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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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春見得此景更是萬般驚訝。
她素知扶風郡主跋扈,偏偏喜歡她這樣直莽的性子,故而從不曾算計她或忌憚她。
如今聽得扶風郡主如此剖白,哪裏知道這些緣由。
便聽扶風郡主又說:“皇帝表哥的心裏……早已忌憚溫家了。如今我父族失勢,若是我蠢蠢的乖乖的,溫家的榮華富貴還能綿長。倘若我是個冰雪聰明的,表哥更不會放心。”她戚戚然歎了一口氣,“倒是感謝老天不曾賜我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與溫婉端麗的性子。”
那貼身宮女替她難過,輕輕撫著她的背:“郡主莫落淚了,瞧著讓人心疼。”
扶風郡主抹了抹眼淚,臉上卻是黯然,搖頭歎道:“我這一生,怕隻能做個刁蠻的妒妃了!”
“她竟能是個扮豬吃虎的女子……”枕春撚著耳垂的珍珠低聲歎道。一時想起來,也覺應該。她扶風郡主入宮風光無限,待慕北易真心不二。可倘若當年進宮時的跋扈得意與蠢直是十分真性情,如今被推入水、被做槍使、被幾番陷害,甚至連嫡親的姑母也被毒害致死。她扶風郡主便是再單純直爽,現下又能剩下幾分?
莊懿皇太後生前選過許多人。萬千溫柔卻剛入宮便死在孕中的楊昭儀、嬌豔活潑卻早產而亡的恣妃墨氏、傾國傾城又絕頂聰明卻吊了脖子的宓妃施氏。
個個美貌、個個聰明、個個不得善終。
唯獨扶風郡主好好的。焉知不是因為她這一份兒人人都能看見的愚蠢與刁蠻。
枕春知道這一份兒剖白不是隨意能聽,悄悄裹了衣裳要走。頭上朱翠,勾走一片落英。
“誰在那處!”扶風郡主迅速抹了眼角淚痕,幾乎是瞬息之間挑起英氣的眉尾,露出一股子得理不饒人的蠻橫樣子。
“榮妃娘娘。”枕春兜手埋頭地走了出去,向扶風郡主行了禮。
扶風郡主咬牙看她,看著枕春容色淡然的臉頰,踱步上前:“你聽見了?”
“臣妾……”枕春眸子略轉,“聽見了。”
“你這混賬……”扶風郡主立時舉起了手掌。
枕春臉頰一揚,直視著扶風郡主的眼睛。
“……”扶風郡主輕咬嘴唇,恨恨放下了手,“就數你們安氏最會作怪!平日裏沒得都向柳氏獻殷勤,今日還做這聽牆角的勾當!”
“是臣妾唐突了榮妃娘娘。”枕春心說,是你要說不是我偏要聽。便乖順埋下頭去,“娘娘恕罪。”
扶風郡主或因為怒與疑,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宛若含丹的雙唇緊抿,沉默了一瞬。“走。”她轉山喚了一聲宮娥,照樣不似尋常妃嬪一般撫著宮女走路。而是高高傲傲地揚起臉頰,直著脖頸,風風火火的自徑走了。
枕春揉了揉膝蓋,慢慢站起身來,輕輕歎了一句兒:“倒是都不容易的。”
扶風郡主在晗芳殿轟轟烈烈鬧了這一遭,讓人告到了慕北易的麵前。慕北易忙於政事倒沒得空搭理,隻抽時間賞了柳安然一柄如意。
這便已是打扶風郡主的臉了。若是放在莊懿皇太後在世的時候,慕北易絕不會處理得如此冷漠。眾人都看出來扶風郡主今時當真不同往日了,不禁暗自竊喜嘲笑她來。
扶風郡主半點不肯服輸,仍舊處處在人前使她的刁蠻性子。
性子蠻橫的除了扶風郡主,枕春還發現了一位,那便是絳河殿的首席汪侍衛——奉先。
奉先吃得太多了,枕春有些苦惱。按理說狗兒是喂不飽的,不應該拘著攔著。當奉先一撲騰起來直接一爪子按在了櫻桃的胸脯上唄兒彈,枕春才意識到,這隻狗兒恐怕長得有些太快了。她叫來了福全問話,福全說,獒子本來就是這樣的。
枕春隻得坐在殿前的八重黑龍下撐著下顎,望著在院子裏撒歡兒的奉先發愁。
倒不是怕吃窮了,怕得是吃得太大太壯,往後性子發起來傷了人怎麽好。倘若打個籠子栓起來,也怪可憐的。唯獨小喜子勸著:“這宮裏的人都拘著性子過的,難得有隻狗兒,索性敞亮著性子養罷。”
枕春剝著果仁吃了兩嘴,點點頭:“成,晚上給奉先加個腿子。”
奉先聽見“腿子”兩字便轉過頭來,十成十的懂了,將玩著的繡鞠一放,甩著尾巴來往枕春膝上撲。
枕春拿起小案上一把象牙齒鑲瑪瑙珠子的梳篦,給奉先順了順毛。奉先覺得舒服,乖乖趴在了枕春的腳邊,哼哧哼哧地甩甩頭。
剛便安靜得沒得兩息,奉先騰地一下立了起來,嘴裏口涎四溢。
枕春嚇了一大跳,梳篦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驚呼:“這是怎麽了?”
奉先撒爪子便往殿外跑。
——“姐姐,不知你用過午膳未曾,若是得空且來嚐嚐我親手做的……”端木若挎著一隻紅木雕八仙的精致食盒,挽著翠綠的一截披帛,笑盈盈地從殿外進來。她一壁說,一壁抬頭,卻讓那奉先一個騰空飛撲撞掉了手裏的食盒,淩空飛出兩個香氣四溢的,“肘子……”
奉先四肢抵在地上略一使力,躍在空中如練般一個弧形打挺,滿是口水與獠牙的嘴大大長開,分毫不差地將兩個肘子銜入口中。待落地時,便夾尾低頭,一溜煙兒躲進了樹叢裏。
“姐姐?”端木若挎著食盒,看著盒中空空如也的盤子,一臉震驚。
枕春又羞又氣,抓著一截地上的軟樹枝,便要去打那奉先:“這……這蠢狗兒好的不學,盡學這些強取豪奪的本事!看我不打爛它的屁股!”
“嗷嗚~”草叢裏傳出委委屈屈的叫聲。
“噗——”端木若見得此景,帕子捂住嘴巴,憋不住笑了出來,“姐姐與這小東西置什麽氣,不過是兩個肘子罷了。”
“小東西?”枕春將軟樹枝打在石案上啪啪作響,氣得不住跺腳,“見過如此蠢笨巨大的小東西?!”
端木若好言好語地勸慰道:“姐姐莫氣了,好在呢我還做了一碟子酥肉條兒,放在食盒裏層的。”
“嗷嗚?”草叢裏冒出兩個絨絨的耳朵。
“畜生!”枕春氣得將樹枝兒一投,提裙便要去抓。
便聽見外頭有宮娥唱禮,蘇白前來稟報:“安禦女求見。”
枕春眉頭輕輕一彎。安畫棠最近來得很勤了。按理說她們嫡庶姊妹之間,走得親近點是好事兒的。可柳安然似乎與自個兒疏遠了些,而歧陽宮的同氣連枝,眾人是有目共睹的。枕春腦子裏略過了過,已然有些數,手上卻已在整理裙擺,道:“請進來坐罷。”
安畫棠隨著蘇白的有請,乖乖順順地進來了。
她穿著一件兒素淨規矩的淺粉色褶裙,上身是一件素麵淺橘色的交領襖子。雖說是素麵,可那橘色上襖的衣料卻是十分體麵光滑的水緞,不易起褶皺又極有光色,看起來幹淨柔和。
“妹妹。”枕春向她招手,“過來坐。”
安畫棠見端木若在,嘴角微笑的弧度不改,依次問禮:“見過嫡姐姐,端木婉儀。”
端木若對她頷首。
安畫棠卻不坐,雙手交疊趨近了兩步:“今日是想來與嫡姐姐多親近親近,想來不巧,姐姐此處正在待客。故此便也不纏著嫡姐姐這兒叨擾,見得姐姐安好心中便覺得暖了。”說著頗是感懷,“時覺寂寥,見了嫡姐姐便如回了汀蘭閣,畫棠最是開心了。”
“嗷——”草叢裏傳出一個低低的吼聲。
安畫棠覺得不對,側頭看了看,卻隻見得一片鬱鬱蔥蔥的月季。她按下心中疑惑,轉過頭來,笑著繼道:“畫棠想要與嫡姐姐多親近,還望嫡姐姐不要嫌棄我叨擾,能容我常常來看姐姐。”
那話音還未落下,便聽見月季草叢中一聲猛獸的咆哮,一個腥紅的影子突然騰出身來,瘋也似地往前竄去。容不得安畫棠細看,隻見得奉先三兩步便將她的肩膀一撲。
安畫棠淒厲地一聲尖叫。
枕春登時瞪大了眼睛,怒拍著石案吼道:“奉先!”
隻見安畫棠婀娜的身子被奉先一撲便不穩滑到在地,奉先渾身蓬鬆的腥紅毛發開張,衝著安畫棠的手腕兒便啃去。它待聽得枕春一聲呼喚,哼哧一聲,看了枕春一眼,回頭嗷嗚咬了下去。
“啾啾——”小豆子從耳房跑了出來,捏著個竹勺子吹響兩聲。
奉先聽著渾身一抖,爪子怒拍了兩下,撕扯下一縷安畫棠的長發。它尾巴甩了甩,才將嘴巴鬆開,灰溜溜地回了枕春身邊。
“十四妹妹!”枕春心中狂跳,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她一時想不了那麽許多,連忙上去看安畫棠。
安畫棠被撲在地上衣衫淩亂,發髻也被撕扯散開,隻見她橘色素麵的襖袖裏麵雪白的手腕上一排犬獸的牙齒印記,兩個淤紅的血痕正在緩緩透出血來。
“別……別過來!”安畫棠已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發懵,任由枕春將她攙扶起來,臉頰滑落淚水。
枕春撥開她的衣袖細細看那傷口,見著是皮肉擦傷,心中鬆了一口氣,這才怒起來:“該死的畜生發這瘋做甚!小豆子,快將奉先鎖去後院兒裏,給我狠狠地打!”
安畫棠聽得枕春的怒聲,轉過神來,看著手上的傷口眼淚落得更狠:“姐姐莫要使氣。那狗兒是姐姐的愛犬,我人微言輕……咬上兩口又有什麽要緊……”
枕春聽得更是惱,急道:“說這樣的話做甚麽!小豆子還不快去!”
端木若在一旁瞧著,眼神裏露出兩分莫名的神色,斂裙上前勸道:“好了好了。畜生自然要長記性的,由得小豆子跟珍獸房去調教。眼下快快叫太醫來,我瞧著是在地上的擦傷,包紮起來便好。倘若是狗兒咬的血跡,那便要讓太醫快快上藥的。”
“……是……”枕春回過神來,將安畫棠往殿裏扶去,又叫蘇白請了高樂來看。
高樂倒是來得及時,診看一番後並無大礙,又給安畫棠開了安神鎮定的兩副藥,有模有樣地包紮了一番。
枕春想著,手上疼痛事小,被狗兒撲倒隻怕是嚇得不輕。何況平日裏奉先便是頑皮得很,因喜歡豢著怕它失了獒犬的本性便沒有嚴加管教或用籠子拘束。偏偏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豈不是自個兒的錯處。便是拉著安畫棠的手,忙不迭地叫玉蘭與蘇白上吃的喝的,開口寬慰道:“此事說了也是我的不是,教你來看我,還受這樣大的罪過。”
安畫棠此時換了衣裳收拾了頭發,臉上卻還是慘白,眼眶紅紅的不看枕春,撇過頭道:“姐姐不要自責,倒不是什麽要緊的。”
枕春拍了拍她的手,對蘇白道:“往後安禦女過來說話,一律將奉先鎖住不許出來。再將方才高太醫的藥方配了藥材給安禦女帶著。”想想又道,“去庫房的箱底裏拿那對兒產紅線的昆侖血玉絞絲鐲。”
安畫棠眉心一動。那對絞絲鐲她是知道的,是夫人塗氏從陽陵侯府嫁過來的時候戴在手上的,據說帶了幾十年。那鐲子樣式精巧成色又絕美,堪稱價值連城的寶物,她娘做姨娘這麽些年,是眼紅過的。她如今與安枕春同樣做人的妾室,憑什麽也要聽她嫡女的安撫賞賜。心中便有了不爽快,怎麽都是不肯要的,卻說:“姐姐不必這麽將息,手上包了紗布,哪裏還要帶鐲子的。姐姐倘若真的心疼畫棠,便差個宮娥送我幾步,我也回去歇息著便好。”說著以袖口按了按眼角,“這一樣樣的,當真都不必了。”
枕春看她憔悴,自然允了,就叫蘇白去送她。又差玉蘭包了好些吃食與珍貴的愈痕香膏、香粉與藥材,親自在門口送了幾步才回來。
端木若伴著枕春進殿,見高樂正在收拾藥箱要走,忽道:“高太醫,安禦女的手……不會留疤痕罷?”
高樂眼觀鼻鼻觀心:“好好將息,自然不會。”
端木若頷首,卻看著高樂的衣領,怔忪了一息。
枕春捉到了一絲神色,皺眉低下頭來,低聲道:“高太醫辛苦了,本宮不送。”
“且……且慢。”端木若又出聲。
枕春心口有些慌,避開他二人的眼神,坐了一旁的繡墩上,抓著案上的一隻滿水的茶盞,糊裏糊塗呷了一口,“端木妹妹?”
“我覺得不對。”端木若驟然出聲,“高太醫留步。”
枕春抬起一個詢問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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