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慕永鉞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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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靈均剛走,不足三息,果然便有一列侍衛過來。
枕春攏著那包子,做出吹風醒酒顧影自憐地模樣,便也糊弄過去了。
待侍衛走遠,枕春抹了抹眼淚正要回去。卻聽身後傳來一個含笑意的聲音,“坊間傳聞都道明婕妤複寵手段了得,是個綿裏藏針的豔妃。今日一見,卻是個撲在兄長懷裏哭鼻子的小女子。”
枕春心裏咯噔一聲,轉身待看清來者模樣,想起許多過往。正是心中一口惡氣難耐,便稀疏湧了上來,憤憤罵道:“你這……吐信的蛇蠍!”
櫻桃一聽枕春吐出一句這樣的話,連忙懂事兒地又跑去望風了。
慕永鉞懶懶地靠在欄杆下頭,也不太過上前,隻離枕春一步之遙,輕哂道:“噓,輕聲著些。明婕妤注意用詞,孤王如今可是並肩王。”
枕春冷笑一聲:“好一句孤王是並肩王。王爺如今掌中兵權四散,正是稱孤道寡的好時候。”
“唔……”慕永鉞倒也不急,在欄杆上翻了個身,雙手隨意擱在漆紅的圍欄上,似乎認真想了想。“倒也不是兵權四散,是被那姓柳的方臉賊老頭下了絆子。”他驟然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枕春,“你氣我當年挑唆皇帝疑你?”
他說的是當年虛無先生剛入教坊,宴上彈的那件事。那時慕永鉞明話暗話幾番挑撥,惹了慕北易不悅,是被虛無先生朝著薛楚鈴一個行禮解了局。
“當年王爺勢盛氣也盛,不是瞧著我長兄中了探花,借此敲打我安氏一族?”枕春反問。
慕永鉞一愣,自顧自笑起來:“非也。”他笑時眯著眼睛,活像一隻狐狸,肩膀輕顫,“哈……本王日理萬機,哪有閑心旁敲側擊。敲打士族這樣的事情,是皇帝陛下善用的手法。”說著卻低了聲音,趨進一步,“本王是瞧那坐部彈琵琶的先生氣宇不凡,起了捉弄之心。誰知他解了局,你倒記恨上了本王。”說著嘖嘖兩聲,“這男人看男人,才能明白男人的眼裏的光是什麽一個意思。”
枕春聽得糊塗,堪堪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什麽……意思?”
慕永鉞卻不說了,隻望著枕春笑。
枕春被他看得心裏毛毛的,梗了梗脖子:“你企圖刺殺天子,你我心知肚明。魚姬的事情……我隻當不知道。你我二人,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慕永鉞撫掌:“好一個井水不犯河水!你果然,與熙貴妃那起子人不同。正是我要找的。”
“何出此言?”枕春直覺得此人當真如傳聞中一般莫測難纏。
“皇帝是你夫君。”慕永鉞眼中俱是精明危險,“本王派人刺殺你的夫君,你身為他的妾室,知道了本王的底細。倘若是熙貴妃在此,她會如何做?”
“熙貴妃會告知陛下與家族,落井下石捉拿定罪於你。”枕春正色道,“熙貴妃愛慕陛下,是當陛下是心上摯愛,她是世家嫡女,對天子忠心。這一份兒情,勝過……許多別的。”
慕永鉞頷首,略略側身,抬頭望向宛如深淵般黑暗的天空:“而你卻要當做不知。你要與本王井水不犯河水。因為你心中沒有熙貴妃那等熱烈愛慕,空靜無物。你不愛當今天子英俊無儔或是尊貴無匹,你也不愛他富可敵國文韜武略。因為你與那些三從四德的女子不同,你心中身上沒有教條束縛與三綱五常,你無視鐵律的迂腐倫常和千年王國下女子謙卑之美德。你天生反骨神思放縱,似飛蛾撲火般自由。”
枕春愣在原地,癡癡琢磨著慕永鉞的話。
“本王玩笑之話,你也莫聽進去了。”
枕春搖搖頭:“不……我隻是……”她當真偏頭想了想,“一則是,魚姬不曾殺我,是因為我對她有許諾。我請求她不要殺我滅口,我便不會告發她。二來,我貪生怕死放走魚姬,倘若再反咬一口,我也摘不掉幹係。以天子之多疑,刺殺這等大事,少不得治我個株連九族的罪。倘若是熙貴妃遇見此事,她定會與魚姬拚個魚死網破,哪怕撞在魚姬的刀劍上頭一死,也要那縷香魂將刺殺之人呈堂證供,留下忠貞愛君的美名。三來……”枕春搖了搖頭,“您是先帝的手足、陛下的皇叔,或許很了解前朝,但不了解後宮。”
慕永鉞眯神:“怎麽說?”
枕春道:“天子不僅疑前朝,也疑內宮女眷。內宮看似歌舞升平,實則也處處防範。他是年輕的帝王,有很多時間思謀,又親掌禁軍,帝城是他一個人的地盤兒。他要生便讓你生,他要死則令你死。故而,想要在宮中刺殺天子,實則是癡人說夢。你碰不了他毫毛,我自然是懶得蹚渾水的。”
慕永鉞的嘴角難以抑製地上揚,順著枕春的話,似隨口說道:“那你說,怎麽才能得逞。”
“一則不可在帝城,甚至樂京城內也不行。樂京有兩萬天子禁軍親衛,除了他自個兒,誰也不效忠。如此調不動派不走,已經是一重阻力。二來樂京權貴大多是以天家慕氏為主心依附,譬如先太後的溫家、樂京為官的薛家,更莫說類熙貴妃背後的柳柱國這等天子倚重的外官,也時時回樂京述職。倘若一旦出事,都會朝著帝城為中心聚攏。”枕春眸子眨了眨,細細想起來,“哪怕是一萬個不幸,你得手了。如今情勢,樂京朝臣們為了維係自己固有的權勢,也會擁立幼主而非支持你。如此一來,甚至近些年,此事都不可為。故而應找一個天時地利的時候……”等等,哪裏不對。枕春回過神來,看著慕永鉞望著她嬉皮笑臉,那股子氣兒又上來了,“我為何要與你說這個!”
慕永鉞靠在紅柱上交疊雙手,看著枕春好笑:“你自己要說的。明婕妤呢,聰明也是不假。”說著戲謔,“蠢笨也是有的。倘若我按你的指點得了手,你豈非變作寡婦?”
“你……你……”枕春氣得語塞。
“放心,你這些話聽著仿佛有理,實則一竅不通,本王聽聽也就罷了。”他涎眉的樣子十足風流,“否則當真得手,那兄妻弟繼、侄妻叔繼的……本王可承受不起。”
“無恥混賬!”枕春又要罵娘。
慕永鉞卻低下聲來:“今日與爾一晤,不是為了鬥嘴。”
枕春挑眉。
“聞聽你與熙貴妃撕破臉皮,你可有想過她榮極之後你如何立足?”
枕春訕訕一笑,“後宮女子哪個不是背地裏撕破臉皮,再見麵虛假情意。我與熙貴妃本是姊妹情意,如今入了深宮因汲汲營營的利益各顧東西,也是……情理之中。往前的施氏妃與大薛氏,誰不是差一點點榮極,這樣的事情不過是在天子的一念之間,說不準的。我與她二人往後相見兩分勉強客氣,便算是善終了。”
慕永鉞搖頭:“你經曆得太少,果然還是小女子。若不是因為你父親如今左仆射的位置,我或也不會找你的。”
枕春張口欲要辯駁,卻見遠處一列宮女掌著宮燈過來了。櫻桃遠遠瞧見了,便提著裙子走來,小聲喚:“娘娘……”
“告辭。”枕春收回話頭,攏了攏耳發,為避口舌,隻得先行離開。
“慢著。”慕永鉞伸出一隻手來,直抓住了枕春一截被風吹得冰冷冷的手腕兒。
櫻桃嚇得一愣,不知是喊還是憋住,隻望向枕春。
“並肩王?”枕春聲音帶了冷。
慕永鉞笑時眼睛嘴角都是彎彎,讓人揣摩不透:“倘若有一日,你退無可退,可以找本王一敘。本王定會讓你,榮耀無上,尊貴無匹。”
枕春冷笑一聲,甩脫慕永鉞的手:“多謝王爺垂憐。但願我此生,無有那日。”她說罷,攏了攏肩頭的兔毛披肩,團起來手籠,埋頭貼著牆邊兒,默默走了。櫻桃嚇出一身冷汗,不斷回看。
慕永鉞又轉了個身,趴在欄杆上,望著一叢黑夜盛開的牡丹,閑地用口哨哼了一曲。
回了宴上,被暖融融的爐風一撲,枕春抖落鬥篷,才覺得清醒了些。方才好似做了個夢,一瞬間又回到了這鶯鶯燕燕的滿堂熱鬧。看看左邊兒坐的雅貴嬪、右邊坐的玉貴儀、前頭坐的榮妃、後頭坐的嬌嬪。
還是原來的後宮,還是熟悉的味道。
胭脂香粉中蜂蝶如浪,燈火輝煌。慕北易從坐上看到枕春進來,呷了一口酒,偏頭望一眼馮唐。馮唐看向落座不久的,遠遠被人群淹沒的安靈均。慕北易便沒說什麽了。
這一席臘八,可以說是寡淡了。好似教坊的歌曲也不新,舞蹈也不靈。
好在有新封的柳柱國與一子並肩王這樣的事情,供在座的親貴們剝著花生,絮絮叨叨談論一整晚。人人都知道,朝廷的天向,是要變了。
枕春回了絳河殿,便是滿身疲憊,剛剛走進正殿,卻看蘇白在屏後等著有事兒稟報。
“快過來烤烤炭火。”枕春招手。
蘇白手上還拿著一件沒收拾的絨毯,聞聲過來了,問道:“娘娘今日赴宴可還順利?”
“那麽回事兒吧。”枕春想起慕永鉞的話,有些煩悶,“也不過是尋常的臘八宴而已。”
蘇白有些猶疑:“奴婢還是覺得,這樣的場合,您不該帶著櫻桃去的。”她解釋道,“倒不是奴婢多思櫻桃的來曆,而是櫻桃的模樣著實也長得……太過耀眼。”
枕春搖搖頭,靠近爐子伸出手,將手上的戒指一一取下,放在小案的白玉盤裏頭。她半是揶揄半認真道:“旁人出席宴會的貼身宮娥,都選那愚笨尋常的,也好襯得自己氣質非凡。我偏偏不,你可瞧過,所謂謫仙畫卷,便是隨侍與儀仗皆是天人之姿,才能趁得上仙女高華之氣派。我好看了,櫻桃也好看,這樣才能顯得我格外好看。”
蘇白卻也明白她意思:“奴婢知道,娘娘與旁人想的層麵不同。”但也惋惜道,“可惜玉蘭臉蛋兒毀了,不然她如今的年紀,也能配個好人的。”
“臉蛋兒毀了又如何。”枕春凝神,向爐子又靠了靠,“她勤懇能幹,又蘭心蕙質,我依舊要給她配一個好人。”
蘇白點點頭,才說起要稟報的事情:“今日早晨,小豆子去當了小喜子之前領月例的差事,聽見掖庭司有兩個歧陽宮的內侍說您的不是。”
“歧陽宮?”枕春問,“熙貴妃那兒的,還是月貴人那兒的?或是……”
蘇白搖搖頭:“這個奴婢便不知了。隻聽說那兩個內侍說您是失了寵的棄妃,不配做一宮主位。”
“唔……”枕春撇了撇嘴,“說的也不錯的。”
“小豆子的性子與小喜子不一樣。”蘇白歎息道,“小喜子生前六宮走動,各處通融親近,是因為他機敏活潑,腦子活泛。小豆子卻是木訥中帶著軸勁兒的,一旦認了的事兒就一條道兒走到黑。小豆子不會說話也不善於迂回婉轉。便說他聽了那兩個內侍說了這話,立時二話不說,上前便與他們扭打起來了。”
枕春驚呼一身:“打起來了?可出事兒了嗎?”
“小豆子腦子木,但力氣倒大。聽說是一個打了兩個,將那兩個內侍揍得鼻青臉腫還斷了條胳膊的。不過……小豆子自個兒也被打歪了鼻子,這幾日不能近前侍奉了。”
“噢……”枕春摸了摸小案後頭一個藤編籃子裏,找出一隻裝碎銀的荷包給蘇白,“你拿去賞他。再請高太醫拿些活血化瘀的膏藥,讓他好好歇息不必辛苦伺候。”
蘇白應了,又道:“小主賞識小豆子忠心,奴婢高興。隻是咱們絳河殿雖然人口簡單,但也是一宮主殿。小喜子過世之後也沒個掌事的內侍,您看……要不要通知殿中省帶幾個人來給您挑?”
“不。”枕春直截了當,“就起用小豆子。”
“小豆子的性子,太過直了。”
枕春點頭:“我知道。便讓他直來直去的,我慣著他便是。”說著也很是疲憊,“因著……我雖是嬪禦,與天子相見卻是少之又少,往日都與你們朝夕相對。與一個人相遇,培養新的羈絆與關係、互相熟悉、互相理解,之後卻陡然分別。這樣的事情太過熬心,我不願意再經曆了。”
蘇白知道枕春想念小喜子,寬慰道:“小主心好,也不必太過傷心。那咱們就起用小豆子便是。小豆子嘛,各處木木的,但對您的忠心,是闔宮一等一的。”便又說起一事,“今日……那叫賀業跋摩的昆侖奴,也惹了一件事。”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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