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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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屠村

    納蘭和皇甫景到達琅雲村是在夜晚。

    然而,衝天的火焰仿佛是太陽落在了琅雲村之上,原本安詳清幽的小村此刻卻是火光滔天,斷壁殘垣。

    許是這場屠殺已經過去,整個村落隻有“劈裏啪啦”火焰燃燒的聲音,沒有想象中的人們的悲慘呼叫,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但是那些血流成河、斷臂殘手……依舊觸目驚心。

    納蘭看著看著,突然從馬上摔落下來,昏死過去。

    皇甫景在納蘭即將墜地時,將他接住,他忘不了前幾日納蘭深夜闖入他的宮殿時的模樣,那樣害怕與無措,讓皇甫景沒有絲毫猶豫,便同他各乘一騎,日夜兼程,趕到了琅雲村。

    然而最後呈現在他們麵前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納蘭靠著對琅雲村的記憶開始走向這片還燃燒著的廢墟。

    皇甫景將手按在劍柄上,跟著納蘭往裏走。

    若不是那幾棵因為靠近水池,所以還保留著朽炭模樣的竹,皇甫景不敢相信這是白蕪她家的,那個清雅僻靜的住房。

    納蘭也注意到那片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撿起一根木棍就往那邊跑,然後跪在地上,死命地挖。

    皇甫景不解,但他注意到納蘭左手的紗布上已經開始滲血,立刻取下佩劍,讓納蘭躲開些讓他來。

    納蘭坐在一邊,一身淡藍色的錦袍染了大片大片的黑糊糊的灰。

    皇甫景挖了許久,有一個地方很鬆,他皺皺眉,說:“看來這兒的東西已經被人挖走了。”

    納蘭的眼中慢慢燃起希望來:“這裏本該有一壇我和啊嗚悄悄埋下的荔枝釀,說好今年年後拿來喝的,景哥哥這酒不在了,會不會是啊嗚拿著它逃走了?”

    這個可能性很小,許是還未被屠村前就被挖出來也不可知。皇甫景隻擔憂地看著納蘭,生怕他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我要去找她。”納蘭一腳踏在一團小小的火苗上,火苗將鞋子底燒了個大洞,他卻也毫無察覺。

    皇甫景知道,此刻自己隻能安靜地陪著納蘭,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是白蕪已經葬身火海。

    納蘭不信,他想將那些倒塌斷牆、瓦礫拋開,仿佛他的啊嗚就安靜地躺在下麵,等著他救她出來。

    皇甫景看納蘭的手已經扒拉在那些個木樁上,忙一把扯過納蘭:“納蘭,你冷靜點!”

    納蘭大力掙紮,皇甫景無奈之下隻好把他摟在懷裏:“納蘭你別嚇我,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裏。”

    納蘭冷靜不下來,他本來已經在路上做好了拿這場漂亮的出征作為自己以後吹牛的資本。甚至因為這樣,所以手和臉受了傷,他也覺得這是為英勇應該付出的代價,可是……

    他現在吹牛給誰聽呢?

    琅雲村的後山的山靜默地立在一邊,火光下的它,是見證了這一切的屠殺事實的知qíng rén。

    後山……

    納蘭想起什麽來,忙往後山跑去。

    皇甫景依舊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麵,他看著納蘭越跑越快,直接推開眼前所有擋住的東西。一頭紮進了後山。

    他還記得有一家人在這裏有一大片果園,如今卻是滿眼蕭索破財,斷枝爛根落了一地,令人歎息。

    不遠處有一個隱蔽的洞穴,若不是皇甫景跟緊了納蘭,怕是也難以發現。

    納蘭本來急著往裏跑,到了洞口卻又停住,這是他最後能想到的地方了。

    若是啊嗚不在裏麵,自己該怎麽辦?納蘭按住狂跳不已的心口,腦仁疼得發緊。

    這時候皇甫景過來握住了納蘭的手,他低聲道:“走吧,阿蕪姑娘還在裏麵等著你呢。”

    納蘭點點頭,慢慢挪著步子,兩人剛一進去,就聞到一股荔枝的清香。

    “荔枝釀!”納蘭先一步往裏跑去。

    皇甫景跟上去的時候,看見納蘭愣在了原地,他順著納蘭通紅的目光看過去,白蕪抱著破碎的酒壇子,正靠在一邊打瞌睡。

    白蕪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慣了,但是此刻邋遢的模樣卻是從未見過。

    原本白潔的臉上左一道右一道黑色的汙跡,額頭和露在外麵的手上布滿了細細地帶著血珠的傷口,衣服已經髒得不像話,光著的腳上也是青紫的傷痕。

    “阿蕪……”這似乎是納蘭第一次這麽喚她,帶著心疼難受和愧疚自責。

    白蕪慢慢睜開眼睛,看著納蘭,卻是突然笑起來:“我這是死了嗎?”

    “阿蕪……”納蘭忍不下去,直接撲過去抱住白蕪:“是我,我來接你回家了。”

    白蕪在納蘭懷裏蹭了蹭,隨後抬頭衝著納蘭笑:“納蘭你是不是傻?我沒家了,我的家,整個琅雲村,都被關晟焱給毀掉了。”

    關晟焱!

    納蘭低頭看著白蕪,又問:“白大叔他們呢?”

    白蕪還是笑,笑著笑著,眼淚瀑布似的往下落:“他們來的很迅速,很多村裏人還在睡夢中就送了命,你沒看見,我爹被那麽長的一支槍釘在了門上,我娘不肯走,她說她要和關晟焱拚命。但她卻偏偏要把我往後山趕。我看見越來越多人死在那些明晃晃的刀下,你不知道,平日裏最喜歡和我娘吵嘴的葛大娘,連一句話還沒說就被刺穿了肚子。還有牛大哥才做爹幾天啊,那些人就把孩子扔進了河裏,就像是扔進去一塊小石頭冒了個水花,就沒了。可是,是個孩子啊,不是石頭!納蘭你不知道,他還那麽小,臉紅紅的,皺巴巴的一團……”

    “阿蕪別說了,”納蘭緊緊地抱住白蕪,嘴唇已經咬出血來:“別說了,不要再去想了……”

    “為什麽?琅雲村是哪裏入不得關晟焱的眼?他要這般趕盡殺絕?”

    納蘭答不上來,白蕪抽了抽鼻子,說:“納蘭,對不起,酒壇子太重了,我抱不動,所以打碎了,灑了一地……”

    “嗯,沒事,我們還可以再釀。”納蘭拍拍白蕪的後背。

    白蕪搖搖頭:“不可以了,再釀也不是這個味道了。”

    隨後白蕪突然情緒失控,她大力捶打著納蘭,她終於大聲地哭,也大聲地問:“為什麽你不早一點來?為什麽留我一個人在這裏?為什麽,為什麽……”

    納蘭沉默地挨打,他怕疼,所以也跟著白蕪一起哭起來。

    皇甫景頭疼,他不知道關晟焱是否離開了,久留下去必然不好。隻好一左一右地拉起二人:“有什麽事,我們出去再說。”

    白蕪離不開納蘭,她忙大力去抓納蘭的手,卻是先摸到一手潮濕。她拿到眼前一看,是血。

    “納蘭,你怎麽了?”白蕪嚇得大叫。

    納蘭還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把手往袖子裏縮:“我沒事。”

    白蕪眼角還帶著淚,卻是著急地大罵:“你特麽手指哪兒去了?”

    納蘭想說,但心中沉悶得緊,終是一口鮮血吐出來,昏了過去。

    夠了,納蘭倒在黑暗裏,他大聲地尖叫,夠了,真的夠了!

    不就是他終於和皇甫景在一起了嗎?有必要這麽懲罰於他嗎?所有的不幸像是潮水一般蜂擁而至,他隻能緊緊地拉著皇甫景的手,他已經付出了太多,說什麽也要把戰利品死死的握住。

    皇甫景帶著白蕪整頓一番,抱著昏迷的納蘭上馬,道:“走吧。”

    白蕪沒動,問:“二殿下知不知道關晟焱在何處?”

    皇甫景不答反問:“你要報仇?”

    “如此血海深仇,我若不報,還是人嗎?”白蕪似乎是想起什麽,小小的拳頭緊握,指甲紮進了手心肉裏。

    皇甫景看了看懷裏的納蘭:“納蘭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和他交好的也抱著一顆fù chóu心的淳妃,昨兒死了,死的很淒慘,和我的父王一起。”

    白蕪沉默一會兒,跪下,道:“所以請二殿下不要告訴納蘭。”

    “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關將軍是大澤的支柱,我既然是大澤皇族,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皇甫景一臉嚴肅。

    白蕪冷哼一聲,卻又很快反問:“那若是今日出事的,是納蘭呢?二殿下也會大義凜然地說出這些話?”

    皇甫景思考一會兒,說:“我不會。”

    白蕪翻身上馬:“我和你回去,無論如何,關晟焱都會回來,屆時,要護著關晟焱是二殿下的事,要殺了他,是我的事。”

    “好,”當務之急自然是要讓白蕪先冷靜下來,皇甫景隻好答應:“你還能騎馬嗎?”

    白蕪眉毛一挑,大喝一聲,駕著馬向前而去。

    皇甫景最後替納蘭看了一眼身後的廢墟,琅雲村已經破滅,他頓時目光如炬,將納蘭抱得緊了些,他鄭重地說:“納蘭,來日,我定會還你一個風景如畫的琅雲村。”

    做出這番決定,皇甫景不是沒有根據,眼下皇帝駕崩,遺詔未下,眼下他又是唯一一個擁有兵權,朝堂中的那群老狐狸應該知道,究竟該擁立誰。

    屬於他的戰爭,這才剛剛開始。

    三人兩馬,一路上乘奔禦風,安靜得不像話。

    納蘭在半路醒過來,皺著眉歎了口氣,皇甫景立刻放慢速度,問:“可是難受?”

    “沒有,我就是太累了。”納蘭看著前麵的白蕪,第一次覺得自家啊嗚變得陌生又遙遠,他想喚她,與她說說話,但張了張嘴,還是作罷。

    無論如何,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