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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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在地磚上,眼睛直直的發著呆,腦子裏走馬觀花式地掠過這三年來的諸多場景。

    我媽去世那天,我邊擦眼淚邊打diàn huà給親戚借錢,親戚們全都推說沒錢,再打就是拒接或者關機。我爸就站在邊上,惡狠狠地質問我為什麽借不到錢。

    我打diàn huà給金懿軒,開口就是,“我想借點錢,五萬塊。”

    diàn huà那頭卻傳來女人的聲音,溫和而疏離的,“好,卡號發來。”

    我慌忙掛了diàn huà,把情況告訴我爸,他好脾氣地沒有再打罵我,而是提著我的後領子,讓我站在門口看街邊衣著暴露的女人。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生身父親親口對我說,“沒錢可以去賣。”

    我推拒著搖頭,大概是被我媽去世的消息擊垮,整個人都失去思考的能力,也沒了反抗的能力,柔弱得像待宰的羔羊。

    眼睜睜看著他搶了我的手機,狠狠質問我密碼多少。

    我顫著嘴唇開口,“0626。”

    是金懿軒的生日。

    他不知道金懿軒的住址,隻知道姓金,隻知道是個有錢的,所以他撥了金懿軒的手機出去鬧,鬧得人盡皆知。

    那一陣子,陪在我身邊的隻有沈三千。

    她不斷握著我發抖的手,不斷捂著我發冷的手,她說,“夏秋,一切都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振作起來。”

    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好,隻知道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了。

    那個晚上,我爸被警車運回來扔在家門口,渾身的傷,街坊鄰居出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更有甚者,上前問我,“你爸沒什麽事吧?你媽的喪事還是緩緩再辦吧,你看看你爸這樣子怕也快不行了”

    我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整個人摔在我爸身上。

    隻看到他滿臉的血,渾身不停抽搐,嘴裏還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我哭著抱住他,“沒事了,沒事了。”

    不管是金餘還是金懿軒,我都認了,我權當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那天晚上的那場噩夢,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不會再咬回去。

    所以我盡心盡力照顧我爸,希望他能回歸正常的生活。

    可我高估了他。

    他傷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掐著我的脖子質問我為什麽不去死。

    這句話像是一道指令。

    我認真聽從了。

    所以,才有了痛不欲生的那場手術。

    那場手術後,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蘇燃。

    她給了我一張卡。

    我做不到言情劇裏那些烈性的女主撕掉支票抑或是掰斷整張卡,我做到的隻是接過那張卡,說了聲“謝謝。”

    我用那張卡幫我媽辦了喪禮,請的是教堂裏有名的牧師,時薪五千,牧師站那禱告唱誦了一下午。

    我也不記得自己大概付了多少錢,隻聽著牧師說出一串數字,我就掏出卡,把卡拉出一條直線,聽數字滴答滴答響,聽牧師笑著說,“有需要,下次再聯係。”

    我還給我媽買了峽市地段最貴的墓地,請了打掃工人,每個月過來整理一遍,每天擺著香案。

    我媽生前省吃儉用,病了都舍不得花錢去醫院。於是,我在她死後,把所有的錢都花在她身上。

    買了一圈的花圍在墓地周邊,幾乎是清空了花店裏各式各樣的花,紅玫瑰,風信子,鳶尾,米蘭花,藍色妖姬,滿天星,七色堇,水晶蘭,太陽花,曇花,風鈴草,南燭,紫薇,杜鵑姹紫嫣紅,晃花人眼。

    我把卡裏餘下的錢全部刷給了花店,讓他們每年的清明節準時送到我媽那塊墓地。

    隨後,我背著包開始了流浪。

    實習期鬧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學校扣留了我的zhèng shū,我沒有社會經驗,沒有zhèng shū,在外麵討生活的第一年裏在工廠裏上過夜班,出來後又去了超市當了幾個月的收銀,還當過酒店迎賓,還在鞋店賣過鞋,給每個客人蹲下來,為他們穿鞋試鞋,從疲憊的臉上擠出開心的笑。

    再然後就是我爸找到我,我為了躲他開始不停換地方奔波,直到駐紮在岐市。

    記憶有些散亂了。

    我分不清,在岐市的那些是夢境還是現實。

    因為,有些很美好。

    早晨起來時,在樓下遇見提著小籠包等我的許山。

    思緒從記憶裏抽離出來,我恍惚明白一件事,如果當初接我diàn huà的人是金懿軒,那麽,我這三年會不會好過很多。

    我當初一直不明白為什麽diàn huà那頭是個女人。

    現在想來,那時候金懿軒一定躺在醫院,而那個女人一定就是蘇燃。

    各式各樣的鞋來回從眼前飄過,我靜靜盯著地磚,眼珠子都停止轉動,腦子放空,發呆。

    直到聽到一句陌生的嗓音,“夏秋是吧?”

    我怔怔抬頭,看到那身標誌的警服,心髒猛地一縮,就聽到頭頂的jǐng chá說,“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在椅子上坐了兩個小時,麵前的jǐng chá換了一撥又一撥,問的問題永遠都是那幾個。

    “你為什麽要去大涼山?”

    去散心。

    “你和阿措爾虎是什麽關係?”

    不認識。

    “你和一四屆特種部隊兵九號是舊識?”

    不認識。

    有片警倒了杯水放在麵前,我抬手接過,咕咚咕咚全部灌進嘴裏,那人又倒了杯,我再次喝完。

    剛放下杯子,就聽他說,“不好意思,夏秋xiǎo jiě,為了配合我們的工作,恐怕要委屈你在我們這住上幾晚了。”

    我沒說話,低頭數手指。

    從淩晨四點到現在九點,時間已經過去五個小時。

    金餘還沒有醒。

    有片警安排我挪地,我像是沒聽見一樣,低頭數手指,靜靜等時間。

    然後,沈三千衝了進來。

    她一進來就像個炮仗一樣,瞬間點燃整個公安廳。

    “操!夏秋!你人呢?!你沒事吧?!”

    我抬頭朝她望過去,就看她風一般刮過來抱住我,“你沒事吧?!我看看,你怎麽穿這樣,身上怎麽都是血啊?還有你怎麽瘦這麽多,你脖子上這什麽,刀疤?誰他媽弄的?!還有,你怎麽回事,怎麽剛回來就進局子?我聽說那位金老大進了醫院,怎麽搞得啊,不是你捅的吧?”

    她問題太多,我回答不了,隻得盯著她,慢動作搖頭。

    沈三千就拍我的肩,“不怕不怕啊,我來了,我這就帶你回家,啊,別怕。”

    她說完就打開錢包,朝jǐng chá麵前甩了幾張紅票子,“那個啥,不知道你們這邊什麽套路,是先給錢再贖人,還是先贖人再給錢?”

    jǐng chá廳的眾人,“”

    沈三千被幾個jǐng chá轟了出去。

    五分鍾後,她換了副麵孔進來,板正嚴肅,大紅唇盡顯知性。

    身邊帶著個麵癱助理,大概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很年輕,但行事沉穩。

    “你好,我是靳二少的助理,我姓李,單名白,手續已經交由律師bàn lǐ了,人我們先帶走了,後續有任何問題,這是我的名片,隨時可以通知我。”

    麵癱助理掏出口袋裏的名片分發給幾個jǐng chá,麵無表情的樣子剛毅嚴肅,板正得一絲不苟。

    這位姓李單名白的這不就是李白嗎?!

    diàn huà裏那個麵癱?

    我道了謝,被沈三千拖著站在李白的車前,就看到後車座大開,裏麵坐著那位靳二少。

    靳二少手邊放著背包,他側頭看了我一眼,隨後把背包扔到我懷裏,再然後關了車門,麵癱助理把車子開了出去。

    我啞著嗓子張口,沒來得及把滾到喉口的那句話問出來。

    是金餘嗎。

    他醒了嗎。

    他,沒事嗎。

    沈三千替我打開了背包,背包裏是我的**和護照,還能找出當時沈三千給的那包姨媽巾。

    她替我拉上背包的拉鏈,絮絮叨叨地說,“你一直沒吃飯,餓壞了吧,走,我們先去找個地方吃點好吃的,然後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我打斷她,“沈三千。”

    “嗯?”

    我抬手去招出租車,“我要去醫院。”

    沈三千打掉我的手,眉眼有些氣惱地盯著我,“做什麽?”

    我抽出手,重新打車,“我想確認他沒事。”

    沈三千直接拽著我的手,把我拖到馬路一邊,“你先確認下你自己有沒有事好不好?!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有照過鏡子嗎?!夏秋,要不是咱倆熟,我剛剛都不敢認你!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德行嗎?!”

    她掏出化妝鏡遞給我,“你自己照照!”

    我盯著小小化妝鏡裏的自己,看到鏡子裏的女rén miàn色蠟黃,眼瞼下吊著眼袋,烏青的黑眼圈像個熊貓眼,身上穿著破舊的裙子,整個人像被打劫過一樣。

    “我不知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夏秋,我不想看到你這樣,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三年前,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像是晴天霹靂,打得我措手不及。

    大太陽底下,金光被樹葉切割成各種形狀亂竄,我盯著地麵頭暈眼花搖搖欲墜,緊緊抓著沈三千的胳膊才勉力站穩。

    我咬著唇,口腔裏一片腥味,聲音澀到嚐出苦味。

    “沈三千,我欠他的。”

    耳邊恍惚聽到沈三千低聲地歎息,“夏秋,不是你欠他,是你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