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波萬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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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過?

    我默然一驚,暗歎所謂世間無巧不成書,果真非誑語。隻得收斂心思,安撫好大娘自去休憩,再轉而去尋桓恪。

    因將西荒之人分作兩批,一批為未染病之人,另一批為已患病者,我與桓恪、蕭顯晦、宗政煦四人便每二人一同看管一處。如順理成章一般,無須多言,我與桓恪自去負責患病者區域的布置安置,蕭顯晦與宗政煦則守於未染病之處。我們這邊自是日日提心吊膽心懷不安,宗政煦那處卻一派水到渠成,自隨其心意發展。

    四名醫官已製出妥帖治療藥湯,隻是數量有限,不可能一次性顧及眾人。蕭顯晦從前身份如今已人盡皆知,湯藥每每總是先送至蕭顯晦帳中,囚犯們雖日漸不滿,卻無可奈何。

    直到一日蕭顯晦出帳,見各處囚犯煎熬,心神震怒,當眾宣來四名醫官責罰,朗聲宣布:“本殿下雖原屬皇族,卻同諸位一般潦倒至此蠻荒之地,數年饑寒交迫,十分明曉各位苦楚。而今,縱然可因曾經身份保全性命,卻不願拋下各位獨自苟且偷生!你等!”

    衝四名醫官嗬斥一聲,蕭顯晦正氣淩然:“若當真聽命於本殿下,便當與本殿下一同體諒民生疾苦!自今日起,一切以病重者為先!除非疫情好轉,本殿下不再服藥!”

    一片喧然中,蕭顯晦利落轉身。醫官麵麵相覷,為難急切的湊到桓恪與宗政煦身側:“兩位大人,十皇子殿下這般可如何是好啊?”

    歎息一聲,宗政煦感懷:“十皇子殿下如此體味平民苦痛,仁德仁心,實在難得。不愧是皇上屬意的皇太子。”

    他最後一句有意提高聲音,於是眾人嘩然更甚。桓恪頷首認同,揚聲衝四名醫官道:“十皇子殿下既然執意為之,我等臣子總不好違逆。明日起今日起,藥品先供給於普通囚犯罷。”

    此後數日,西荒之人俱親見端入蕭顯晦營帳中的湯藥被原封不動的端出,入了普通囚犯口中。開始時還有人懷疑是病症未確診,因而不情不願,以為蕭顯晦不過借此察看藥性如何,所謂好意不過是為自己做嫁衣。但日日過去,疫病果如蕭顯晦所要求那般漸得控製。眾人俱眼見醫官跪於蕭顯晦營帳外請其飲藥治療。前兩日蕭顯晦還有力氣出門命其去照看病患,後一日步出營帳還未言語,便體力不支當場暈厥。

    西荒諸人心中感慨,一時間蕭顯晦美名人人揚頌。周邊城池本擔憂殃及自身,聽聞病勢漸愈紛紛前來探看,得知此消息同樣感服於蕭顯晦之德行廣宏,為民之心坦蕩,自願出力出財助西荒盡快擺脫此災。蕭顯晦悠悠轉醒時西荒情勢大好,方出營帳便見一地民眾跪地叩首,高呼十皇子殿下千歲。

    “依如今態勢,十皇子殿下縱要立時起兵,西荒眾人也莫有不從。”桓恪平望著壁上懸掛的涼鴻地勢圖,又很快凝眉:“現今問題在於,一者,其餘已染病者仍在救治之中。二者,西荒荒蕪之地,無法自給自足。且我看眾人體質,多半羸弱難負,斷然不能與涼鴻相抗。縱結合周邊幾城力量,恐也助力不大。”

    “無妨。已患病之人盡力救助便罷,於情於理,我等已仁至義盡。至於與涼鴻對抗一事,十皇子殿下畢竟名正言順。隻需先傳揚美名美德,日後一路向東,必能收獲人心臣服。”

    宗政煦將指尖點在西荒,一道直線劃到終蜀:“況且我們要的隻是內亂。至於陣勢如何,撐到何時,並無那般重要。”

    聞言抬眸瞧了宗政煦一眼,蕭顯晦複低下頭,輕笑道:“大鴻臚這般直言不諱,倒使本殿下不知作何感想為好。”漫不經心扭頭:“現下本殿下才明白,為何月穆選擇胡汝平州王,而非泛夜大鴻臚。”

    此語一出,幾人手上動作俱頓了頓。抖了抖塵土,我為桓恪披上披風,回身嗔怪:“十哥又拿月穆玩笑,再這樣月穆可惱了。”

    “好好好,最惹不起的便是你。”蕭顯晦順從應聲,宗政煦沉默著離了營帳,桓恪歇了歇飲盡涼茶,手執空跡前往校練空地。我攪了攪湯藥,溫度已適宜,遞與蕭顯晦。

    他接過卻並不飲服,隻望著湯碗邊緣出神。我也不出聲打擾,隻去將舊茶倒掉,準備重沏一壺新茶。

    “月穆。”驟喚了我一聲,待我走至身邊坐下蕭顯晦才繼續,顯然斟酌許久卻仍難以啟齒。我斂了目光:“十哥也知分離之日恐怕不遠,此時有話再不同月穆說,日後隻怕難再有契機。”

    “也罷。”下定決心,蕭顯晦抬眼,竟有一分嚴肅:“十哥是想問你桓恪為何不是宗政煦?”

    這一問禪意十足,我愣了愣神才明白他真正意思,話未語麵上先浮一層暈紅:“十哥遲疑這許久原來隻為問這個?”

    “你乃這世間我僅餘的最親最信之人。”蕭顯晦卻認真:“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你與桓恪便定了終身,怎能令我放心?若論家室人品,平州王自是不必多言,但宗政煦對你似乎也非毫無情意。依你所說,初時也是與他相處在先。怎地如今卻同桓恪”

    他著實一心一意為我著想。這久違的親人的關懷捂得我心頭一熱,倒像是因這暖意照的麵龐紅潤。

    我低頭抿唇,片刻回應,隨這一問慢慢剖視真心:“宗政煦確實乃絕世之才,智謀心機俱是驚才絕豔。隻是他隻會是白日煦風,而絕不會是寒天暖陽。但桓恪不同。”

    隻是念著這名字便情不自禁放柔語氣,我垂眸淺笑:“他乃夜月晝星,會在我絕望無助時如神祇天降,會在絕路難行時帶我峰回路轉。算來,他的頭腦智慮較之宗政煦不差分毫,若無運籌帷幄之計慮,怎得決勝千裏之膽魄?隻是因武藝太過出眾,才掩了他韜略過人。”

    抬眸見蕭顯晦一副沉思神情,我輕聲:“錦上添花時總易眼花繚亂,雪中送炭情卻能清明真心。宗政煦不過過客,且他之所謂情意,恐怕隻是愧疚。而桓恪自孟拂檀與桓澄廓相逢的那一刻,便已勝卻人間無數了。”

    “我懂了。”蕭顯晦理解頷首,飲盡湯藥,輕拭嘴角:“這幾日與他兩人共處,隻覺若論脾性,似乎宗政煦與你更似,故而有此一問。此時細細想來,他乃狠絕,你乃決絕。”

    “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別。”我淡淡回話,起身將空碗放好:“我與他確曾同行,但也隻是曾經。不是一路人,終究分道揚鑣。何況月穆所求之餘生並非是鬥智鬥勇,彼此說話都需揣度七分。而是交心互知,無須多言,心有靈犀。”

    我話音未落,帳幕被毫無預兆一把掀開,倉促看去卻是宗政煦氣喘籲籲,大步流星而入。他麵上隱約有汗,徑直走到幾案前暢飲了幾碗茶水,回身將一疊信紙遞給我:“各路消息像是約好了,竟同時傳來。泛夜胡汝涼鴻,三國各有事端,隻怕不日便需啟程離開西荒了。”

    我首選了胡汝信函,方看畢時桓恪便歸。心知定是其上內容可令宗政煦與蕭顯晦知曉,信件才會由宗政煦拿回,我揚了揚信紙問道:“縱當初曾短暫與胡汝太皇太後會麵,但到底未曾向其正式請安。自那之後,便未曾再聽聞她消息,怎得此時卻”

    “太皇太後本潛心禮佛,原已十年未出佛堂,不許旁人打擾。隻是因你我之事,方破例再入俗世。”挪了凳椅至我身側,桓恪就著我手草草略看信件,忽而一笑,附在我耳邊說話,聲音極小:“此番既將太皇太後都驚動,事成之日便也不遠。”

    立時明白他言語所指,必是朝龍一事已有起色。我不著痕跡的點頭,抬眼望見宗政煦麵色不愉。蕭顯晦也在一旁,我收了眼神不輕不重推開桓恪:“縱你要帶我前去問安,我還不一定樂意呢。”

    蕭顯晦接過紙張輕輕一笑,我自顧自繼續看下去,卻不禁顰眉,念信出聲:“涼鴻汪貴妃喜得龍胎,大喜過望不慎跌絆,龍胎不保再難生育?!”

    震驚望向宗政煦,我有些語無倫次:“此事是誰?可信幾分?”

    “十分。”慢悠悠回話,宗政煦扯平衣裳褶皺:“八日前汪穀珊確診有孕,三日前意外滑胎。這般速度,實叫人歎服。”

    “闔宮之中,地位高於汪穀珊的隻有皇後,其他嬪妃理應無膽也無機會對汪穀珊下手。難道是”

    我方要說蕭紂,畢竟汪家勢力強盛,汪穀珊之子極有可能成為汪仁操控朝堂的傀儡,但轉念想來,蕭紂近年確實未再得子,縱使有此擔憂也大可使汪穀珊先誕下龍子再做打算,不必防微杜漸至此。那會是

    “汪穀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