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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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能去醫院。

    因為沈三千強製性拉著我上了出租車,她強硬的態度讓我敏感地發覺,她大概是知情的。

    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八月底的空氣煩悶燥熱,隻在外麵站了一會,後背就濕了個透。

    好在出租車裏開了空調,沈三千大口喘氣,全無剛剛板正嚴肅的知性模樣,朝司機報了地址,就癱在後座,兩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隨時防備著我跑。

    我靜靜看著窗外倒退的建築物,輕聲問,“你怎麽知道我在警局?”

    沈三千又是喘了口氣,疲憊地說,“韓信通知的我。”

    “你們”我側頭看著她。

    就看到沈三千狂搖頭,“沒有沒有,別多想,我和他什麽都沒有。”

    車子到了小區,沈三千不放心地一路拉著我開門,鎖門。

    隨後才鬆了手,安心地換鞋,喝水。

    我進洗手間洗了澡,出來時,沈三千正端了兩盤蛋炒飯放在餐桌上,我瞪著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做的?”

    她翻著白眼,“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我離開的這段日子,大概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情,沈三千居然連蛋炒飯都會做了。

    我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更難得的是,味道還可以,能吃。

    我簡單吃完蛋炒飯,就坐在沙發上從包裏拿出手機,理所當然沒電關機,我衝了會電,按了開機鍵,幾秒後,才看到自己手機上,不停有來電短信提醒。

    手機自動連了沈三千家的無線,還收到了沈三千的扣扣回複。

    大意就是問我死哪兒去了,給個消息。

    其他就是許山的十幾個未接來電,和幾條短信。

    我翻了翻,翻到那串熟悉號碼的未接來電,看了看時間,剛好是我出去找他的那天,也剛好是他抱著別的女人回來的那個時間。

    沈三千拿了吹風機過來幫我吹頭發,她問我打算怎麽辦。

    我搖搖頭,“不知道。”

    她又問,聲音混在吹風機的轟鳴中顯得含糊不清,“你還喜歡金懿軒?”

    我想起幾個小時前,伸到麵前的那隻左手。

    我輕輕搖頭。

    沈三千關掉吹風機,聲音十足清晰洪亮,“那你就老實承認吧,你喜歡的是金懿軒他哥。”

    我滯了半晌,沒說話反駁。

    隻想起在等出租車時,沈三千跟我說“夏秋,不是你欠他,是你愛他”時,心口就不規則劇烈跳動著。

    此時此刻,這顆心依舊怦然躁動。

    沈三千找了梳子給我梳頭發,聲音低低地,似歎息,“為什麽要藏著掖著,又不丟人。”

    我輕輕枕在她肩上,無意識閉著眼睛,輕輕喃喃,“沈三千,我喜歡過很多東西,可是,後來它們都不屬於我。”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十分了解我,那麽這個人隻能是沈三千無疑。

    她抱著我,輕拍我的肩,緩聲問,“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聲音愈發小,愈發輕,隻無意識重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度緊張和害怕的狀態下,我在沈三千的肩膀上疲憊地睡著了。

    還做了個簡短的夢。

    夢境裏,我一直抱著金餘的腰身在哭,他渾身的血,整張臉毫無血色。

    蕭墨白不停地喊,“再去血庫裏拿血!快點止血!”

    畫麵轉換。

    蕭墨白一把,把我甩在地上,惡狠狠警告我,“你給我離手術室遠點!”

    我看到心電儀器發出警告聲,緊接著心電圖顯示一條直線。

    我尖叫著從這場噩夢中驚醒過來。

    然後被現實再次嚇到。

    我躺在沙發上,四周站滿了人。

    霍丁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對麵,長腿疊著,指節處夾著根把玩的雪茄,其它保鏢站成排,黑衣黑褲黑超,活像shàng mén討債的高利貸。

    沈三千就坐在我旁邊,擠出抽筋的笑容朝我,“你總算醒了。”

    我迫切地從沙發上坐起來,緊張地盯著霍丁問,“他醒了嗎?”

    “沒有。”霍丁抖抖腿,陰柔地麵上看不出情緒。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穿上鞋,“我去看看。”

    耳邊聽到霍丁涼涼地聲音,“去了也沒用。”

    沈三千捂著嘴驚呼,“不是吧?這麽嚴重?”

    我怔怔地站在沙發麵前,啞著嗓子問,“什麽意思?”

    霍丁在我眼裏是屬於比較正經的人,不多話,隻做事,比起蕭墨白要靠譜很多。

    可現在這個靠譜的男人正在我麵前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半年前因為胸口中槍,昏迷了三個月。”

    “兩個月前,他才動手術取出長了半年的子彈,你應該還記得,我把你擄過去照顧他那次。”

    “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次打中的是同一個位置。”

    我徹底震住,腦袋裏一片混亂,“我不知道。”

    腦子裏想的卻是,霍丁神色淡淡地告訴我說,“老大昏迷不醒的時候,叫了她的名字。”

    金餘臥房裏那個三年前屬於我的櫃子。

    再然後,就是夢境裏自己滿手的血。

    以及那條變成直線的心電圖。

    我心頭一個咯噔。

    手腳發顫地站著,目光無助地掃向沈三千,還沒說話,就聽霍丁說,“你是他唯一對外承認的女人,可偏偏因為你,他差點死了兩次,不管你什麽路數,我都得把你送走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站在那傻傻地重複,“你,你要把我送走?”

    霍丁點點頭,“對。”

    我冷不丁想起那個叫我出去散心的恬靜淡雅的女人。

    我輕聲開口問,“蘇燃要求的嗎?”

    “不是。”

    “那是?”我話沒問完,就被他冷聲打斷,“如果是老三老四在這,說不準喂你一顆藥就把你賣到印度了。”

    我這才察覺到對麵坐著的人不是可以和顏悅色好好溝通的良好市民,而是一言不合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峽市黑道世家的繼承人。

    我突然重新摔回沙發上,嗡嗡地聲音問,“你們不怕金餘醒來,找你們算賬?”

    “怕?”霍丁嗬笑,“你覺得他會拿我們替死人出氣?”

    我心髒猛地一滯。

    沈三千抓著我的胳膊,朝霍丁嗬嗬笑,“親,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shā rén滅口什麽的,我心髒不好,聽不了這些。”

    霍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旁的保鏢就上前替他披上西服外套,他毫無情緒地盯著我說,“收拾收拾東西,十分鍾後,我們出發。”

    他把雪茄往空中一拋,就有保鏢打開盒子準確無誤地接到雪茄,順勢蓋上盒子。

    我攥著發顫的指尖,瞪著霍丁的背影喊,“我想去看看他。”

    霍丁抬步的腿就停下了。

    他認真看了我一眼說,“看完就走?”

    我咬著牙一字一句,“看完就走。”

    霍丁點頭,“行。”

    我和那個人本就沒可能,又怎麽會牽扯到一起。

    我要的無非就是,互不相欠。

    我想的不過是,確認他沒事。

    而已。

    加長車的車廂裏除了空調的聲音,空間裏一片寂靜。

    霍丁一身紫黑色西服,斜斜倚在後座上,他拿著手機不停往上滑動,不知道在看什麽,隻不過停下來時,目光定在我身上。

    緊接著,他撥了個diàn huà,聲音十分沉冷地吩咐,“把她三年前那部分的資料全部消掉。”

    我心口驀地一跳,直覺他口中的那個她就是我自己。

    卻不明白,他要消掉我三年前哪部分的資料。

    車子剛停下,門就被人從外麵一把拉開。

    我看到蕭墨白赤紅著眼睛掃過來,看到我時更是憤怒地直接一把提起我的領口,“她怎麽在這?!”

    蕭墨白的白大褂上全是幹涸的血,我盯著那大片的血,腦子有片刻暈眩,甚至忘了掙紮。

    隻想著,白大褂上這些都是金餘的血嗎?

    霍丁淡淡從身後伸出手打掉蕭墨白的手,“怎麽回事?”

    蕭墨白突地鬆了手,血紅的雙眼頭次顯露出無助,“子彈打中的是老大心髒正中央,全市最好的醫生都趕來了,但是怎麽辦啊?老大的生命體征一直在減弱”

    霍丁這才從左側車門跳下來,拿著手機就開始聯係國外的醫生。

    蕭墨白目露絕望,斯文的臉上滿目蒼涼,“金家已經聯係全國各地的了,但是最快趕來的也要明天”

    我從車上跌了下來,搖搖晃晃爬起來就往裏走,身後有人扯住我,被我猛地甩開。

    我瞪著雙淚眼回頭低吼,“我就去看一眼!我不會欠他任何東西!大不了他要死,我陪他一起!”

    我以為是蕭墨白,卻不料是霍丁。

    他重新抓著我的胳膊,陰柔的麵容毫無情緒,隻聲音多了分焦躁,“你一個人進不去,我帶你進去。”

    我擦掉眼淚,跟在他身後。

    走近醫院一樓大廳,就看到牆邊站滿了保鏢,從一樓到樓梯口電梯口,全副武裝。

    金餘住在八樓高級單人病房,我和霍丁從電梯出來時,就看到蘇燃和金懿軒站在門口,旁邊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胳膊和臉蛋受了傷,貼著紗布。

    隔著距離,聽到她委屈地哭喊,“大哥是不是為了救我才被人盯上的,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跑了母親,你讓大哥快點醒過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