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如有來生,吾心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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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奶奶,您再吃點吧。”無歡心有不忍,勸道。
“沒什麽胃口,我有些乏了,先回屋了。”薛奶奶說著,便顫顫巍巍的起身回屋。
不過這些日子,薛奶奶竟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原本還算清亮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層白霧,晦澀得讓人見之不忍。
無歡知道,薛奶奶的心傷暫時還過不去,可是無歡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隻好時時陪在她身邊,不讓她覺得孤單。
無歡推門進屋時,薛奶奶坐在房間的搖椅上就這麽睡著了,無歡小心翼翼替她蓋上毯子,卻聽她突然喊了聲:“明賢”。無歡愣了一下,知道她在說夢話,正要起身離開,不想她卻醒了。
“薛奶奶,您醒啦。”無歡蹲在她旁邊笑道。
“哎呀,一不小心睡著了,什麽時辰了?”薛奶奶坐起身來,問道。
“這才未時一刻,您才睡了一刻鍾,要不要再睡會?”
“不啦,睡這會兒就行啦,老頭子該醒了,我得去給他拿點吃的,他啊,午睡醒來定要”說到這裏,薛奶奶突然愣住了,眼中的光逐漸熄滅,臉上也染上了一絲頹敗的氣息,尷尬的笑了笑,“瞧我這記性,他已經不在了呢。”
“薛奶奶”無歡鼻頭一陣酸澀,二老相互扶持這麽多年,很多習慣早已深入骨髓,如今要生生將這些習慣剝離,那種痛,想來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唉,老頭子走了,就剩我這個老太婆啦。”薛奶奶笑著拍了拍無歡的手,看著窗外的積雪,目光變得悠遠而綿長,“我曾經問過明賢,若是今後我二人有一個人會先走,那他希望是誰。你猜,他說什麽?”
“薛爺爺說什麽?”無歡壓下心頭的澀意,問道。
“他說啊,希望是我先走。”見無歡麵色不解,薛奶奶笑著解釋道,“他說啊,無論誰先走,剩下的那個人肯定是難過的,可是他卻舍不得讓我難過,所以寧願我先走。”
“薛爺爺,是真心愛惜您。”無歡壓下鼻尖的酸澀,歎道。
“是啊,他說,後麵漫長的餘生,將會一直以孤寂相伴,了此殘生。明賢這一輩子對我的承諾都實現了,可是唯一這件事,他卻沒能說話算話。”薛奶奶說到這裏,聲音有些哽咽。
“薛奶奶,人死不能複生,薛爺爺,想來也不願意看著你這樣難過的。”無歡也跟著紅了眼。
“明賢走了,從此我便是孤身一人,再也沒有人陪我看雪看夕陽,為我添衣加被,從此以往,孤苦一人孑然一身。我原以為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早已看透了生死,可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仍舊是白活了一場。”薛奶奶的話中,盡是滄桑寂寥。
“不會的,薛奶奶,您還有我啊。”無歡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一邊落淚,一邊說道:“薛奶奶,我是鈴鐺,我就是當年那個小鈴鐺。”
“鈴鐺?”薛奶奶愣了一下,然後另一隻手攀上了無歡的臉頰,“你是鈴鐺?”
“嗯,薛奶奶,我是鈴鐺,當年那個總喜歡趴在您膝蓋上聽您講故事的鈴鐺。”無歡拚命點頭,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
薛奶奶笑了:“真好,你果然是鈴鐺。我就說第一次見你怎麽就這麽親。轉眼不見,小鈴鐺都長成大姑娘啦。”
“是啊,所以您不是一個人,您曾說過,我便像是您孫女一樣。現在孫女在您身邊陪著您,您不會是一個人。”無歡像是保證似的說著,言語中盡是急切,生怕薛奶奶不信似的。
“好,你是好孩子,奶奶自然知道。”
薛奶奶拉著無歡說了一下午的話,無歡這才知道,原來薛爺爺知道她身份的事竟也是瞞著薛奶奶的。不過想來也是,自己的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瞞著薛奶奶,也是為她好。
老人家許是心情好,晚膳竟是吃完了整整一碗藥膳粥,無歡看著心裏高興,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晚上,薛奶奶說想沐浴,無歡便燒了熱水叫下人抬了進來,蹲在浴桶旁替薛奶奶擦背。
“鈴鐺啊,小商那孩子。”薛奶奶似是欲言又止。
“奶奶,您知道的,我和齊商,不可能的。”無歡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唉,我自然明白,可是小商那孩子這麽多年,記掛著你,奶奶都看在心裏。你當年,又是喜歡的”薛奶奶話還沒說完,無歡便匆忙將她的話打斷,“奶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作數的。”
薛奶奶自然猜到無歡的心思,笑道:“你可知,太子曾經來過薛府?”
“嗯?”太子?齊恒?無歡突然心中有些打鼓。
“你失蹤後第三年還是第四年,有一天太子突然來了薛府,說想找個東西。當時他好像喝多了些,渾身酒氣。然後你薛爺爺給他弄了碗醒酒湯,他喝了,便蹲在院子下的那顆銀杏樹下開始挖著什麽。不過一直背著我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他一個人背對著我們在樹下坐了快兩個時辰,後來才爬起來借了紙筆,寫了什麽,然後又跑到樹下去,像是埋了什麽。不過那時候,我看見太子好像是哭了的。”
無歡微怔,心髒短暫的停跳後,竟是飛快的跳動起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薛奶奶沒有察覺到身後無歡的異常,繼續開口講道:“從此,每年七夕,他都會跑到薛府來,呆呆的站在那顆樹下發好一陣的呆。鈴鐺,我記得,你的生辰,好像便是七夕是吧?”
無歡聲音有些澀:“是。”
“你們年輕人的事老太婆不懂,但是鈴鐺啊,有的人不該錯過便不要錯過,人這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總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才好,明白嗎?”
“嗯,鈴鐺明白。”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自然是懂得。”薛奶奶頓了頓,又說道,“還有,蕭湛那孩子,不是你的良人,你們倆,不合適的。”
無歡愣住了,薛奶奶為何要提蕭湛?
但還沒等她開口問什麽,薛奶奶已經起身,無歡慌忙拿起毯子將她裹住,扶著她往內寢走。
薛奶奶的話,她始終沒有弄懂裏麵究竟有何深意,可是當她弄懂時,卻發現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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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歡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僅是因為她認床,還因為薛奶奶方才的那番話。她的話像是一枚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攪得無歡本就不大平靜的心愈發波瀾起伏,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想了許久,無歡還是披衣起身,拿了小鋤頭站在了那棵銀杏樹下。
“我隻是好奇那人埋了什麽,並沒有其他的心思。”無歡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一遍遍的說著,然後蹲下身開始挖。
那日已經挖出了自己和齊商的荷包,沒有看見好像還有別的什麽東西的樣子,無歡心下疑惑,但是薛奶奶又不可能騙她。於是就這麽一邊期待,一邊疑惑,一邊又害怕真的挖出什麽,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交雜中奮力的揮動著小手。
挖了許久,還是沒看見有東西,無歡有些頹喪,暗自罵自己,自己還真是腦子不好使了,那人怎麽可能會……想到這裏,無歡苦笑著搖搖頭,正準備鳴金收兵,卻不想看到了埋在土中huáng sè的布料一角。
無歡心中“咯噔”一聲,開始飛快的跳動著,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或者,是在好奇什麽。
於是將那東西扯出來,是一枚明huáng sè的荷包,看起來像是埋了許久了,髒兮兮的。無歡拍去了上麵的泥土,將荷包裏的東西倒了出來:隻見裏麵是一方已經發黃了的絹帕,絹帕裏包著一枚小竹筒。
無歡拿著那張絹帕愣了許久,這,分明就是自己的。
因為那上麵隻在角落繡了兩隻銀鈴。
無歡記得,那是娘給自己繡的,小時候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像個女兒家,也從來不帶帕子,偶爾帶了帕子也總是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可這張帕子,是多久被齊恒撿到的呢?
無歡滿腹狐疑的打開那隻小竹筒,從裏麵掏出紙箋,打開一看,腦中有幾秒鍾的空白。
紙箋上就隻有八個字:“如有來生,吾心亦然。”
如有來生,吾心亦然。
他說的是什麽?什麽亦然?
無歡隻覺得心髒“突突”的跳著,滿腦子的亂麻,期間夾雜著那晚齊恒拉著自己的手,一臉認真的說的:“朕喜歡你。”
一時間,無歡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再想到當年他說過的話,無歡又覺得這事怎麽看怎麽像個笑話,於是將手中的東西胡亂的塞進荷包中,起身幹笑道:“怎麽可能,我一定是糊塗了,這說的肯定不是我嘛。”
“你沒糊塗,這說的,的確是你。”齊恒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無歡猝不及防被嚇了一大跳,低呼一聲轉過身,正好看見齊恒麵無表情的站在自己麵前,驚得下意識的往後退,不想腳下踩到了剛才挖的坑,然後向後倒去。
後背撞在樹上,還好無歡穿得厚,也並不覺得疼,但她表情的驚恐齊恒看在眼裏,苦笑道:“想來朕當年做的太過了,竟然讓你連朕親口說出的話都不再相信了。”
無歡語塞,忙斂了心神,將手背在身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道:“這,這大半夜的,皇上不在皇宮,怎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朕去了醫女所沒見到你,便猜到你在這兒。”
“……”無歡尷尬的抽了抽嘴角,繼續裝傻充楞,“那個,您是來看薛奶奶的嗎,她,她睡下了。”
“朕自然是來看你的。”
“啊,天色不晚了,好困呐,我,該去睡了。”無歡打著哈欠轉身便跑。
但沒跑兩步就被齊恒給拎著領子拽了回來,“歡兒自己都說天色不晚,那便是還早,朕既然都來了,就陪朕說說話吧。”
“……”
無歡拚命掙紮,齊恒卻是突然伸手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