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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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章久在官家跟前混,見過的人不論高低貴賤,皆不計其數,自有一套處世原則,並不似有些士人見到庶民時那般嫌惡,更不會問不該問的話,他奉命出來說白了就是搜身檢查來的,可又不好做的太明顯,因為那樣很容易得罪人。

    他跟宋尹客套幾句,倒是沒怎麽查驗薛六就請他進了宮門,這倆人是眼下往後都不能得罪的,至於那幾個庶民,暫時還不得入內,依著官家的意思,須得好生查驗一番,可在看見葉長安的時候,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隋衍他是知道的,不必細究,另外呂二口孔小刀幾人,就是半大不大的幾個少年,依照他的觀察,都是些涉世未深之人,眼睛還藏不住心,淺顯的很,這種人不會有甚膽子幹出格之事,至少現在不會。

    他的確沒想到這之中還有一個女子,且眼下看來,這個女子比任何人都有存在感,她一身布衣,手抄袖靜立一旁,不慌亂不卑亢,不自覺的就占了主導之勢,關鍵模樣生的也不俗,而且很有幾分故人的樣子。

    官家的意思並不見得多麽看重這幾個庶民,至於見還是不見,那得看是否值得見,所以馮章這第一眼的印象至關重要,他若回去說一句不足為道,那官家往後便不會在意他們,相反若他說一句有問題,官家可能很快就會除掉他們。

    “既然是個小娘子,便不必細究了吧。”馮章跟查驗搜身的內侍說道,原本要上前例行搜身的內侍立時就停手退下。

    這就等於賣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甭管葉長安往後是好是歹,留一手總是於己有利。

    葉長安心領神會,微微頷首以示感謝。

    馮章道:“官家敬重幾位勇士,特命某來賜賞。”

    嚇唬完了再賞倆甜棗,這是題中應有之意,賞的也不算多,一人兩方銀錠,反正要是實在不想見,打發銀錢就很說得過去了。

    葉長安他們這些人生活稱不上拮據,但銀錠絕對是頭一回摸,不止不嫌少,反倒覺得自己一定是發了財,抱著倆銀錠,後半輩子都不愁了的模樣。

    馮章將諸人反應盡收眼底,嗬嗬一笑,“官家日理萬機,時間有限的很,勞諸位在此等候,若今日不能傳詔,且等來日再提。”

    說完浮塵一掃,原路退回宮中。

    呂二口都傻眼了,“老大,你掐我一下成不。”

    孔小刀自告奮勇的代勞,抓了一把肉狠狠擰了一圈,“多擰幾圈也使得。”

    呂二口都沒感覺疼,他嘖嘖道:“誰說洛陽城的貴人不好相與的,多麽和善通達啊,見麵就賞銀子,以後能經常來不?”

    葉長安斜睨他一眼,“要來你自己來,不知道天下沒有白討便宜的事嗎,長點心行不行。”

    孔小刀臉色立時就不大好,“那如何,這銀子要還回去嗎?我反倒覺得這裏的人都精道的很,說話隻說三分,見人看著挺客氣,實際上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裏作何想,這銀子拿的真不踏實。”

    “我勸諸位一句吧。”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隋衍冷不丁哼了一聲,“該你拿的你就拿,該糊塗的時候別故作聰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千萬別杞人憂天。”

    是啊,葉長安想,該來的躲不過去,該討便宜的時候絕不吃虧,欠我們常樂縣多少條人命呢,這點交代算得了什麽,不過是他們打發人的手段。

    薛六與宋尹來到太極殿,宋尹留在殿外,隻薛六一人進殿,殿中隻坐了官家一人。

    薛六跪地行禮,“庶民薛六……”

    “將軍何故!”官家自寶座下來,攔住薛六將行未行的跪地大禮,“真的是將軍,你能回來真乃萬幸!”

    薛六都不好意思再跪了。

    官家見了薛六,好似見了歸來遊子的親娘,險些就要老淚縱橫,抓著他胳膊的手還象征性抖了一下。

    薛六道:“陛下精神依舊。”

    既然官家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認了他,薛六倒也免了裝模作樣,如此就算是君臣相見了。

    這也不算是恭維的話,官家正值壯年,的確精神的很,他重新做回寶座,由衷的歎了口氣,“白淵不在的這兩年,朝中瑣事日重,孤肩上的擔子,外人看不見罷了。”

    唱完了重逢接茬訴苦,薛六心知肚明,隻聽官家一人訴說著漫長的開場白。

    “當年噩耗傳來,孤痛心至夜不能寐,將軍為我大魏鞠躬盡瘁,卻落得個魂落他鄉,孤無數次企盼白淵能絕處逢生,如今看來,是上蒼開眼,能再見白淵,孤此生無憾。”

    官家收了收悲痛的心情,繼續道:“此次柔然人來犯,幸得白淵力挽狂瀾,是天不亡我大魏!隻是白淵既然尚在人間,緣何不回京?”

    薛六道:“臣當年重傷頻死,幸得村人相救,將養了兩餘年才得以重生,若非此次變故,便要就此歸隱。”

    “歸隱豈非我大魏之失,白淵正當年,到底可惜了,若身體未能根治,還是回京慢慢調養的好,既然回來了便隻管安心,另外常樂縣幸存的幾個庶民,孤也打算好生安撫,既然是涼州刺史之失,導致一城覆滅,孤理應有個交代。”

    官家如此深明大義,薛六倒不好拒絕了,沒得把別人的前途給推了,當然他原本也沒打算推,隻是想不到官家這兩年越發擅長籠絡人心,沒等他引導一二,官家自己就上道了。

    看來官家跟大司馬之間,已不像往年那般君臣一心了,官家需要收攏新的心腹。

    “官家厚愛,臣積傷成疾,恐難再當大任,倒是那幾個僥幸逃出來的孩子十分難得,雖是庶民之身,但皆有報國之念,還請陛下與之通融。”

    “理應如此。”官家道,“白淵之府邸,孤一直留著,你既然回來了正好方便入住,隻是驃騎之號不好再用,孤另賜你歸德一號。”

    驃騎將軍位列二品,隻是此號當年已經隨著秦未的死封入史冊,史不可重立,沒有再記一筆死而複生的道理,除非秦未不是秦未,但官家一上來就堵了這條道,故而複生的秦未隻能改封別的號。

    然歸德二字又很值得推敲,因為前無定例,沒有對應的品級它就隻是個空號,你說他跟原先封號一般品級也行,說它是低品級甚至不入流也行,好賴全屏官家說了算。

    薛六拱手謝恩,告辭退去,官家後又招宋尹入殿。

    宋尹行禮,“陛下,梁建章已被臣帶回,親您示下。”

    官家的臉上此時已經不見任何情緒,又回到往日深沉之相,“梁建章當真未出兵?”

    宋尹道:“回陛下,此事軍中兵將皆可佐證,當日柔然人起亂長樂縣,常樂縣縣令曾派人求救,梁建章一直駐紮在距離常樂縣二十裏處,並無發兵。”

    官家沉吟:“常樂縣逃出來的那幾個庶民,依你看如何?”

    宋尹心裏一怔,斟酌道:“依臣看,就是幾個普通庶民罷了,是跟隨薛先生與子欺逃出來的,皆身負重傷。”

    “嗯,你一路辛苦,先退下吧,至於梁建章,孤就不見了,你親自將其送至廷尉府,命嚴加審問,不得出人命,就說是孤親授。”

    “是。”

    待宋尹等人退下後,馮章進殿,小步跺至官家身後,替他揉捏起肩膀來,“陛下,那幾個庶民臣已經見過了,幾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而已,臣看著不足為懼,大概就是命好逃出來的。”

    官家眯著眼應道:“如此就由他們去吧,若有人給他們求前程,通融一二便是。”

    “臣醒得了,陛下放心便是。”

    “梁建章之事,你如何看?”

    馮章猶豫:“臣不知內情,但常樂縣盡毀,梁刺史一個失職之罪恐是逃不脫的。”

    官家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你少跟孤裝糊塗,梁建章是誰的人,你心裏會沒數?”

    馮章幹笑兩聲,“倒也並非臣裝糊塗,延兵之罪可大可小,豈能隨意牽扯,萬一就是他自己貪生怕死不發兵,臣總不能憑白冤枉了誰去。”

    “就你不得罪人。”官家捏了捏眉心,“恐怕是知曉子欺在常樂縣,才借故不發兵的,子欺那小子我還是了解,若不是惹惱了他,不會輕易跟誰過不去,光是意圖暗殺子欺這項罪,孤就不得不深究了。”

    馮章琢磨著這話,斟酌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臣琢磨著,另一方麵來說,這亦是薛先生與陛下表衷心之意,有他在,陛下當能安心,柔然人定然不敢動的。”

    梁建章一向以大司馬馬首是瞻,薛六上來就先除掉梁建章,等同於是跟官家賣好,畢竟一個秦未的份量還是舉足輕重。

    官家斜睨他一眼,“數你花花腸子多,就別喊薛先生了,回都回來了,咱們秦大將軍,如何能委身這樣屈賤的名字。”

    “是,臣改過來就是。”

    “得了,去替孤擬詔書,明日就送至將軍府。”

    “呃……陛下,秦將軍向來不住將軍府,您忘了嘛?”

    “我都把這事給忘了,秦將軍可從來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兒。”官家的臉色晦暗一瞬,“找不著的話,就去文府問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