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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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是被我逼死的。

    我爸那句話說得沒錯。

    “要不是三年前,因為你的事,你媽能死?”

    三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唯一記得的是,沈三千要我去醫院,她說我在流血。

    她給我換的裙子,她看到了我腿心的血。

    她大概有問過我,可我已經忘了自己回了什麽。

    隻是在被她帶去醫院檢查時,女醫生要掰開我的腿時尖叫著鬧了一場。

    那是我的噩夢,屬於我夏秋三年前的噩夢。

    我媽是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

    我白天費心費力地撒謊隱瞞,到了夜晚,所有的真相都無處遁形。

    我總是夢魘。

    夜裏哭著醒過來,喊金懿軒的名字,歇斯底裏的,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聲音嘶啞難聽,在夜裏猶如惡鬼索命,我媽把我整個人包在被子裏,我止不住地哆嗦顫抖,像是癲癇症發作下一秒就會死去。

    她知道我有事瞞著,她也不問。

    因為,根本不需要問。

    撕裂傷帶給我的痛楚更大,我不願意去醫院,更不願意吃藥,所以,底下的疼痛時刻伴隨著我,直到我媽看到我尿出血之後,硬生生拉我到醫院,那些醜陋的真相終於從醫生的嘴裏清晰地吐露出來。

    “撕裂傷wài yīn插傷wài yīn血腫尿道感染你女兒是被強迫發生關係的嗎?”戴眼鏡的女醫生這樣問我媽,表情是憐憫的。

    我記得當時的每一個場景。

    我媽滿臉濕淚地望著我,然後抱著我的腦袋,讓我的臉埋在她胸口,我看到她顫抖的嘴唇,她拍著我的後背不停地說,“沒事了啊,乖啊,秋,沒事啊,有媽在,沒事啊”

    聲音是哽咽的。

    她讓醫生給我開藥,付錢時眼睛都不眨一下,隻讓醫生拿最貴最好的。

    出了醫院又帶著我去了藥店門口,她讓我站在離藥店稍遠的地方,她自己進去買了避孕藥。

    我媽是個很傳統的女人,她教育我,結婚之前不能和男人同居,這是尊重自己以後的老公。

    她說,這不僅僅是對以後另一半的尊重,也是為了我自己。

    因為,女人要活得有尊嚴,不能被男人輕視。

    她說,男人一旦得到手,那些海誓山盟就變了味。

    就是這樣一個傳統自尊心很強的女人,頂著藥店裏年輕女收銀的異樣目光給我買了避孕藥。

    可她忘了。

    避孕藥隻管二十四小時之內。

    那幾天她全天照顧我,工活也沒做,家裏的賬隻進不出,我爸回家要錢,我媽冷著臉說沒有。

    我爸火了。

    那天,我媽被打了一巴掌。

    夜裏,她摟著我說沒事。

    我哭了一夜,零零碎碎地跟她講金懿軒的事情。

    她拍著我的背靜靜地聽,最後問我,“他人呢?”

    我嗚咽著搖頭。

    是啊,他人呢。

    兩周後,我底下的傷才算好,開始幫我媽做工,幫她穿珠子,穿線,每天賺些零錢。

    我爸從家裏拿不到錢,就去鄰居那借錢,用我媽的名義去借,第二天鄰居就來家裏要錢,我媽拿不出錢,就寫欠條。

    她寫完欠條自己留一份,找了鐵盒子往裏放。

    我看到鐵盒子裏全是欠條。

    我記得她在那個夜裏的歎息,她說,“男人靠不住的,沒有人真正做得到一輩子對你好,沒有的。”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自己,還是說給我聽。

    但我記住了。

    隨後就是某個下午,學校突然打diàn huà來說,收到檢舉,發現我在校外行為不檢,敗壞學校名聲,因此取消我的**發放。

    這個學校是我憑本事考進去的,學費全免,每年還會有獎學金,我沒有去學美術音樂,因為那些花錢,我挑了全係最不花錢的專業去學,目的就一個,省錢。

    可我還是沒能拿到**。

    我媽哭著罵我說,“三年白念了,人生有幾個三年啊。”

    她氣得渾身發抖,卻還是沒有對我罵出那些難聽話,她隻是當學校diàn huà那頭說我如何如何不檢點時,對著diàn huà那端吼了句,“我女兒做什麽管你們屁事!”

    那天起,有人往我的微博發私信,有人在我很久前的一條微博下麵評論罵我不要臉。

    學校論壇滿屏都在刷13屆工程係夏秋滿口謊言,竟爆出被金家大少強曝內幕

    我用手機登錄,看了一眼,然後手機被我媽搶了過去。

    她把我的手機關機,跟我說,“不要看。”

    我就不看。

    我知道外麵血風血雨。

    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家裏也是。

    記者堵在我家門口,整條街的街坊鄰居都知道了。

    我媽每天出門買菜都會把嘴唇咬出血。

    那天街坊鄰居都圍到我家,問我媽要我爸欠的錢,我媽說沒錢,那些人就會指著房間裏的我說。

    “你女兒不是勾搭有錢人了嗎?問那個金主要啊?何必騙我們上次還看到你買了好多東西你家怎麽可能沒錢”

    “都上新聞了,大家都知道了就別藏著掖著了”

    那些流言蜚語像病毒一樣迅速彌漫,最後充斥縈繞在心口。

    那天晚上,我媽打了我。

    記憶裏,這是她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後一次。

    她會罵我,同時也會責怪自己,她會哭,卻隻是偷偷地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

    我在客廳跪了一夜。

    第二天做好飯喊她起來吃飯時,就看到她冰冷地躺在床上。

    我在沈三千的酒店大廳哭得太大聲,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圍觀的人群團團把我圍住。

    有人問我,“失戀了嗎?”

    有人安慰我,“沒關係的,送你朵花。”

    有人笑著開玩笑,“好男人很多的,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試試。”

    大概真的是這三年來心性變了,我心底竟莫名產生一種暖意。

    我擦擦眼淚,抬頭剛想說沒事,就看到人群外站著的金餘。

    他太顯眼了,黑金色西服,個高腿長,身姿筆挺,微微擰眉的瞬間充滿了爆棚的男人味。

    以為是眼花,我擦了擦眼睛。

    他依舊站在那,眉頭微皺,目光穿過人群看著我。

    “怎麽回事?”聲音是耳熟的。

    我抬頭就看到霍丁。

    酒店負責人正在瞎幾把解釋我失戀了,馬上會安撫我去沙發上坐。

    我愣愣地站起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隻呆呆地問,“他傷好了?”

    霍丁沒有搭理我,隻是做了個手勢,負責人就架著我,要把我拖到沙發上。

    我被拖得踉蹌,隻回頭一個勁盯著金餘。

    卻看到金餘已經轉了身,他背影高大挺拔,朝金碧輝煌地高級酒店電梯間走去,很快走出我的視線範圍。

    我覺得事情有些荒繆。

    我不信那什麽藥。

    所以我那天在霍丁掛了diàn huà之後,也不隱瞞自己聽到的事實,還跟霍丁說我不信。

    霍丁隻說了四個字,“拭目以待。”

    他們對昏迷中的金餘用了藥。

    我不信真的有那樣的藥,吃了就能遺忘。

    就算有,他也不能忘了我。

    這三年來,到底誰受的傷最多,誰承擔的痛苦最多。

    不應該是我嗎。

    他憑什麽忘記!

    我不知道哪兒來的怨氣,一把推開了眼前的負責人,小跑著衝出人群,追上霍丁那行隊伍,他身後幾個保鏢攔住了我。

    “金餘!”我瞪著他的背影喊。

    金餘果然停了下來,回頭凝眸看了我一眼,隨後對著旁邊矮他一頭的霍丁冷嘲一聲,“你們酒店的治安越來越差了。”

    他冷冷說完,轉身就走。

    他大概以為我是他的追求者。

    所以,表情是我三年前所熟悉的冷傲涓狂。

    三年前,我就從金懿軒口中知道,他哥哥對待女人不僅心狠,還很毒辣。

    金餘十五歲那年,被某集團的千金倒追,金餘直接把那家企業收購了,然後dī jià三毛八轉讓股份,三八股成了那家公司包括那位千金的代名詞,驚動了整個峽市。

    他十八歲時,有女人趁他喝醉爬床,被他當場叫人吧光了扔到賭桌上,賭場裏的輸家要和這個女人在場內上演18噤。這個女人哭著饒,卻被毛巾堵了嘴。

    那個夜晚,整個峽市的女人都見識到了金餘的狠厲,從此再沒女人敢招惹他。

    所以,三年前的我,在沒認識金餘之前,就是懼怕他的。

    現在。

    眼前的這個男人像是重新變回到了三年前,我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心口有什麽東西在攪動,我擠出滿臉的笑,掐著手心喊了聲,“喂,金餘,你不認識我嗎?”

    金餘陰沉著一張臉回頭,眼神冰冷地看著我,話是對霍丁說的,“把她的嘴給我堵了。”

    保鏢雖是霍丁的,卻是聽到金餘的話之後,直接動手行事的。

    兩個保鏢捂著我的嘴,把我拖了出去,一直拖到酒店門口,把我往地麵一扔。

    像扔垃圾一樣。

    挺好的。

    嗬嗬,真搞笑。

    我嗬嗬笑著。

    越笑越覺得好笑。

    腦海裏剛剛金餘所有的表情都和三年前逐漸重合。

    他冷冷地質問。

    “你是誰?”

    他冷聲地嘲諷。

    “沒見過男人?”

    他不耐地皺眉。

    “行了,吵死了。”

    我站起身,仰著臉閉著眼感受天上的太陽。

    兩行淚滑了下來。

    他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