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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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第二日離開秦府的葉長安,到底沒走成。
她此時一條腿倒吊,一隻胳膊綁了板子,沒脾氣的仰躺在床上,對著灰溜溜的床幔長籲短歎。
秦將軍勒令她三日不能動,所以接下來的三天內,她就要一直維持這種要死不死的姿勢,想想都覺得可怕。
但是怨不得旁人,都怪她倒黴催,昨晚上秦將軍替她端來宵夜,是於伯煮的熱湯麵,反正想不通於伯為什麽要給一個手廢的人煮麵吃,但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不好辜負,何況她餓。
秦將軍見她不方便,於是很自然的要幫她,可是讓秦將軍喂飯這種事,怎麽想都要遭雷劈,葉長安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種待遇,所以堅決要求自己來。
再然後就是一場悲劇,她打翻了碗,湯和麵果斷糊了一身,燙傷什麽的都是小事啦,最倒黴的就是她試圖撈碗的時候撕裂了傷口,還被秦將軍劈頭蓋臉說了一通。
於是氣急敗壞的秦將軍決定把她綁在床上,強製她不能亂動,對她這種隨時隨地都會忘記自己受傷的人來說,這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
但對於一個一刻都閑不住人來說,還不如讓她死了幹脆。
呂二口端了一碗熱粥進來,蹲在床邊請示,“老大,這會要起來吃粥嗎,裏麵放了香米,肉絲,還有青菜,清清白白香氣撲鼻,賣相很棒噠!”
葉長安結結實實打了個冷顫,“二胖子,你舌頭捋直了再說話,那是什麽破口氣。”
“嗷嗷我給忘了,我伺候南安郡公習慣了嗎。”
呂二口這兩日奉命貼身照顧他家老大,連南安郡公都暫時拋在一邊,秦將軍說了,他的任務就是喂她吃飯,以及看著她不許瞎跑。
“二胖子你過來。”葉長安衝他怒嘴,示意他靠近些,然後壓低聲音說道,“我想吃小油雞,去幫我瞧瞧外頭有沒有賣的。”
“啊!秦將軍!我老大說她要吃小油雞……”
“要死了二胖子,你給我閉嘴!”
葉長安隻想生出八隻手來捂住他的嘴,“二胖子你居然叛變,你到底喊誰老大!”
還有秦將軍不是一早就出門了嗎,難道他又回來了……
“不是,老大你千萬不要懷疑我的衷心,是秦將軍要我這樣說的嘛。”呂二口也很無奈,“秦將軍說了,一旦發現你有不良用心以及不軌行為的時候,就要大喊他的名字,不管他在不在,大概秦將軍不比一般人,可以用意念聽見吧。”
“意念你個頭!”葉長安氣的直翻白眼,她為什麽會收了這麽個蠢蛋。
“不過老大,你就聽秦將軍的好了,你都傷成這樣了,咱家裏沒吃沒喝沒人照顧你,我要是去了南安郡公那邊,你跟隋小將兩個殘障大眼瞪小眼嗎,你說你這麽大人了,讓我們也省點心好不。”
葉長安:“……”
她居然讓二胖子嫌棄了。
“來老大,張嘴,粥都要涼了。”呂二口舀了一勺粥舉在她嘴邊,“等會我還要給隋小將送飯去,他不肯留在秦將軍家裏,隻是傷的也不比你輕多少,一個人怪可憐的。”
“他要緊嗎?”葉長安沒顧上隋衍,心裏還怪過意不去,“沒事你去多幫他張羅著,幫他上藥什麽的。”
“我知道的老大,這點眼力我還能沒有嗎,不過說起來,你身上的傷都是秦將軍幫你處理的嗎?”
二口小胖一臉天真的問她,葉長安心虛,“廢話,你老大我什麽時候需要別人上藥了。”
“說的也是,不過老大,有秦將軍幫忙多好啊,不用白不用,那可是秦將軍啊,幾輩子求不來呢。”
這貨能分得清男女嗎?
“老大,晚上我回家去住,秦將軍說今日會晚歸,悶了的話可以把花蚊子抱進來陪你,說要是回來看見你不安分,會打斷花蚊子的腿。”
葉長安頓時就沒了吃飯的胃口,心裏那個愁啊就別提了,她自暴自棄的閉上眼,決定睡上個三天三夜,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秦將軍每天這樣早出晚歸,難道出征的事還沒解決嗎?
……
關隴世家鬧了小半個月,朝堂再不發兵的話,恐怕連西京都要保不住了,官家無奈,隻好緊急抽調了一部分京防兵將西進支援,領兵的是京將營紀楚將軍,官家另派了宋尹督軍,好容易才堵住了眾世家的嘴。
朝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讚同秦未西征,各世家更好似是吃了秤砣一樣口徑一致,仿佛沒有秦將軍親臨,關隴世家明日就會攻進洛陽城一般。官家有心留秦未在京都,連京將營大將都給調走了,還加了一個宋尹助陣,聽聞文公的外孫就要趕在這幾日降生,這時候還大公無私的派宋尹出征,便是賣文公幾分麵子也不好再說甚。
然而好景不長,昨日剛傳來的戰報,道是紀楚將軍還未進關隴就遇上了半路截殺,苦戰一夜情勢尚不明,別說支援關隴了,萬一連紀楚將軍也搭進去,那此次關隴起義就不可小視了,怕是要結結實實的打一場硬仗。
這下朝中大臣連同各世家一起鬧翻了天,再不把秦將軍派出去,闔閭門都要被踩塌了,每天的奏折雪花一樣往太極殿裏頭飛,鬧的官家頭疼不已,無奈之下,他不得不做好了妥協的準備。
晨議過後,官家留秦未在太極殿。
“白淵,關隴一事你認為如何?”
秦未道:“臣以為關隴世家盤踞至深,反心不是一日生出來的,他們既有這個條件,又占據地利,更別說響應者眾多,鬧大是遲早的事。”
如今天下並未統於一家,誰都有自立門戶稱王稱帝的念頭,既然大魏皇室不容於士族,那人家完全可以反了自己當皇室,很淺顯的道理。士族占盡天下優勢,你隻有當祖宗供著的份兒,卻不能輕易招惹,這也是皇室與士族積怨所在。
官家愁不堪言,這場仗要是妥協了,那以後更要供著他們,若是想殺一儆百就必須要犧牲京都防衛,還有秦未,士族的矛頭對準秦未,他一旦出征關隴,三年前的曆史很可能會重演。
“孤若最終要你西征,你有幾分勝算?”
“臣沒有勝算。”秦未不假思索的回道。
官家吃驚不小,他皺著眉頭打量秦未話裏有幾分真,到底是借故推脫還是真有什麽難言之隱。
“何解?”
“陛下,臣方才說了,關隴世家盤根錯節積重日深,並非一般的起義,況臣多年不戰,早已不複當年之勇,您派紀將軍出征是正確的,京將營中兵將磨合日久,比之臣領兵要合適的多。”
這倒是實話,但有時候實話並不足以讓別人信服,會以為你是借故推脫,而在官家聽來,秦未這是還惦記著當年之仇。
三年前的那場生死戰,犧牲的可不隻有秦未一人,連同他麾下兵將一並算作在內,那是一個都沒活著回來,打仗又不是將軍一個人的事,底下有一班配合默契又忠於將的兵士,自然比一幫生兵好用,秦將軍之所以所向睥睨,跟擁有一幫死忠親信有莫大關係。
而這正是遭人忌憚的根由,如同陸將軍當年麾下的青鳳軍是一個道理。
對此,官家無言以對。
是他自己把人家推上絕境,如今又要反過頭來仰仗,自己都要覺得沒臉。官家不禁捫心自問,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走到這步田地了呢?
但不管怎麽說,官家現在對秦未是有收攏之心,既然他說沒有勝算,那何苦要白犧牲他,至少洛陽城裏還要靠他坐鎮。
於是官家又動搖了。
秦未回家已至天黑,他猶豫著進了葉長安的房間,生怕吵到她。
這個時辰她應該睡了吧,秦未走到床前,很滿意的看到她保持著他臨走時的樣子,說明她今日很安分,隻是床頭非常不和諧的多了一隻花蚊子。
已經睡著的花蚊子後知後覺的發覺秦未靠近,猛的睜開眼,在繼續裝睡還是逃走之間猶疑,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哆嗦。
秦未皺眉,這家夥不會在床上拉屎撒尿吧,人為什麽非要跟畜生吃睡在一起呢,窮其一生都不能理解這種事情。
秦未試圖把花蚊子抱下來,無奈遭到了它前所未有的反抗,文子欺臉上的三道杠還曆曆在目,秦未下意識的別開臉,心說它要是敢撓他,絕對不客氣的扒皮吃肉。
花蚊子嗷的一聲從床尾躥下去,並不跟秦未硬碰硬,非常具有審時度勢的眼力,知道這位不似那日的小白臉好欺負,還是繞道走為上計。
花蚊子一鬧,葉長安裝睡裝不下去了,隻好睜開眼。
秦未:“……”
她是剛醒還是一直醒著,似乎是個不解之謎。
“秦將軍,求你件事唄。”
秦未幹咳兩聲,一副剛好路過的樣子,“還疼嗎?”
“現在不是疼的問題啊秦將軍,是我快活不下去了,所以您就行行好放我下來唄。”
葉長安一整天除了睡覺就是準備睡覺,到了夜裏兩眼放光,精神十足的想上山打老虎,她生來不是享福的命,不幹點什麽難受。
秦未失笑,“看來以後罰你就得用這招,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我錯了秦將軍,我以後再也不瞞著你幹壞事了,要打架也得叫上你一起,保證不單獨行動!”
主要是秦將軍一個人能頂一打,打仗帶著好使又威風,一對十的場麵真的閃瞎眼。
明知道她的保證不能聽,秦未還是看在她可憐的份上,替她解下了上吊的腿,“解下來可以,但是不準亂動,至少要等傷口愈合,不然我就別怪我罰你。”
“是是,我聽秦將軍的。”葉長安僵硬著坐起來,“秦將軍要是不著急休息,能扶我出去坐一會嗎?”
秦未一挑眉,似乎是在衡量,她安分的坐在床邊,臉上就是一副我隻是想出去透透氣的單純,穿著他的衣袍,讓秦未有一瞬恍惚,好似看到了少年時期的自己。
他伸出胳膊,便於她借力扶著,看她一瘸一拐還眉開眼笑,秦未忍不住彎彎嘴角,看來是真把她憋壞了。
這個時辰於伯已經睡下,文子欺這兩日不在,院子裏顯得異常安靜,連惱人的蟲鳴都開始唱衰,要不了多久冬日就要來了,不知道洛陽城的冬日是個什麽樣子呢?
如果是在常樂縣,現在已經夜涼難耐,她記著自己手腳冰涼蜷縮在被子裏情形,此時卻已經遙遠的觸之不及。
兩人坐在廊下,木板一點都不涼,葉長安忍住想要伸懶腰的衝動,愜意的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秦將軍是要出征了嗎?”她側臉問他,“最近好像都在傳,秦將軍的民心還是很高的,沒有你,大家都不能心安呢。”
“大概吧。”秦未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官家真要他去的話,他總不能抗旨,“看起來,你似乎有什麽想法?”
秦未笑看她,“還是說是在關心我?”
“是在關心你啊。”出乎他意料的,葉長安沒有否認,“怕你回不來嘛。”
秦未一怔,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麽,她便又猝不及防地問了一句,“秦將軍,三年前你其實是死過一次了吧,是有人要害你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