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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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蘭見枕春起了,連忙捧著食盒上來供枕春揀選:“娘娘睡得累了罷,這些是陛下賜下來的紅豆糯米麻薯。這紅豆糯米麻薯是樂京揚州味齋最時興的,據說是並肩王爺帶了許多入宮,特意獻給陛下的。”

    睡得累了??

    “陛下一個男人,哪裏喜歡吃什麽紅豆糯米麻薯……”枕春喃喃,想到了什麽,伸手拿了一塊兒入口,卻失落地笑起來,“是小時候坊間的味道。二哥哥帶我爬牆呢,出去吃了好多好吃的。”她說著鼻腔有些酸澀,蹙眉卻想哭了。

    “娘娘不要太過傷神,月中忌諱傷心的,要落下病根。”

    枕春吃了兩口甜得膩了,又心中鬱結,默默垂淚一會兒,便喚玉蘭:“聞聽櫻桃病了,可好些了?”

    “麗貴儀的確是病了。”玉蘭回想道,“那日跌進雪地裏,發了好幾日寒症。這幾日聽說不愛出門,在宮中召見了幾個刺繡的娘子,成日在探討刺繡之事。”

    “……她願意刺繡也好寫字畫畫兒都好。”枕春歎息,“莫要鑽進死胡同裏去便是最好不過。她既想學刺繡,你便去差人去請給我繡如意迦樓羅的那位繡娘去陪伴著櫻桃罷。”

    “哎。”玉蘭應下,上前給枕春奉了一盞清茶。

    枕春映著日光一看,見玉蘭今日抹了口脂。

    玉蘭自從毀容之後,是素麵朝天,從不打扮的。這麽多年,見慣她不然胭脂鉛華的臉頰,陡然察覺出了甚麽。

    枕春不說破,隻接了茶水來飲一口,淡淡問道:“近日月中……送往上頭可麻煩嗎?”

    玉蘭回道:“娘娘如今是明皇貴妃,各宮都有禮數遣送過來,也有想要拜見娘娘的。奴婢都以娘娘月中不能見風,盡數回絕了。”

    “嗯,很好。”枕春點頭,又問,“還有別的嗎?”

    “這……”玉蘭想了想,偏頭細致說道:“您那日動了胎氣跌進雪中,是嵇將軍策馬在宮中奔走尋來的太醫。如今論功行賞,嵇將軍封了大都督,他向陛下求了恩典,為您備一份兒賀禮。說是嵇將軍承過安將軍的情,今次有緣又為您請過一次太醫,也算緣分了。因嵇將軍是外臣不便入內,那禮數是奴婢去前庭親自取的。”

    “甚麽禮?”枕春問。

    玉蘭卻笑起來:“是一大一小兩隻風箏。大的是紫薇仙子,小的是一隻小老虎。嵇將軍說,大的您放,小的五皇子來年可以放。那小老虎活靈活現的,十分可愛呢!”

    “你見了嵇將軍了?”枕春往榻上靠了靠,不經意問著。

    玉蘭點頭:“這月裏見了幾次。嵇將軍此次大捷是首功,說陛下賜了樂京的府邸給他。據說那府邸是新宅,十分好看,有亭台樓閣與回廊深院。嵇將軍還說,將軍府前頭有一家烤鴨鋪子,味道饞人極了。”

    枕春淡淡一笑:“你想去瞧瞧嗎?”

    “娘娘?”玉蘭不解其意。

    “嵇昭鄴與我同歲,長你一歲。”枕春靠著軟枕,緩緩說道,“嵇昭鄴不曾娶妻,邊塞數年,想來是連女子的手都不曾摸過的。他是浪客出身,沒有家族,但武功好性子爽利。他無父無母的兒郎,往後不必伺候婆婆也懶得孝順公公。說來他隻有一個師父,不過他師父十分厲害,想來也不依仗他的照顧。”

    玉蘭聽得漸漸明白,臉頰頓時熱得發燙,噗通一聲跪下,喊道:“我的皇貴妃娘娘!嵇將軍是雁北大都督!如今是二品的大將軍啊!奴婢就是發夢也不敢想的!”

    枕春不以為意,轉正一個舒服的姿勢,拉著玉蘭起來:“門楣?浮雲芥子,黃土煙塵。桃花嫁了應國公,如今夫妻和順,無有一房妾室,還抱了孩子呢。”她莞爾,握住玉蘭的手,“愛情隻在情願之間。如今我是皇貴妃,我安家兩位帝輔,一位是宰相一位是郡公。我二哥哥是整個大魏英靈碑最上麵的那個名字,還不夠榮耀嗎?我卻得不到情願的愛情,求之不得呀。”

    “娘娘……”玉蘭抹了抹眼角,“您莫說這樣的話。”

    枕春拉她坐在身側,替她貫正頭發上的花釵:“今日見他怎麽說?”

    玉蘭有些羞赧,聲音卻哽咽:“嵇將軍說他是外臣,不便入內宮,怕往後不容易見了。他還說雁北的雪比樂京的還要白,星星比樂京的還要亮。他說……他可以帶我去看看。”說著,她從貼身的小襖裏頭掏出一塊兒有“鄴”字的墨玉佩來,“……他贈我此物。”

    枕春見佩才知他們二人情愫果然已生,喜道:“倘若他願意,便再也沒有更好的事情了。你容我出了月,打聽打聽,自有天注定。”

    二人正說著,蘇白將五皇子抱了進來,笑道:“五皇子睡醒了午覺,哭著要親娘抱呢。”

    枕春連忙抽手抱過來,探頭看那個小寶貝疙瘩吐奶泡泡,嗔笑:“瞧這好吃懶做的模樣。”

    五皇子生得十分好,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枕春。雖然旁人都稱頌,說像天子極了。小奶娃娃不服奶娘照顧,每每哭鬧都是枕春才哄得好,可見是個纏娘的小孩兒。枕春看著他粉嘟嘟的臉蛋,是怎麽抱也抱不夠的。抱了一會兒又想著慈母多敗兒,日日團在手心裏隻怕要長個軟骨頭的小傻子,便讓蘇白推了搖籃過來。

    一月之後,萬物便複蘇起來。二月裏是枕春誕下的五皇子的滿月宴,也是四皇子兩歲的生辰。女閣執事處處都好,不僅架空了魏能的緝事處,還削弱了柳安然的權柄。

    唯一一處不好的,就是扶風郡主萬事都憑興致來。譬如,將五皇子的滿月宴與四皇子的兩歲宴辦在一處。枕春心想,這扶風郡主是有多大的心,才能辦出這樣的事情來。

    不過既然辦了,則定然去的。

    扶風郡主的眼光是極好,她雖好奢靡卻精致而不俗氣。能用紫的地方必不錯配了紅,該設銀的地方必不為浮誇而擺金。比之柳安然主中宮時候宴席布置,更顯大氣雍容。想想是先太後的親侄女,天之驕女,倘若嫁到外麵去,必然也是一品的誥命夫人。

    枕春朝著長歌雲台一路赴宴走去,三步一見花景兩步又見垂藤,處處機關精巧,每一目皆是琳琅滿目的景致。不免讚道:“榮德妃不愧是郡主出身,到底是見過許多宴節的。請她掌眼六宮的宴節,倒真未曾請錯人。”

    玉蘭領著兩個奶娘四個嬤嬤,小心翼翼抱著五皇子,應道:“榮德妃娘娘素來愛金愛紅,設宴皆如此類,顯得大氣華貴。皇後娘娘愛碧愛青,設宴主張節儉素雅。故而這兩廂一比,的確是榮德妃娘娘的陳設更顯精美了。”

    “明皇貴妃的宮女也如此巧舌如簧,一個設宴也能說出這一二三四。”聞聲從一片帶苞的桃花後轉出一個紅衣麗人,“本宮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沒得學來之前那些寒寒酸酸的小家子氣。”

    枕春便是聽聲兒都知道是誰,盈盈一笑:“榮德妃。”

    扶風郡主極不願意,十分敷衍地朝枕春矮了矮:“大安。”

    枕春自不與她計較,卻招手喚她:“你可要看看五皇子?”

    “小奶娃娃有甚麽好看。”扶風郡主如此說著,卻歪頭探了過來,盯著玉蘭手中的繈褓去瞧。那五皇子正是長身體,貪吃好睡,吃著肉呼呼的手手正在睡懶覺,渾身奶香。草長鶯飛二月天,和煦的春光灑落在五皇子肉嘟嘟的小臉兒上,隻覺吹彈可破。扶風郡主看得暖融融的,道:“……也不過如此,隻有那麽一點點好看。”

    枕春戲謔她:“榮德妃年紀青春,貌美正在,風華不改。往後自然會有自己的皇嗣,到時候,便是看也看不夠了。”

    扶風郡主聞聲有些悵然,一手按著小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道:“願你是張開光的嘴。”

    二人自拾級而上,登臨長歌雲台。

    眾人柳絮燕羽之中坐定,枕春在柔軟的春光之中見柳安然攜九侍十八婢,徐徐登台而來。

    長歌雲台不算高台,不過幾步台階,柳安然一路走來卻略有輕喘。想來所說的壞了身子無從知道,這病未好全卻是真的了。她的脂粉傅得淺,細細一看便能見虛弱的病色。此時皇後的沉重花冠與九支鳳首金釵俱戴在高髻之上,反襯得柳安然搖搖欲墜。

    諸人也不是眼瞎的。另一頭看枕春方出月來,一月不見天光反養得膚如凝脂,明眸如星辰璀璨。那五皇子抱在奶娘的手裏,被逗得咯咯笑出聲兒來,惹來一片羨煞的目光。

    反觀凰元宮的四皇子,因柳安然臥病半載不能照顧,皆是月牙在侍奉,此刻四皇子倒顯得與柳安然不親近。小小的人兒走路歪歪斜斜,捏著一截月牙的袖口,溜溜的眼睛望向枕春。

    月牙在看枕春,枕春也在看月牙。

    月牙心中一顫,連忙抱起四皇子,躲到柳安然背後去了。

    慕北易朝後來赴宴,神情疲憊,扶風郡主備的酒水菜肴均是時令精致的,用了兩口倒覺神清氣爽。如此便抱了五皇子來看,又賞賜四皇子一把沉甸甸的玉鎖。

    乍看之下,妻妾和睦,各處都是好的。酒過三巡,慕北易方提起給五皇子擬名字的事情來。

    “禮部選了一些,朕看著都尚可。”慕北易親手剝了個果子,有模有樣地賜給枕春吃。

    枕春吃了一口覺得酸得太大勁兒了,勉強笑道:“五兒五兒地叫著,倒也習慣了。不知陛下中意甚麽樣的名字?”

    慕北易指腹點案,沉吟道:“也無非那些《論語》、《楚辭》中好的妙的。朕想聽聽你的意思。”

    枕春道:“臣妾的確也擬了一個,叫懷淩可好?”

    柳安然葉眉輕蹙,輕咳一聲:“明皇貴妃熟讀詩書,可是取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淩?”

    月牙軟聲而附:“嬪妾不大讀書,不過聽著,倒似唯我獨尊的意思。”

    “月婉儀既不大讀書,春來無事便多讀書。多讀書,少睡覺,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個總是聽過的罷?”枕春垂眸淺笑,卻不去看她了,對慕北易道,“不過是淩煙閣的淩。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臣妾盼著五兒身子好,個子高,學問讀書便不強求。他爬樹捉貓也好,頑劣鬧騰也罷。隻盼以後能開弓騎馬,護我大漢江山太平。”

    月牙張張嘴,臉色一訕卻又埋下頭去。

    “懷淩……”慕北易若有所思。懷靈懷靈。他可憐枕春這一份追思之情,倒覺出幾分惆悵滋味。頷首拂袖,道:“準了。”

    小懷淩還在奶媽懷裏吃手手,忽然咯咯又笑起來。

    連月陽今次亦攜二子一女前來赴宴,才是真正羨煞旁人。長皇子今載已是個小小少年郎,個子倒格外的高,比尋常人家十餘來歲的少年高出了半個腦袋。他說話彬彬有禮,有條不紊,道:“五弟弟笑聲洪亮,想來以後定是個好武功的。到時候兒臣便親自做一把好箭,送給五弟弟。”

    枕春聽得笑了起來,與左右道:“瞧咱們長皇子亦是兄友弟恭的模樣,想著本宮才入宮的時候還抱過他。”

    長皇子倒是赧了:“兒臣已經長大,不是小孩子了。明貴妃娘娘隻當兒臣還是那小娃,殊不知父皇前日允許兒臣學禦射呢。”

    連月陽亦覺得有趣,連連嗔道:“好了好了,你明貴妃娘娘不過說個笑罷了。快坐下。”

    長皇子亦也笑著,依座次回了嗣席首位。

    說來,長皇子的禦射天賦,倒十分中流。較之騎馬射箭,他讀書做文章更下功夫一些。雖比不上坊間流傳的天才少年郎們,倒也中規中矩,勤勉認真。就是好在這處“中規中矩”,策論不是天賦異稟,武功也算不得驍勇,往後儒雅閑散當個無權王爺,足矣。

    這才是庶出長皇子的立足之道。

    至於長皇子天資上的中庸是刻意為之還是當真如此,枕春不得而知。不過長皇子性子像連月陽,極溫和又從善如流,往後指不定要成個樂京貴女們墊著腳尖投花的逍遙王爺。

    諸人說起皇子皇女們的事情來,便有了趣味。柳安然有些默然,轉身想將四皇子抱過來,卻見四皇子拽著月牙的衣袖不肯鬆手。

    月牙心中咯噔一下,連忙將四皇子的手指一隻一隻掰開,推著他往柳安然懷中去。

    四皇子不肯就,霎時哭了起來。

    柳安然措手不及,隻得喚嬤嬤將四皇子帶下去寬慰一番,再回頭來看。

    滿殿嬌影談笑風生,說生養的痛苦與骨肉的甜蜜,說女閣的明興與京畿時興開化的婚配。她們聊得鶯聲燕語,柳安然竟覺得自個兒像個局外人一般插不上話。

    她兩次三番張嘴卻無聲,心中煎熬。待定神想了想,偏頭看著慕北易如舊的側顏,才下了一番決心,開口陳道:“陛下。今載多見喜事,六宮有序,多虧明皇貴妃的攝理才得光景。臣妾身為皇後卻身子不爭氣,時常自歎弗如又覺愧疚。愧疚不能時時陪伴、服侍陛下。恰逢今春,也到了大選秀女、充實掖庭的時候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