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是禍國殃民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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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沉默下來。
馮潤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但他的身子微微的顫抖,呼吸有些急促,似在壓抑著內心的不安。
馮潤張了張嘴巴,想叫他。
可怎麽努力,也不能發出聲音來,她的身體太虛弱了,整個人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沒一會兒,又再陷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裏。
又再不知過了多久。馮潤隱隱約約的聽到一陣嬰兒的哭聲,似是哀怨,似是憤怒,似是不甘,更多的是委曲。她尋著哭聲尋找過去,可周圍黑森森,一個人影也沒有,也沒有任何景物。
嬰兒的哭聲時斷時續。
馮潤很恐懼,汗毛都豎了起來。忽然一個氣若遊絲的幼嫩聲音叫:“娘親娘親”黑暗中,現出了一個小小的嬰兒,滿麵淚痕地看著馮潤。
他的五官,跟馮潤長得極相似。
馮潤張大嘴巴,不可置信。她問:“你是誰?”
嬰兒又再悲悲切切哭了起來,一串串的眼淚滑過他小小而蒼白的臉孔。他邊哭邊道:“娘親,我是你的小寶寶啊。娘親,你為什麽不要我?”
原來,這是她的小寶寶。
馮潤衝了上前,要抱他,可怎麽抱都抱不著。小寶寶又再悲悲哭了起來:“娘親你心好狠,竟然不要我!”
馮潤哭了起來:“小寶寶,娘親沒有不要你。娘親是想要你的,可是”
小寶寶道:“可是你沒有好好保護我。娘親,我恨你!”
馮潤叫他:“小寶寶!小寶寶”
可小寶寶不見了,一點點隱沒在黑暗中。馮潤四周尋找,可周圍一點光亮也不曾有,除了黑,還是黑。小寶寶的“娘親,我恨你”,這五個字,仿佛繞梁上的絕唱,不停地在馮潤腦海中回旋著。
不知過了多久,馮潤睜開眼睛。
映入眼中的,是拓跋宏一張瘦了憔悴了的臉,眼睛周圍有一圈青暈,一改平日裏泰山崩於前不露聲色的冷靜,焦急萬分。
他坐在床口,緊緊握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胡子拉渣的臉上。
馮潤動了動嘴巴,囈語:“陛下”
拓跋宏猛地一震,低頭看馮潤。
馮潤又再叫他:“陛下”
拓跋宏怔怔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竟然喜極而泣。也不管有人在跟前,緊緊抱了馮潤,臉貼在她的臉上:“潤兒,你醒了!你沒事了,你終於醒過來了。”
馮潤喃喃:“陛下,小寶寶沒了,他說,他恨妾,因為妾沒好好保護他。”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滿臉狼藉。
拓跋宏伸手掃她擦去臉上的淚。
心中不是不愧疚的。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也無能為力。隻要馮潤活著,那就好,別的都不重要,包括,那個被流掉了的無辜孩兒。
一旁的落依和秋兒見馮潤醒來了,也不禁哭了起來,然後又再笑。笑中帶著淚水,嘴裏一個勁的道:“主子醒了,主子真的醒了!”
蘭香雙手合在胸前,跪在地上。
誠心誠意地對著蒼天磕了三個響頭,輕聲道:“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感謝菩薩,感謝蒼天!阿彌陀佛!”
穆太醫來了。
給馮潤把脈,臉露喜色:“大馮貴人娘娘身上的熱已完全退去,終於渡過危險期了。大馮貴人娘娘生命已無大礙,隻需好好休養,身體便會很快複元。”
馮潤生命無大礙。
但身體卻沒有很快複元。
身體虛弱,頭暈眼花,渾身無力,病情時好時壞,輾轉反複。馮潤不知喝了不知道多少碗中草藥,補益氣血的八珍湯也喝了不少,還有阿膠,大棗,就是燕窩人參也吃了不少。
寒冷將至,零落的樹葉隨風在空中做最後的旋舞,無奈而又絕望。呼嘯的風聲,帶著寒冷的氣息,久久不竭。那種冰涼的感覺,隻要觸碰到指尖,就能完全感覺得到。
馮潤穿了極厚的衣服。
整天縮在屋裏不出門,可還是覺得冷。
常姨娘來探望馮潤,見到她病怏怏的樣子,一陣愀心的痛。不禁“哇”的一聲哭了:“我苦命的孩兒,你怎麽這麽命苦啊?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兒,七個多月了,可說沒了就沒了。”
“娘”馮潤問:“以後我是不是不能生孩兒了?”
“你怎麽知道的?”常姨娘哭得更凶了,邊哭邊問:“不是說,這事不要讓你知道嗎?”
馮潤道:“我是昏迷的那兩天,朦朦朧朧間聽到太醫說的。”
常姨娘抹著眼淚道:“剛才我到汀蘭宮的時候,雙蒙公公吩咐我,讓我不要向你透露你以後不能生孩子這事,說如果你知道了,會傷心難過的。雙蒙公公說,這是主上交待的,說盡管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但瞞得越久越好,你的身子太弱了,折騰不起打擊。”她又再哭了起來:“娘娘,你的命怎麽這樣苦哇?一個女人,生不出一子半女出來,這是一件那麽可悲的事兒。”
“娘,這不是最可悲的。”馮潤擠出一絲笑容,安慰她:“孩兒雖然沒了,但至少我還活著。”
“是,至少你還活著。”常姨娘想想也是,止住了眼淚:“比起三xiǎo jiě,好多了……不但孩兒沒了,她人也沒了……如今周姨娘,鬱鬱寡歡,憔悴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完全落了形。”想起了什麽,又再道:“我聽說,那個任城王妃,上個月也沒了。”
“什麽?”馮潤失聲:“任城王妃沒了?”
常姨娘道:“自從她的孩兒流掉後,就一直病來。後來病情越來越,終於熬不過來,就沒了。”
馮潤怔怔的。
蘭香在旁邊,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中不好受,偷偷抹了抹眼淚。
馮潤身體傷得這麽重,都是因為她。那天,雙蒙拿來一枝還沒有開的並蒂蓮給馮潤,說是陛下送的,馮潤把並蒂蓮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腳,然後便離開了。
蘭香把並蒂蓮掃掉。
卻趁人不注意,在並蒂蓮苞裏偷偷取出兩顆黃豆那樣大的藥丸,那是雙蒙暗中吩咐的。
雙蒙說,過些天常姨娘要回馮府去,到時候讓蘭香把一顆藥丸放到馮潤的茶水中。如果見到馮潤肚子沒動靜,兩個時辰後再加一顆藥丸。
結果蘭香因為太過慌亂,一下子就放了兩顆藥丸。
藥力太猛,導致馮潤身體嚴重損傷,如果不是宮中太醫的醫術過硬,馮潤恐怕會有生命危險。馮潤雖然活過來了,可今後卻無法再生育。
這些馮潤不知曉。
拓跋宏也沒追究。
但因為這兩顆藥丸,讓穆太醫查到蛛絲馬跡。他對太皇太後道:“大馮貴人暗中服的藥,有牛膝蟹爪甘遂,定磁大戟芫花,斑毛赭石,碙砂,水銀,芒硝研化。又加桃仁通草,麝香文帶淩花。大馮貴人之所以血崩不止,幾乎要損命,是因為藥物過量,用多了一倍的量。”
太皇太後眼神陰冷得可怕。
穆太醫離開後,太皇太後自言自語:“難不成為了打掉胎中孩兒,連命都不要了?”
想不明白,那些藥是如何帶進宮的。
馮潤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太皇太後下令住進安昌殿,連伺候她的三位宮婢落依秋兒蘭香,也沒來得及回汀蘭宮。她們的衣物,是安昌殿的人到汀蘭宮去拿的,仔細搜查過。
之後四人都不曾離開安昌殿半步。
偶爾雙蒙來請安問候,稟報汀蘭宮的事,都有人嚴密監視,雙蒙每次都來去匆匆,也沒見半點異常之處。
拓跋宏那些日子也沒跟馮潤接觸。
常姨娘不可能是幫凶。
她處處以馮潤肚子裏的孩兒為榮,時時幻想著,這個孩兒將來會給她和她的兒子馮夙帶來榮華富貴。而且她不會裝,喜怒哀樂全擺到臉上,聽說馮潤流產了,哭了痛心疾首。
一旁的紫瑞道:“奴婢感覺到,大馮貴人好像也不知曉這事兒。安嬤嬤說了,大馮貴人在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一直哭著叫小寶寶,還叫小寶寶不要離開她。醒來後,聽說孩兒沒了,就不停流眼淚。”
太皇太後眸底一片冰寒,冷哼了聲:“如果不是這樣,哀家會讓她活下來?早讓她為她腹中的孩兒陪葬。”
她不是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拓跋宏策劃。
也隻有他,能在她眼皮低下瞞天過海。
這些年來,拓跋宏對太皇太後十分孝敬,性又謹慎,事無大小,都要稟承太皇太後的旨意。而如今,拓跋宏竟然為了馮潤,暗地裏跟她作對,這怎不令太皇太後怒火中燒?
太皇太後喃喃自語:“那年,他還不到六歲,被哀家令人鎖在一間屋子裏,冰天雪地,隻讓他穿一件單衣,三天三夜不給飯吃,他也一聲不吭,沒流下一滴眼淚被別人冤枉,哀家不由分說抄了根棍子,劈頭蓋臉的朝他打了十來下,直把他打得血流滿麵,他還是不哭也不鬧,默默的忍受。如今,他卻為著一個女人而哭,守著她,不吃不喝整整兩天兩夜!如此癡迷一個女子,如此兒女情長,一點出息也沒有,這又怎麽能夠做一個好國君?”
自古紅顏多禍水,這話不假。
夏代有妹喜,商代有妲己,周朝有褒姒,春秋有西施,三國有貂蟬,晉朝有賈南風。
在太皇太後心目中,馮潤一臉狐媚子相,也是禍國殃民的禍。這禍水,又如何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