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恣嬪(二)
字數:3169 加入書籤
這日枕春正與柳安然在棲雲軒打雀牌,搭手的是桃花與玉蘭。桃花自小便近墨者黑,在枕春的調教下,毋論是缺一門、開口翻、南胡北胡推倒胡,那都是信手拈來。玉蘭聰慧,幾日便將這雀牌規矩學了個門清,尤甚會做大牌麵,枕春讚她有做掌事女官的前途。
倒是柳安然打得最不好,可白日裏閑暇,也隻得這個好玩。三圈下來,她輸了四錢銀子,取笑枕春:“好似你棲雲軒吃不夠似得,主仆三人合起夥兒來贏我的錢。”
“你若覺得不服,便教了分花與煮酒,我一人也能贏你們三個。”枕春撚著一張幺雞眼中含笑。
分花與煮酒是柳安然的家生女婢,大都護那般人家的規矩極嚴,婢女們莫說打牌,便是渾話也不會一句的。笑著枕春便想起一事,“說來今日朝中休沐,陛下定會來後宮了。”
依著規矩,劉美人後頭,想必定然會點著柳安然了。
柳安然霎時臉色一白,倒似為難:“如今這時機,風口浪尖兒的。我本想著以月事避寵,哪曉得那日連貴人請了太醫給皇長子請平安,好心好意又讓太醫給我切了一脈。如今倒是沒法子了。”
“人人都盼著,你倒不願意?”枕春見她神魂不在,索性將牌推了,“我自不會勸你避寵。宓妃與恣嬪都是太後一黨,眼下新貴裏便數你和劉美人有些臉麵。劉美人眼見著不合陛下心意,不管你承不承寵,都是太後黨的眼中刺。索性不如承了寵,教陛下記住你些,往後若有好歹,也能得一二庇護。”
柳安然聽了進去,雖是點頭,眼中也有憂愁神色。
這一天夜裏下了綿綿春雨,慕北易如眾人所想點了柳安然的名冊。夜裏雨打桃杏,早起落英遍地,整個皇都裏紅濕綠潤,連吸一口氣都帶著春潮。
午膳草草吃了粥,枕春攜著玉蘭去賀柳安然。
歧陽宮有兩閣,一個岸芷一個汀蘭,分別住連貴人與柳安然。其中汀蘭閣便是柳安然的住所。枕春方走到門口,煮酒便在閣外看見了:“安寶林小主來了!”說著便將枕春迎了進去。
汀蘭閣十分雅致,可以聞見淡淡香薰味道,進了內閣正看見柳安然坐在小幾邊兒,對鏡貼花鈿。那花鈿素淨精致,是月白色的魚兒鱗,作的百合花樣。
“柳姐姐素日裏不愛貼花鈿,怎的今日這般稀奇。”枕春坐了一邊兒,一壁接過煮酒奉的茶水,正是上好的滇紅。
煮酒眼中帶著喜氣,討巧笑道:“安寶林有所不知,昨日陛下讚咱們小主柳葉眉十分好看,說若貼上花鈿,便更有婉約之態。”
柳安然霎時臉頰紅了,眼含春水,直嗔道:“你這蹄子慣愛胡說,還不出去給安寶林蒸些桃酥來吃。”旋即又看向枕春,輕聲:“你可莫學她說我。”
枕春貼過去看,隻見柳安然的桌上果然有數樣花鈿,金箔的銀紙的還有花紅的。小案右邊兒擱著一個方繡了幾針的香囊,花樣是鴛鴦,霎時便心下明了。昨日柳安然還避寵不及,今日倒似失了魂兒般,忍不住問道:“陛下昨日待你如何。”
柳安然聽得臉更燙了,不自覺地將錦帕貼了臉側:“陛下待我很好。”旋即更覺羞赧,“陛下同其他男子不一樣。他讀帝王之策,還旁通許多雜術,說話很有氣度,人也俊朗。”
“可是討了歡心?”枕春心中未免覺得女子柔弱不假,尤甚動了那顆紅鸞心,便由得那人喜而喜,由那人悲而悲。從此心中常有所牽,相思所累,實在是讓人憐惜的。
所謂如如不動,也要保持住那顆純純粹粹的心才好。
“這……”柳安然的眼神便黯淡下來,“倒沒有不喜,雖說是讚了我兩句。其他卻淡淡的,不見得額外恩遇。”
“想來這才第一日,往後熟稔了,或許很快便有盛寵。”枕春寬慰她。想來慕北易薄情之名,又不忍說給柳安然平白聽了傷心。旋即又想,既是讚了,便是青眼有加,或許多幾日便好了。
這便正說著,便有聖旨下來,擢封柳安然為正五品嬪。
枕春替她高興,忙將備好的玉鐲作禮物送與她。因著擢封,柳安然便要忙上許多事,略略說了幾句,便告了離。
由玉蘭扶著,枕春自宮道緩緩往回走。她心中思量著柳安然承寵一事,隻想著是好的,柳氏一族得了信賴,南疆才會太平。如此帝王與臣子互相得益處,隻需一個小小妃嬪作為係帶。
確正是春雨濕漉,宮道也有些許積水,走得兩步就濕鞋。枕春急著回去換洗,便走得急了,遠遠見前頭來了一行內侍抬著軟輿,避不開去,便站到一旁牆角下行禮。
按著宮中規矩,正五品嬪位以上,才能坐這樣舒適的軟輿。
正是如此,上頭坐著恣嬪,錦衣珠翠,十分體麵。軟輿緩行,走了幾步卻聽恣嬪道:“慢著。”她側頭打量在道旁矮身行禮的枕春:“你是安寶林。”
枕春埋著頭,持禮道:“是。”
恣嬪聽罷輕笑一聲,緩緩靠回輿背上,撥弄著指上丹紅得指甲:“我記得你,你說祺淑妃禦下寬厚,你同沐恩德。”
枕春想起那日事來,她雖非有意,到底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最後領了罰抄經的還是恣嬪。可是不小心得罪了她?細細思慮,才回道,“嬪妾身份低微,何處不受恩德呢。”
“你既知身份低微……”恣嬪眼有嫌意,“何以隻矮身,而不向我下跪見禮?”
按著宮中規矩,卑位向尊位下跪見大禮也是有的。不過大禮繁瑣,祺淑妃向來以寬仁治下,故而如今宮妃相見,大多便化繁為簡了。枕春聽得恣嬪頗有刁難之意,隻得斂起衣裙,跪在潮濕的宮道上,見禮道:“寶林安氏給恣嬪小主請安。”
“倒是規矩也齊全。”恣嬪十分滿意,卻不叫她起來,隻見得宮道上的雨水順著枕春膝上的衣裙浸透,“聽說你父親是尚書省左丞,果然教的好。”(www.wenxue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