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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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睡得很熟。

    以至於我伸手去摸他的臉,摸他的眉眼,摸他削薄的唇,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七年前初遇,我就知道,他的眼睛很好看。

    是那種看了就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的,擰眉時會有點“星眸”的味道,盯著人看的時候,眼神裏就透出那股子寒意。

    我伸手撫在他的唇上,又忍不住上前親了親。

    大概是吵醒了他,這頭慵懶的獅子睜開了眼睛。

    他睫毛很密,像個孩子,和他慣常冷漠高傲的形象很是不符,閉著眼睛人畜無害,一旦睜開,那雙犀利懾人的眸子就會讓人膽戰心驚。

    我輕聲喊他的名字,“金餘。”

    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滿目驚恐,這樣無措的神情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

    他胡亂抓著我的手,卻是抓到了滿手的空氣,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裏顯得孤寂而悲涼,“夏秋,別走!”

    我猛地驚醒。

    窗外的陽光已經灑在酒店的米白色客房床單上,許小多坐在窗台前看書,是酒店茶幾上放的旅遊攻略。

    床頭櫃上放了杯水,我喝進肚子裏,隨後翻身起床。

    我已經很少夢見他了。

    自從坐上飛機離開那座城市之後,旅途中我就再也沒有夢見過他。

    我邊刷牙邊對抬頭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精神狀態差到極點,臉色蒼白,像是脫水症患者,瘦出了新高度,雙下巴都沒了。

    耳邊聽到許小多開門在和外麵的人講話,“剛起,在刷牙,她喜歡吃包子,不要粥,豆漿就好,我要一份一樣的。”

    肯定不是許山。

    許山隻會把東西遞進來,管你愛吃不吃。

    我洗漱好之後,又換了衣服,是沈三千在路上買的,有些花哨的裙子,配著條超大的圍巾,顯得老氣又大媽。

    出去之後,我和許小多先去了隔壁沈三千那。

    昨天那根驗孕棒買來之後,沈三千在我們四雙虎視眈眈的掃視下,完成了驗孕。

    兩條杠。

    她喪著張臉出來,大概吐得太厲害,她像是被抽幹了血,整個人萎靡不振,站都站不直,許山從她拿著那兩條杠出來後就扶著她,把她扶到床上之後,還手腳沒處放地站在床邊。

    麵上裝得十分鎮定,手一直在發抖。

    隻有向九,麵無表情地問,“他倆?”

    許小多“噓”了一聲,老成而無奈地點頭。

    我,“”

    敲門進去後,許山正在喂沈三千喝湯,吹三下喂出去一勺,沈三千躺在床上翻白眼,“你口水都吹進去了。”

    “沒事,營養更豐富。”許山十分大度地笑。

    沈三千咬牙,“你滾,我自己來。”

    許山端著碗義正言辭地指著地麵上的碎瓷,“不行,你已經打了四個碗了,姑奶奶,我賠不起了。”

    看到我和許小多進來,許山很是耐心地哄,“別讓孩子看笑話,你快點喝,咱喝完了身體就好了。”

    “少囉嗦,我自己喝。”大概是覺得尷尬,沈三千自己端了碗,大口喝掉。

    許山邊用紙巾幫她擦嘴,邊強調,“喝慢點,慢點,誰跟你搶了啊,你慢點”

    沈三千把空碗往他手裏一放,“死開,我喝完了。”

    許山就抱著碗哀怨地朝我們走過來。

    向九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提著一袋子的吃食,有包子有豆漿還有粥,還有辣條。

    我滿心以為這個辣條是許山點的。

    畢竟,在酒店裏吃辣條,真的,隻有他能幹得出來。

    但沒想到,向九把吃的分下去之後,提著那袋辣條遞給了床上的沈三千。

    沈三千笑盈盈地,“謝謝。”

    我,“”

    許山叼著包子口齒不清地朝向九酸溜溜地說,“小夥子,身手不錯啊。”

    向九淺笑,“還行。”

    許山就拿眼睛往我身上瞟,那意思不言而喻。

    牛逼了,都追到這了,不是那個意思還能是幾個意思。

    雖然我百般解釋了向九是在大涼山救過我的恩人,但在許山眼裏,向九就是個不遠萬裏過來泡妹的。

    我就是那妹。

    而能讓許山誇他身手不錯,也得歸功於向九晚上在走廊溜達巡視的警惕慣性。

    大概是溜達到了沈三千的門口,被許山聽到了動靜,於是許山開門就一腳踹了出去,而向九自然是見招拆招,打完再酷酷地解釋,“是我。”

    幸好許山沒受傷,不然,他能捂著那張臉見到我就要哭訴個把小時。

    吃完早餐後,許山小聲問我,“你今天臉色不怎麽好,昨晚沒睡好?這個男的是不是有不良記錄,所以你防著?”

    我苦笑,“瞎猜什麽呢你。”

    許小多坐在窗邊,大概是聽到許山的問話,抬頭看了我一眼。

    “那你昨晚怎麽沒睡好?”許山又問。

    我知道瞞不過,索性也懶得扯謊,“不知道,做噩夢了。”

    “在這麽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能做什麽噩夢”許山嗤了一聲,冷不丁回神瞪著我問,“夢見他了?”

    我,“”

    不知道他這種見鬼的直覺是怎麽來的。

    反正我隻想轉身走人。

    許山也歎了口氣,“待會你們出去逛吧,我留下來照顧她。”

    我看了眼沈三千,她已經啃了三袋辣條,仍在一鼓作氣地啃第四袋。

    這樣看,她的狀態比昨天好很多。

    我搖搖頭,“不用,我也不怎麽想逛。”

    我帶著許小多回了自己的客房。

    不一會,向九捧著一個魚缸進來,裏麵四條小金魚遊得歡快。

    他把魚缸放在茶幾上,又出去一趟拿了把新鮮的花束找了花**插進去。

    我指著魚缸問,“送給許小多的?”

    “嗯。”向九正在整理花**裏的花。

    他真的是無所不能,能文會武,上得廚房,下得廳堂,還上得了戰場。

    許小多正在看旅遊攻略,聽到這話抬頭,盯著茶幾上的魚缸看了眼,小臉皺巴巴地說,“我不喜歡金魚。”

    他皺著濃黑的小眉毛說出這句話時,就好像站在我麵前,跟我說不喜歡那個男人一樣。

    我看得到。

    也聽得出來。

    所以,我怔忪了那麽一會。

    向九就知道了我所有的心事。

    我大概真的藏不住情緒,所以,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全寫在了臉上。

    向九說這是真性情。

    我說,這是假單純。

    他自從昨天傍晚出現那一刻起,花了一個半小時向我解釋,這四年沒有去找我包括沒有讓我知道他還活著的前因後果。

    我能原諒任何人。

    這個事實,說出來我都覺得殘忍。

    我可以毫無底線地原諒任何人。

    唯獨原諒不了那個人。

    那個人救了向九,卻又讓向九答應一個條件,那就是這輩子都不許再見我。

    “那你不是食言了?”我笑。

    “他也食言了。”向九說。

    我怔怔地,“什麽?”

    “夏秋,我也讓他答應我一個條件。”向九盯著我,眼神筆直堅毅,“讓你幸福,不會讓你再流眼淚。”

    我失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彼時。

    窗外的風徐徐吹進來拂過臉龐,很溫柔的力道,讓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許小多早早就拿著旅遊攻略去了隔壁許山那,說是請教幾個問題,實則是給我和向九騰地方聊天。

    四年不見,向九身上沉澱了太多故事,那雙眼睛像是經曆了所有生死,像一潭古井般深幽無波。

    他不論做什麽都不會讓人感覺突兀和尷尬。

    就好比,他極其自然地問,“你還愛他嗎?”

    我就能認真地回,“不知道。”

    他仔細盯著我,想討要一個準確dá àn那樣,眼神有些逼仄。

    我垂眸看自己的手指,“可能不會了吧。”

    “為什麽?”他問。

    我笑,笑容悲涼,“因為太累了。”

    接下來,他都沒有再跟我說過那個人。

    而是跟我聊別的。

    比方,這四年,他去了哪兒,做過什麽,看過什麽好玩的。

    可他不是個喜歡拍照的,他見過太多有趣的,可是隻能形容給我聽,不能讓我看見。

    他說,“真想帶你去看看。”

    我就笑。

    那樣明顯的暗示,誰都懂。

    我卻無力回應了。

    沈三千足足養了兩周才出來huó dòng,這兩周許山一直守在她床邊,伺候她吃喝拉撒還有娛樂。

    兩周後的許山瘦了整整八斤。

    他專門在朋友圈po了體重圖,zhào piàn是從自己僅剩的三塊腹肌往下拍的體重數字。

    這樣,既曬了體重,又曬了矯健的公狗腰。

    堪稱不著痕跡地裝逼,打破了許小多對這位虛榮山爸的認知。

    我們重新開始旅程,隻不過,初始的四人之行,變成了六人。

    沈三千還是愛拍照,隻不過她現在多了個攝影師許山,負責拿行李背包還得負責捧著單反拍照。

    許小多收集了很多小石頭,不同形狀和顏色,包括在不同位置被他撿起來,他都有記錄,包括時間地址,以及當天的天氣狀況。

    九月中旬。

    我們旅程的第四十天。

    那天,天氣不錯,不是個中暑的天氣。

    但。

    我在寺廟裏暈倒。

    據事後許山回憶,我當天跌倒的地方正對著觀音佛像。

    真真是,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