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枕春是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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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白說起此事也覺好笑:“今日娘娘去赴宴,那昆侖奴在殿前照舊守了一會,見沒人便去門口蹲著吃餅子。正巧望見絳河殿外有兩個探頭探腦的人,便將那兩人掄起來飛丟出去,一直丟到了永寧宮正門的那顆梅樹邊。”
“什麽……勞什子梅樹?”枕春一聽也笑了,“哪兒來的探頭探腦的人?”
蘇白莞爾:“卻不是什麽探頭探腦的,是端木婉儀那兒的下人。因為今日端木婉儀也要赴宴,想差人來問問您走沒有,若是沒有便一同去。恰巧那兩個內侍是新來的,昆侖奴也不認識。那兩個內侍膽子小,不敢進來問,便在門口偷看,恰好便被那昆侖奴掄起丟了出去。”說著是好笑極了,“奴婢親眼所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丟得都飛起來了。”
那永寧宮正門的梅樹離絳河殿的大門足足有三丈遠,枕春想著那情景,笑出了聲音,忙用帕子捂了嘴:“罷了罷了。你替我給端木妹妹道句不是,讓她可別怪。那昆侖奴嘛……”自從枕春被他所傷,他似心中有愧,日日夜夜像個侍衛般守在殿前,也怪為難。便說,“往後,咱們絳河殿怕是要不如往昔自在,你看著他莫惹上陛下便是。告訴他,往後若有機緣,我定想法子還他自由之身。”
二人正說著,卻見外頭昏暗的天空亮起了半截,紅紅的好似煙火,通亮了整個天空。
枕春愣了愣,歎了一口氣,起身攏發,掛上三分矜持三分柔和笑容出了門去。
“拜見陛下。”
慕北易飛肩下的黑羽大氅沾著霜,霜露凝結成半透明的白色飛絮。可見他沒回乾曦宮,也不曾去別處,而是自福壽台一路便過來的。他的半張臉遮掩在玄黑色的鶴羽裏頭,露出一雙眼睛,睥睨著枕春。
枕春不等他說免禮,兀自站起來,抖了抖披風,向前趨進一步,才聞到慕北易身上的酒氣。
他喝醉了。或是今日一下了結兩件大事,高興地喝醉了,並非是微醺而是有些失神的醉意。偏偏他的高興也略顯陰沉,使人瞧著便有點害怕的。
枕春攏起袖子,迎著慕北易進了暖閣,叫蘇白去拿一盞醒酒湯。慕北易一身冷冷霜氣轉在描金畫牡丹的屏後,臥在了披著火狐裘毯的貴妃榻上,拍了拍腿。
枕春:?!
慕北易喊:“過來。”
枕春捧著一盞濃茶熬煮的醒酒湯偎過去,吹了吹,喂給慕北易:“陛下嚐嚐?”
慕北易說著:“來酒。”歪身傾倒去嚐,飲了一口,蹙眉看著枕春,旋即口中的湯水如雨霧噴出,“噗——”
枕春抹了下臉,訕訕:“陛下?”
慕北易推開枕春的手,喝道:“甚麽勞什子東西?”
“唔……哎!”枕春還未來得及回答,卻被慕北易拽在了貴妃榻上,榻側的暖爐薰得人臉滾燙。
恰是慕北易捉著她的披風,將那雲頭如意金色子母扣並指挑開。他的十指修長且靈活,動作輕車熟路,隻在翻覆之間灑金的披帛落在厚重的地衣上頭。枕春被那酒氣一薰便覺頭熱,推了推反被慕北易欺身上來。
慕北易壓在她的身上,卻是撐著一隻手虛虛欺著。他另一隻手掐著枕春的下頜,佞聲道:“你今日偏偏不看朕!”說著便鬆手去解她寶象花的袔子。那衣襟略歪,露出一片光潔如玉的肌膚上一片翠碧的花葉。慕北易眼神危險的一眯,隨著一聲刺耳的裂帛,牙色暗孔雀紋的錦緞應聲破裂,被燈火照得枕春肩頭的獸盤牡丹刺青腥紅如血,好似活了一般。
刺鴿血的牡丹由蕊漸瓣兒地漸漸豔出嫣紅,那是金蕊的洛陽紅,紅得如暮日的煙霞,更勝淩天的旭日。腥紅的花瓣裹著亮金的蕊色,三朵形態妖嬈,自胸口開在肩頭。碧翠的花葉綠得好似翡翠,下頭盤著栩栩如生的一隻獸首。那獸首金喙獠牙,麵如鷹隼,頭戴尖頂紅寶冠,通身赤金的華羽。異獸身後兩翅由金變紅,漸漸深濃如血。分毫畢現的羽翼直裹了枕春的整個背脊,獸尾四散下垂,直繪刺到腰間。整隻雙翅異獸盤著牡丹,每一寸羽毛都披著瓔珞天衣掛著垂墜的珍珠。顆顆珍珠好似發亮,極盡豔彩奢靡的震撼。
那不是別的異獸,是神話中食龍的金翅鯤鵬,如意迦樓羅。
慕北易帶醉的眼神一亮,聲音喑啞,喚了一聲:“心肝……”
枕春見他醉急了,才真切覺得害怕,連忙翻身要逃。被慕北易一手鉗住了腰腹,便覺一陣刺痛,回頭隻看慕北易闔著眼睛咬在她的肩頭。
疼得嘶了一聲,枕春爬了兩步,一腳蹬在慕北易的腹上。慕北易是擅武功的,反手捉了枕春的腳踝,輕笑一聲:“何處去逃?”他血氣湧在眼底,便帶了邪氣,“你是慪氣的……”
“臣妾不知陛下說的什麽……”枕春掙紮一番,直覺桎梏難脫。
“你慪氣朕給柳氏臉麵。你們盼的一國之母是天下的,你卻偏是朕的!你豈敢不看朕?!”慕北易逞了意氣,覺得耳畔刺刺的耳鳴,手掐著枕春的腳踝一著力氣。
枕春腦中過電一般的疼……腳腕似是被慕北易卸了關節,當是脫臼了。
她心中便生了惱怒。果然男人俱是一根兒腦筋從頭通到腳的玩意兒,任憑你文韜武略,也不過是酒後逞個放肆威風。如此想來也懶得賠笑賣好,抖落兩下,想抓著貴妃榻前的帷幔撲騰,卻隻抓住一隻手臂來長沉甸甸的鎏金如意擺件兒扯了扯。她心頭有些難受,疼得落淚,應說:“陛下覺得旁人有母儀天下的好,也隻管去旁人處,何以來臣妾這兒說這樣的話來!”
他時惱時好撒著性子,前一刻是雷霆的怒,這一刻見枕春眼中有了波光,又是萬般溫柔又來親她的脖頸,喊著:“她們都不如你別致,朕的十一娘……”
枕春聽得“別致”這樣的詞,宛如說著一個擺件物品,心中更是酸楚,便奮力掙紮開去。恰慕北易容不得她不肯,隻著力擰著枕春脫臼的腳踝不讓她逃,著手便解了打霜的龍袍與腰帶,埋身往她裙下探。枕春腦中一片渾噩的不甘願,就著上腦的疼,便將那鎏金的如意擺件著力論起來,悶悶一聲,敲在慕北易的後脖子。
慕北易忽地晃了一下身形,手上力氣一鬆,丟了枕春的腳踝。
“…陛下……”枕春清醒過來,將那如意一丟,反身忽道,“陛下?”
慕北易眼睛一闔,卻無聲息地倒臥在貴妃榻上輕軟的絨毛裏。
枕春傻傻看著,一息之後四肢百骸俱怕得冰冷起來,她推了推慕北易:“陛下……”
他一動不動。
“陛下……”枕春拿腳踹了踹,“慕北易?”
他還是不動。
枕春真切地感到未知的恐懼,看著自個兒剛剛拿著鎏金的如意的那隻手,怕得戰栗起來。她恐怕不是……將天子……殺死了?此時腦子裏的一片空白使人有些迷惘,枕春咬了咬舌頭,條件反射地伸出一條腿,將地上的鎏金如意踢進了貴妃榻下。
“蘇……”她喊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充滿戰栗,“蘇白……”
蘇白在暖閣外聽得傳喚,攏手進來,轉過屏後一看這場麵,連忙埋頭:“娘娘有何吩咐?”
“不不不……”枕春努力平息心中的怕,“你過來。”她猶疑著,指了指貴妃榻上的人,“你看看——”
“陛下?”蘇白不解。
“噓……你看看,可是……死了?”
蘇白聽來這樣的話,腦子裏一下炸開,暈頭暈惱地膝蓋一軟,連忙穩住,難以置信問道:“娘娘?!”
“快。”
蘇白屏住呼吸,指尖兒掐著手心,努力鎮靜。她慢慢靠近慕北易,見天子衣衫淩亂,不知竟是發生了何等樣的事情。隻伸出一隻因恐懼而戰栗的手,去探了探鼻息……又抹了抹脖頸的脈搏……又聽了聽聲響。
枕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何?”
蘇白肩膀一鬆,幾乎便要哭出來:“我的娘娘……陛下這是,睡著了。”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紮西德勒……”枕春長出一口氣,腦仁一動,渾身癱軟倒在貴妃榻上。想了想,又爬起來往慕北易那兒挪了挪,“等等,蘇白。幫我……把腳踝接上。”
蘇白又是一怔,連忙上去看枕春的腳踝。掀開裙擺一看,果然是歪歪斜斜已經脫臼了。蘇白看著這等情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壁幫枕春將那脫臼的腳踝推按回去,一壁詰問:“娘娘今日這是哪一出,奴婢活了半輩子當真……沒見過這等情景。”
枕春百口莫辯,總不能說自個兒剛剛失手襲擊了天子,天子還將她的腳踝擰斷了。此時腳上一陣劇痛,背後沁出的冷汗一透,涼涼的風吹起來,枕春便梗了梗脖子:“我……也不知道的。”說著墊了墊腳,果然好了。便躡手躡腳過去看慕北易,“真的是……睡著了?”
慕北易後脖頸一道紅痕,呼吸均勻,眼睫微動。他臉上還帶著微潮的醺色,可以聽見細微的呼吸之聲,少頃……還翻了個身。把枕春嚇得不行。
蘇白當真又細細看了:“這死了和睡了……奴婢還是認得出的。”說著觀察慕北易的眼睛,“也的的確確是睡著而不是暈過去了。娘娘到底做了何事……”說著蘇白眼睛一瞥,看見貴妃榻下一柄沉甸甸的鎏金如意,腦子裏電光火石參悟了甚麽,失聲喊道,“娘娘?!”
“噓!”枕春連忙去捂蘇白的嘴,“天地可鑒!純屬無心之失!”
蘇白抹了抹枕春脖子上的腦袋,又抹抹自己的:“娘娘……您這可是我大魏國開天辟地的頭一遭啊。”
翌日慕北易起來的時候已經午時了。他又錯過了一次早朝。
這還不是稀奇的,而是他起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枕春放大的一張臉。
枕春雙眼烏青,坐在榻邊,頭發淩亂。一見慕北易醒來,她湊上前去,笑著:“陛下。”
慕北易頭疼欲裂。
枕春觀察著慕北易的臉色,半避半笑著扶慕北易起來,試探著問:“陛下精神可還好?”
慕北易望著枕春,抬手作劍指點了點,眉頭便皺起來:“你……”
“臣妾在……”枕春嘴角笑得僵。她自個兒都能聽見自己說話中帶著顫音。
“朕……”慕北易思慮了一番,扶額嘖了一聲,似想了什麽事情,“怎麽在此處?!”
枕春一聽到這話,眼睛便亮起來,覺得喉嚨口的心都落到了肚子裏似地。她連忙給慕北易披衣梳發,柔柔道:“此事說來話長。陛下昨日臘八宴高興,多飲了幾口酒。那酒嘛,淳烈香甜最醉人了。陛下呢也是執拗,怕是飲了烈酒有些醉意,恐怕不記得了。”
慕北易聽她說得有模有樣,擋不住頭疼欲裂,一手扶額一手往脖頸後頭按去:“朕怎麽……渾身酸疼……”想著應傳個太醫來瞧瞧,便朗聲道:“馮唐,傳太……”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餘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枕春傾身向前,握住慕北易的手,盈盈笑道,“陛下果然熟讀詩書,這首詞最適合酒後來吟,讀來口齒生香。”
慕北易像看傻子一樣望著枕春。
枕春猶自繼續道:“臣妾少時也偷飲過酒,飲了之後人事不省,再醒來竟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呢。”
“朕昨日幾時醉的?”
“陛下前腳一進絳河殿,然後就睡著了。”枕春想了想,編得有模有樣,“臣妾還尋來醒酒湯給您喝,您不肯喝,還將湯水灑在了臣妾的衣裳上。”
慕北易皺眉闔眼,仔細琢磨:“似有此事。朕還記得一隻渾身瓔珞天衣的如意迦樓羅。”
怕是再想,就要想起來了。枕春心道不好,連忙截斷:“陛下夢中得見祥瑞,這是吉兆。”
慕北易卻搖頭:“不,朕是……”他眸子忽地一冷,落在枕春肩頭,“在你身上瞧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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