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臨死

字數:3089   加入書籤

A+A-




    端木禦女嘴角掛著一抹無奈,氣若遊絲,木木說道:“未曾恭喜安貴人晉封,是嬪妾不爭氣。”她撐了幾下,卻沒有撐起身來,噓喘著氣,“嬪妾在尋鹿齋躺著,那夜也聽見了陛下車駕停下時,宮人唱禮的聲音,十分好聽。嬪妾還從窗戶外看見儀仗的宮燈,照亮了咱們永寧宮的天兒,十分好看。”

    枕春素來不是菩薩心腸蓮花般的人兒,與這端木禦女也算不上親厚。可好好兒的一個姑娘,眼見著便要沒了,也實在讓人難過。便軟聲寬慰她:“你好了之後,仔細梳妝打扮,陛下想必也會因你而來。”說罷細細觀她眉眼,想找出形似元皇後的那兩分。可惜端木禦女病得脫形,臉頰凹陷,隻覺得十分駭人。

    “嬪妾瞧著是不行了。”端木禦女搖搖頭,兩行清淚順著暗沉的臉頰滑下,“進這帝城一遭,什麽也沒見識過,臨了死,也隻有姐姐您來瞧過。聽瓊兒說了,為了替嬪妾請太醫,姐姐還折損了那日派出去的杏花。都是嬪妾不好,身子也不爭氣。”說至傷心處,便咳嗽起來,“瓊兒還說……嬪妾眉眼之處生得像元皇後,是福氣。嬪妾知道,人人都說嬪妾因容色得了陛下的可憐,才入得內宮。可如今呢……如今陛下不過是像可憐兒一隻野貓野狗般,動了惻隱之心便將我豢養了起來。我如今活不過幾日了,他卻轉頭便忘了。”她猛然咳嗽了兩聲,喉嚨嘶啞,“咳咳……嬪妾竟以為是有真情在裏頭的,入宮之前輾轉難眠,心裏跳著臉上紅著心心念念算著……如何承寵如何爭恩……嬪妾真是傻極了。”

    “國事繁忙,也是有的。”枕春聽她說得傷心,實在不忍,將她背後墊上一個軟枕。

    端木禦女胸口隨著殘喘上下起伏,說話十分艱難:“嬪妾不懂國事,隻知道男子的心意,大抵都是假的……如今再也不信,也來不及了。”

    枕春怕她再說這樣的傷心事,人便要不好,隻忙講了其他:“你既叫我姐姐,便不必自稱嬪妾。我喚你閨名兒,咱們可以姐妹相稱。如此我常常來看你,你也不會孤單。”

    “嬪妾……妹妹單名一個若字。”

    枕春帶笑,輕輕扶她枕上:“端木若,是好名字。”雖如此說著,若字倒恰了她此生命數一般。若有若無,若眉若目。及笄之年正是韶華青蔥的年紀,竟然便要香消玉殞。心中便又覺得她這病得十分蹊蹺,想來定是沒有照顧周全,又囑咐她,“你此處太過悶熱,往後夜裏要開窗透氣。祺淑妃娘娘打發來的太醫開藥不見好麽,也吃了許久了。”

    端木若躺得不自在,輕輕喘息:“姐姐不必管我。我再過些日子,靜靜去了,也好輕鬆。如今身上又疼,夜裏發熱,太過煎熬。”

    “不要說這些喪氣話才是。”枕春見她睡得難受,又將軟枕挪了挪。正捏著枕綿軟和處往上扯,臉上便凝住了,“……”

    “姐姐這是怎麽了。”端木若想要起身,又急咳起來,“可是妹妹這惱人的樣子,惹了姐姐……不高興了……”

    枕春不言,隻順勢拿過床邊兒一把銀剪子,將端木若背後那軟枕抽出,兩下便絞開。雪白的棉絮一散,裏頭簌簌落了些東西出來,散了一床。

    兩人俱是一臉駭色。

    但見那軟枕裏散出好些半幹的花粉根絮來,青黑黑的一片,瞧著十分醃臢。枕春臉色灰黯,指尖兒撚起一抹兒來嗅,隻淺淺聞得一絲香氣。

    “……姐姐,這是什麽?”端木若嚇得壞了,隻往被子上軟軟臥去,使不出力氣來。

    “似是碾過的花木渣子,已發黑了。”枕春心中暗有揣測,“你這軟枕甚麽時候開始用的?”

    端木若略想得想,又咳嗽起來:“三月廿一入宮時,便用的這個了……尋鹿齋本便備著,我亦沒有帶這些東西進宮,故而……掖庭司置的擺設,隻換洗過麵兒上緞罩。姐姐……”她便霎時想著了甚麽,“可是有人使了手腳?”

    枕春拍了拍她的手:“你暫且不要多想,我那處有個內侍是從花房撥來的,我讓他來辨上一辨。”她將散落的黑絮抹在帕子裏,在尋鹿齋院子裏打發了一個宮女去找小喜子。

    少頃小喜子就過來了,枕春把帕子裏的東西給他瞧:“你在以前在花房做事可見過,這些是甚麽玩意兒?”

    小喜子接過,細細看了看,又聞上一聞,便皺起眉頭來。他連忙將那東西包在了帕子裏:“小主,您萬萬莫聞著這味道,有傷您的玉體。這味道是馬錢子根粉,已經幹爛了。奴才幼時在家,村中山裏便有許多,宮裏花房是不許有這等東西的。”

    “何以傷身?”枕春問。

    “這東西偶爾長在那疏林之中,素來無人采摘。若是初初聞了便會暈眩失神,多幾日發熱、無力也是有的。若貼身戴著便易有中毒之症,又不易察覺。倘若不慎服之,能要人命來。”小喜子將那馬錢子還給枕春,小心翼翼道,“小主您可仔細著拿,別貼近了。”

    “可有解毒之法?”枕春心中大駭,直覺得夏日裏身上也寒。

    小喜子回道:“這倒簡單。咱們村中有人中了這個的毒,便以綠豆甘草日日煎服。”

    枕春隻將那東西丟在案上,不再去碰:“你去太醫院,說我苦夏總是難受,領了這些東西要熬水吃。快去!”

    旋即再回頭看端木若。端木若卻如夢初醒一般,癡癡瞧著案上的黑色根絮,淚水滂沱:“原說是偶感風熱,卻不見好……生生挨了這許久時光……”

    “倒是十分惱人的手段。這毒花捯得碎絮一般,藏在枕頭裏。讓你貼身睡著枕著,平日聞了多少未可知,枕頭揚起飛絮不慎吸服了多少,又誰能知道!”枕春心裏湧現出一陣叫人發冷的恐懼。端木若性子軟糯,話也不敢大聲說。隻因為眉目肖似兩分元皇後,還沒入宮門便讓人算計上了。

    “是太後娘娘……是祺淑妃……宓妃還是恣婕妤……”端木若柔柔伏在被上,啜泣不已,“若是這樣,不如毀了我的臉去好了,也免得受這無妄之災!”說罷便搖搖晃晃要起來,隻想往那尖銳的鏡棱上撲。(www.wenxue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