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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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明遠知道自己被蘇喬戲弄, 神情也一如往常, 並不是憤怒或羞惱的模樣。他雙手插.在褲兜裏, 背靠著酒店的牆壁,一聲不吭地看她,然後笑了。

    他很少笑。物以稀為貴, 偶爾這麽一次,就讓人意亂神迷。

    可他一句話都沒說,他隻是站在原地。

    陸明遠從未討好過蘇喬。他桀驁不馴, 特立獨行, 缺乏順從和柔情, 蘇喬依然向他靠攏。她光腳踩著地毯, 拉起他的手腕,為他戴上一條黑色手鏈。

    “這是什麽?”陸明遠問道。

    “送你的禮物啊, ”蘇喬抬頭盯著他, “今天下午逛街的時候, 我去了路邊的店鋪。你不覺得它很特別麽?”

    陸明遠將禮物取下來,放回蘇喬的手裏,根本沒注意牌子。

    他挑三揀四道:“gay裏gay氣的, 還有花紋,我不戴這種東西。”

    蘇喬絲毫不生氣, 輕聲笑道:“gay裏gay氣?你的詞匯量挺豐富啊。”

    陸明遠誠實道:“和林浩學的。”

    “林浩教得不好,他把你帶壞了, ”蘇喬上前一步, 愈顯親近道, “我教你幾個新詞。”

    那條價值不菲的手鏈掉到了地上,沒人去撿。封閉的臥室中,似乎無端起風,紗織睡裙的裙擺碰到了陸明遠的褲腿,他不由自主地抬頭,視線轉移至天花板。

    蘇喬將手心撐在牆上,碰撞之時,發出“咚”的一聲響。

    陸明遠身高一米八六,蘇喬將近一米七。她不在乎身高差,自認為禁錮了他,洋洋得意道:“這個呢,就叫做壁咚。”

    陸明遠常年在外,果然詞匯受限,第一次聽說“壁咚”。他虛心受教,問了一句:“牆壁的壁,冬天的冬?”

    “冬天的冬,還要加個口字旁,”蘇喬向他解釋,“擬聲詞啊,多半都有口字旁,你不知道嗎?”

    燈火如晝,她雙眼熠熠生光。提完“口”這個字,她故意抿唇,唇色粉嫩而柔潤。

    很難用平靜的心態麵對她。陸明遠吸氣,總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過多久,他扣住蘇喬的腰,手指用力,體會到柔軟的彈性——這樣的舉動緩解了他的不適感。他幹脆自暴自棄,又狠狠捏了一把,向著掌心搓揉,揉到蘇喬叫了出來:“好疼啊,你在幹什麽?”

    蘇喬原本以為陸明遠又要冷嘲熱諷,結果陸明遠承認道:“是我不對。”

    他大方道:“你別叫了,我讓你捏回來。”

    蘇喬斂去神色,踮起腳尖,往他耳邊吹氣:“隔著衣服捏回來嗎?那我覺得,我吃虧了。”或許是她麻痹大意,講完這句話,她因為踮腳而站立不穩,嘴唇觸及他的頸間——甚至可以理解為,一個羽毛般的輕飄飄的吻。

    陸明遠微微皺眉。

    他覺得雙手無處安放。

    理智告誡他鎮定,思維還是一團亂麻。

    蘇喬拽著他的衣角,繞在手裏卷邊,一寸一寸往上拉。

    她曾經去過夜總會,看過脫.衣舞表演。明暗交織的斑斕燈光下,跳舞的人一件一件甩掉衣服,觀眾呼聲漸高,現場冒出淡色煙霧,美好的身體吸引了貪婪的目光,流下的汗水都像甘露。

    彼時的蘇喬麵無表情,掐著手表,等待秀場結束。今天她卻轉了性,親手撩起別人的襯衣,心底如有水魚橫行,所到之處,激起漣漪。

    “你雖然散漫,總睡懶覺,”蘇喬評價道,“身材還是可以的。腹肌有幾塊?”

    她竟然彎腰,一個一個地數:“六塊嗎?”

    指尖勾住他的褲子,她實事求是,勤學好問:“陸先生,你說我捏哪一個好?”

    陸明遠並未反駁,破罐破摔道:“你想動手就快點。”

    他催促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

    蘇喬攥緊他的衣服,心頭一陣灼熱,又很想笑。她十分快活,萬般珍重,像對待藝術品,放過了他的襯衣。

    “我逗你玩的,”蘇喬道,“我才舍不得捏你。”

    陸明遠忽略了“舍不得”,把重點放在了前一句:“逗我玩?”

    他低聲問:“哪裏好玩?”

    蘇喬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我去捏小金魚。比起你,它更好玩。”

    ——提到那條石雕的小金魚,陸明遠忽然想起來,他還有東西落在了原來的旅館。無非是幾把刻刀,寄存在旅館的保險箱裏。

    他道:“明天我要出門一趟,你不用跟著我。安全起見,你還是待在房間裏吧,等這些事情結束了,我也準備回國。”

    蘇喬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這是陸明遠第一次清楚地表達回國意向。在此之前,他經常趕她走。

    陸明遠的父親參與藝術品跨國走私,行事小心,至今沒有敗露,陸明遠讓蘇喬離開,也是為她好。畢竟在他看來,蘇喬弱不禁風,缺乏自保能力。

    遠離是非之地,是最好的打算。

    蘇喬避開這些問題,糾纏著問道:“你為什麽忽然想回國了?因為外麵不安全嗎,倫敦畫展剛舉辦完,你就回國了,我猜江修齊不會同意。”

    陸明遠道:“他不同意也沒用。我可以告訴他,舉辦畫展的那天晚上,有人翻過圍牆,在我家門口打了一槍子.彈。”

    “是啊,”蘇喬附和道,“因為你出名了,所以被人找到了嗎?”

    她的語氣疑惑不解。

    就好像,她對此一無所知,也不是墓後主使。

    陸明遠察覺了不對勁。

    究竟哪裏有問題?他不想思考,輕描淡寫道:“有這個可能。畫展就在倫敦一區,他們興許會看到。”

    蘇喬默認了他的說法。

    次日下午,天色晴朗。

    街上都是行人,遠處還有馬車——幾匹馬拉著的真正的馬車,在即將到來的旅遊旺季裏,吸引一批觀光遊客。

    陸明遠獨自穿過街巷,馬車就從一旁跑過,馬蹄踏著石板路,發出“噠噠”的輕響。

    車上有幾位捧花的遊人,像是來自東南亞。其中一個女人頻繁回眸,往路邊扔了一朵玫瑰,陸明遠驀然駐足,玫瑰就落在他的腳邊。

    他對花朵的美麗無動於衷,側身回頭,看向了自己的背後。

    正好與賀安柏的視線交接。

    賀安柏穿著t恤和外套,斜挎著一個背包,如同一位閑散遊客。他的頭發有點亂,胡子沒刮幹淨,眉眼極有英銳之氣,見到陸明遠的那一瞬,他分外友好地笑了笑。

    陸明遠和他僅有一麵之緣。

    剛來羅馬的那一晚,他們在旅館的電梯裏,有過一段簡單對話。

    賀安柏倒是自來熟,很快走了過來。他撿起地上的玫瑰,道:“剛剛那個姑娘,向你扔花呢?”

    陸明遠道:“現在這朵花屬於你。”

    賀安柏聳肩笑了:“你的左手怎麽樣了?那天的事情,太突然了,你和你女朋友好端端地待在24號房,怎麽就有殺人犯……”

    這句話還沒說完,陸明遠打斷道:“都過去了,運氣不好。”

    他不知道賀安柏的名字。不過他記得,賀安柏有一個同伴——那位二十多歲的姑娘,打字的時候會捂住手機屏幕。

    陸明遠將話題轉移到別處:“你的朋友沒和你同行嗎?”

    賀安柏明白,陸明遠說的是沈曼。

    “她啊,她前兩天感冒,待在旅館休息,”賀安柏拎了拎背包,狀似隨意道,“你要去旅館嗎?雖然那天出事了,很嚇人……”

    他笑著解釋:“我們還是沒搬房間。生活太平淡了,遇到點兒刺激的事,想不關注都難。”

    這個世界並不單調,它由很多人相輔相成,有人喜歡安逸,就有人喜歡找刺激,這本身無可厚非。陸明遠覺得奇怪的地方在於,賀安柏為什麽知道他要去旅館。

    他的疑問很快被揭開。

    前台接待處,服務員將東西還給他,又問:“先生,你的手臂恢複得怎麽樣了?”

    “還行,”陸明遠道,“傷口不深,不幸中的萬幸。”

    他沒把刀具從皮套中取出來。手指輕微按壓,摸到了形狀,再將那些東西塞進背包裏,恍然間又想起,那天在室內爭鬥,割斷了約翰的手指頭。

    約翰是背負著案底的恐怖分子,喬裝打扮,意圖搶劫殺人,傷害了無辜群眾——這是警.方的看法。

    服務員也說:“您沒事就好,您的朋友們還好嗎?”

    “朋友”這個詞,他用了複數。

    陸明遠合上背包拉鏈的動作一頓。

    賀安柏已經邁入了電梯。進門的時候,他和陸明遠一前一後,兩人都沒說話,看不出雙方關係。

    那麽,服務員的問候從何而來?

    懷疑和猜忌一如潮水,奔湧時鋪天蓋地,淹沒了站立的地方。

    陸明遠向前傾身,看著那位服務員,遲疑了幾秒,挖出一個坑:“我的朋友一共有三位,幾天前,他們提前來到了旅館……”

    講到這裏,他故意停頓。

    服務員附和道:“是的,那天我也在。您的三位朋友先來了。”

    陸明遠又說:“他們沒有和我一起訂房。”

    他帶了一點抱怨的口吻。

    服務員就笑著解釋。

    從那些並不連貫的隻言片語裏,陸明遠了解到,蘇喬當天出現時,就跟沈曼、賀安柏他們待在一起,房間也是提前預定的。

    而蘇喬卻告訴他,自己臨時起意,一個人從倫敦飛往羅馬。

    陸明遠提著背包,離開了這家旅館。

    再回到蘇喬的住處時,他直接開門,反手關門,因為刻意放緩,他的動作很輕。

    風吹窗簾,布料起伏。

    天空藍得刺眼,白石的建築如鍍光暈,遠遠一望,甚至有海邊的意境。

    蘇喬百無聊賴,站在陽台上打電話。

    電話裏的人,正是賀安柏。他坦白道:“下午在路上,我遇到陸明遠了,跟他打了個招呼。”

    “我不是說過嗎?”蘇喬警戒道,“你們不能和他接觸,他又不是傻白甜,你當他很好騙嗎?”

    你當他很好騙嗎?

    這七個字,陸明遠聽見了。

    不是貶損,也不是褒獎。他側倚牆壁,敲了一下陽台的門框。

    蘇喬並沒有察覺,賀安柏還在一個勁地勸誡:“大小姐,老板讓你立刻回國,沒有和你開玩笑。老板說,宏升集團不要了。”

    話中一頓,他繼續說:“殺手是衝著你來的,還是衝著陸明遠來的?這一點,老板也查不清楚。遺囑還沒弄到手,您要是出了事,您的父母也無心經營公司……”

    蘇喬反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爸爸的人,你聽他的,不聽我的?”

    賀安柏一時啞然。

    他還待在沈曼的房間裏。

    沈曼前幾日擔心蘇喬,夜裏做了不少噩夢。淩晨去室外抽煙,大概著了涼,開始感冒發燒,連續兩天臥床。

    賀安柏主動照顧她。他們的處境與蘇喬不同,不招人記掛,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沈曼捂上自己的額頭,喉嚨嘶啞道:“還不如讓蘇喬一個人處理,我和你來了意大利,沒做正事,一直在給她拖後腿。”

    賀安柏垂首,圓場道:“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嗎?我們算好的路,也沒有走得太偏。”

    他正準備再說兩句,手機傳來一陣忙音——蘇喬掛了他的電話。

    因為她發現了陸明遠。

    一霎,情況急轉直下。

    她撩開窗簾,從陽台走進臥室。

    很奇怪的,在最糟糕的情形裏,她反而比平時更冷靜。雖然她看到陸明遠神色陰鬱,猜到他離發怒隻有一步之遙。

    “你回來啦。”蘇喬輕聲道。

    從哪裏開始講呢?她飛快地思索。

    父母已經不支持她了——就像做風險投資,父母認為獲得收益的期望值,遠遠小於他們要付出的代價。畢竟他們隻有這一個女兒。

    然而蘇喬不可能放棄。她和蘇展、葉姝的關係,就好比南極中央的一塊冰,鑿不穿,化不開,注定要你死我活。

    想到這裏,她拽住陸明遠的衣角,像是她昨晚做的那樣。

    陸明遠看了她一眼。

    她毫不心虛地與他對視。

    膚色雪白,長腿細腰。

    有個詞可以形容她。

    ——紅顏禍水。

    幽暗的環境中,他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我勸你實話實說,別再對我撒謊。”