠對著空氣喊,“金懿軒,再見。”
病房門關上時,我聽到金懿軒微冷的嗓音說,“方月琳,我們離婚。”
我邁開腿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方月琳尖銳的哭喊,“我不要”
我吹了吹紅腫發疼的掌心,心情突然變得極好。
嗬嗬,夏秋,你這女人就該下地獄。
沿著走廊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輕男rén miàn色緊張地抱著女人,逮到小護士就問,“護士xiǎo jiě,那個,有沒有衛生棉?”
懷裏的女人聽到這話,滿臉通紅地埋進男人脖子裏。
小護士搖了搖頭。
男人有些不死心地問,“麻煩你能不能幫我借一個?”
恍惚間就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
心口驀地不規則跳動了一下。
眼前的小護士有些不耐煩地推脫,“我挺忙的,你去問問其他人吧。”
年輕男人立馬抱著懷裏的女人轉身去找其他小護士詢問。
我想了想,從包裏沈三千塞給我的大包姨媽巾裏抽了兩個出來,快步走到他們跟前遞了過去。
年輕男人不停說“謝謝。”
我沒回應,轉身走了。
轉身的那一瞬想的卻是,當初的那個男人怎麽就那麽理直氣壯地命令小護士,他當自己誰啊。
而當時的小護士,為什麽偏偏那麽聽話的答應。
思緒紛亂。
卻全是他。
沈三千在醫院樓下等了我許久,看到我下來時,就遞了杯熱奶茶給我。
大夏天的,我窩在空調車廂裏,喝著熱奶茶,盯著車後鏡看倒退的風景。
沈三千嘴裏含著冰棍,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口齒不清地問我,“你剛見誰去了,回來怎麽這個表情?”
我心裏一咯噔,又短時間恢複正常,裝作無謂地樣子問,“什麽表情?”
腦子裏卻是回蕩著走廊上看見的那一幕。
“思春。”她拿掉嘴裏的冰棍,指著我,“一臉思春的吊樣。”
我輕笑,撐著額頭看著窗外,頓了頓,輕聲說,“我打了方月琳。”
車子一個旋轉,沈三千差點踩錯油門,瞪著眼珠子,“臥槽?”
我挺喜歡看她吃屎的表情的。
於是,又繼續若無其事地補充,“還當著金懿軒的麵打的。”
“我日?”她的冰棍都忘了含,嘴巴大張。
我繼續若無其事地說,“他們要離婚了。”
沈三千牙齒脫出牙齦,整個上嘴唇齜了起來,“我的媽?”
她花了好幾分鍾才消化完一係列消息,總結出來兩個字就是,“你吊。”
快到機場前,我開了窗戶,五指穿梭在風裏,聲音也隨著呼嘯而過的風被散去,有幾分惆悵和悲涼,“沈三千,我覺得自己變壞了。”
“哦,知道就好。”沈三千懶洋洋的回應,順便朝窗外比了個中指,中氣十足地懟著隔壁道上的車,“冊那,會不會開車啊傻吊!”
她罵完人就把車窗搖起來,望過來的表情恢複正常,還問我,“待會想吃什麽?”
我突然覺得自己其實變得也還算挺好。
嗯,挺好。
我在機場外麵買了新卡,跟沈三千交換了手機號之後,就把舊卡拔出來扔在地上。
人來人往間,那張卡被無數隻腳碾過。
它一動不動,隻是髒了,卻沒有壞掉。
像我的過去。
髒的。
卻永遠沒有被遺忘。
蘇燃給的機票是飛北京的。
給的卡是某酒店某銀行合作的金卡,這代表我出門在外幾乎不需要花一分錢。
飛機騰空時,即便嚼了口香糖,我還是不受控地暈眩。
閉上眼,緊緊抓著座椅。
腦海裏是初見金懿軒的畫麵。
耳邊回蕩的卻是他對我說,“夏秋,他是我哥,你叫他大哥就好。”
那個黑乎乎的輪廓就掐著我的下巴,冷冰冰地質問,“你是誰?”
我死死咬住唇,飛機往上騰空時,整個身體向後倒,耳鳴的症狀持續著,呼吸急促,胸口壓著石頭一樣喘不開氣。
我一遍又一遍地輕聲默念。
是告別。
又不是告別。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